第三十八章 交锋

府衙拨款?

吴鸿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是陈执礼太蠢,还是故意在耍自己?

或者说?

武力确实没有跟他交代东西去向,这是实话?

一瞬间吴鸿鹄在心里闪过许多个念头,目光不时在陈执礼身上打量。

码头地契和黑虎帮所有的财产证明,才是吴鸿鹄想要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的去向,经过分析,只有两个人可能知道。

一个是武力的老婆王氏。

另外一个,就是最后与武力见面的岐阴县儒陈启明之子陈执礼。

之前觉得前者不好动,后者应该容易些。

但现在看起来,这位陈执礼,或许根本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吴鸿鹄想到这里,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道:“哦?仅仅是这点事情吗?武力没有说别的?”

“没有了。”陈执礼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吴鸿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确定没有了吗?他临死之前,没有说关于地契、土地证明书之类的事情?”

“真的没有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武叔叔只是说,让我以后好好照顾阿康,别让人欺负了他。”

陈执礼扬起脑袋,虽然面容颇为稚嫩,但配合一身虬结的肌肉充满了压迫感。

吴鸿鹄的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茶杯,脑子里不断思索,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执礼,你父亲现在还在虞京天牢,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吧,我有个老友在大理部,或许可以照拂一二。”

“这就不牢府君牵挂了。”

陈执礼平静道:“张叔叔跟我说,过几日皇帝就会派人来召我去虞京,皆时我面见圣上,陈述厉害,想必圣上也会宽宏大量,赦免我父亲的罪过。”

吴鸿鹄脸色微变,假笑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是我多想了。既然是这样,武力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吧。过些日子,我会派人送些慰问品去武家,也算是州府的一番心意。”

“那我代武叔叔谢谢府君。”陈执礼起身拱手道:“天色也不早了,小人这两日在圣城悟道,颇有些心得,也想早点回家感悟一下,重新体悟一下大道,若府君没有其它事情,我就不打扰府君了。”

“嗯,去吧。”

吴鸿鹄微点下颌,示意他可以走了。

“小人告退。”

陈执礼行礼之后,倒退着出门,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吴鸿鹄脸色十分阴沉,右手微微用力,瓷杯在他手中碾为了齑粉,茶水浸染了他的衣裳。

“志高,之前你跟我说,这小子不过8岁,很好糊弄。但见到他本人,我发现他说话却是极有条理,不像8岁孩子啊。”

从客厅里屋后面,缓缓走出一位四十岁上下中年男子,与吴鸿鹄体型消瘦不同,此人长得颇为富态,八字胡,笑眯眯地看上去十分和善。

吴鸿鹄字志高,听到那中年男子的话,摇摇头道:“是我小看了他,仲贤,你觉得这人是宿慧,还是以前在藏拙?”

“宿慧哪有一夜之间就懂得人情世故的?”那个名叫仲贤的人说道:“若非他是混沌之体,身上看不出一丝魔气,我都怀疑他被妖魔附体了。”

“是啊,没想到这岐阴府藏龙卧虎,我来这里当府丞已经两年之久,虽说之前处处被掣肘,无甚权力,却也自忖了解不少。”

吴鸿鹄皱起眉头道:“却不知道岐阴县汗颜呀。”

仲贤想了想道:“会不会他确实不知道东西的下落?无话可说。你又如何确定,他一定知道呢?”

吴鸿鹄斩钉截铁地道:“若是之前我不敢肯定,但交谈之后,我就确定了。他来之前与张万鹤谈过,是问他要是不知道,又怎么会如此老练圆滑呢?”.

“这倒也是。”

仲贤点了点头。

陈执礼确实还是太嫩了点。

毕竟就算再聪明,上一世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打工仔,只是混了社会一些年,知道人情世故而已。

但论起演技和说瞎话的本事,跟吴鸿鹄这样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一比,就差了许多。

两人谈话间,问询过程陈执礼的犹豫、眼神变化、脸色变化,吴鸿鹄都看在眼里,以杂家杂学知识,轻易就瞧出来他在撒谎。

所以吴鸿鹄笃定陈执礼知道东西的下落,只是没有老实交代而已。

那位叫仲贤的人感叹道:“看来想从这小子身上下手,恐怕不太容易,刚才你拿他爹做威胁,都没有就范。”

“那也没办法,若不是他做了大功臣,单说他爹现在在天牢里,与上面打声招呼,稍微折磨一下,再给他寄点东西来,想要问出话来,轻而易举。”

吴鸿鹄叹息道:“可惜这擒获贪婪魔主的天大功劳,倒是落在这小子手里。混沌之体都活不长,最终的结果都会被魔气浸染疯癫而亡,可在那之前,他就是虞国大功臣,谁都动不了。”

“那此事就这么算了吗?”

仲贤又问。

“老张,你怎么想?有别的办法拿到码头地契吗?”

吴鸿鹄看向他。

这位富态者名叫张德,字仲贤,除了是吴鸿鹄好友的身份以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虞国从四品山南督道使。

岐阴府出事之后,杂家花了大力气,在朝堂群起而攻,弹劾儒部治理不利,让邪魔钻了空子。

虞国儒部也不甘示弱,纷纷上书维护。

最终双方经过一日的朝廷激辩斗争,儒部不敌,吴鸿鹄正式走马上任岐阴府。

而山南督道使虽然只是管理岐山以南东漮府、南漮府以及西隆府三个州府的水陆交通的官员,并不管岐阴府的事情。

但正因为是水陆交通官员,熟悉漕运,知道码头的重要性,才被吴鸿鹄请过来一起帮忙参谋参谋。

原本是以为对付一个8岁孩子手到擒来,很快就能问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甚至之前他们还曾经商量过,如果事情顺利的话,等拿到码头和黑虎帮财产的地契和证明之后,该如何处置。

是与幕后的兵部展开合作,还是直接上交给背后的杂家大佬?

结果没想到把陈执礼叫过来一问,人家一问三不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地契,让吴鸿鹄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这意味着事情一点都不顺利,跟之前预想的天差地别。

吴鸿鹄很讨厌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他以前很讨厌前任府君一点权力都不给他一样。

“我也没办法。”

张德两手一摊,苦笑道:“你是岐阴府正四品府君都没办法,总不能指望我一个从四品南山督道使吧。”

“可恶。”

这种无力感让吴鸿鹄非常不舒服。

可又没有办法。

陈启明那边人在天牢,他动不了。

不说今天动了陈启明,明天陈执礼就要面圣。

单说刚刚抓住了贪婪魔主分身,虞国在圣城和其它十一国面前露了个大脸。

眨眼间功臣的父亲就被害了,虞帝不震怒才怪,必然彻查到底。

何况陈启明还是儒部的人,儒部那边肯定也会有人保。

至于陈执礼本人,就连他爹都动不了,更别说他本人了,刚立大功就出事,就算不是他干的,他也得承担责任。

所以只要陈执礼自己没有被哄骗到开口说出东西的下落,吴鸿鹄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张德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试探说道:“从这陈执礼嘴中怕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志高,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人知道东西下落吗?”

“那人也动不得。”

吴鸿鹄苦笑道。

“为何?”

张德眉头皱起来,怎么当上了府君,哪个他都动不了?

吴鸿鹄解释道:“那武氏是岐阴王氏出身,而且武力与岐阴府不少名门望族嫡系交情极为深厚。”

“是个地方豪强?”张德纳闷道:“兵部为何要找一个地方豪强做代理人呢?”

一般来说,大佬们不会找两种人当他们的地方产业代理。

第一种是无牵无挂者,这种人没有后顾之忧,容易跳反,卷了大佬们的财产跑路怎么办?

第二种就是地方豪强。

因为地方豪强在当地势力比较大,容易联合地方势力搞账目或者别的套路隐瞒财产,上面又不好直接插手,这样会欺上瞒下,造成利益损失。

所以某些地方产业利润比较大的情况下,上面的大佬们想攫取利益,往往会派亲信或者其它地方,有家有室的人过来管理。

吴鸿鹄就说道:“这武力早年在龙门山当过差,据说以前跟过宋侍郎,他本人并非地方豪门出身,只是娶了豪门庶出女子,小时候又与一些豪强子弟交为兄弟。”

“原来是这样。”

张德这下明白了原因。

兵部大佬的亲信,再加上跟地方豪强交往极深,怪不得吴鸿鹄不好动。

也就是张德不知道岐阴府事件也是因武力而起。

不然的话,通过他曾经是兵部侍郎的亲信,也就会明白为什么兵部要捂盖子把武力的事情压下去。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张德单手靠在茶几上,右手握拳撑着肥大的右脸颊。

吴鸿鹄则是轻轻敲击着茶桌,这似乎是他一个习惯。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权衡利弊。

是从王氏下手。

还是从陈执礼那边下手?

两边都不好动呀。

归根到底。

岐阴三县以航运起家,外来人口多,本地人口也不少,其中衍生出不少大家族。

武力虽然只是个乡野穷小子出身,但小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和一帮地方权贵的子女相识,成为了发小。

他自己也还算争气,参军去了西荒天堑龙门山,回来之后又做了县尉,算是稳固了一些权力。

二十多年过去,他那十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成了岐阴府三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县衙各级官员、本地富商豪绅或者地方名门望族。

这些人就有不少在官府说得上话,在地方拥有大量工厂、土地,甚至在朝廷有人脉有牵连。

如陈启明为岐阴县县儒,霍庭是岐阴县县医,赵奇是岐阴赵氏家主。

还有岐阴王氏、岐阴刘氏、江北李氏、熊山周氏等等几个大家族与他们都有牵扯。

像武力的妻子一族就是岐阴王氏庶出女,霍庭的亲舅舅是江北李氏族长,岐阴赵家与熊山周氏互为亲属。

可以说,这些人在当地本身就有一张庞大的势力网,即便是朝廷当中,也有他们的亲朋好友。

之前岐阴掌权者多是儒家子弟,像张万鹤这些三县县令,都与这些地方世家门阀子弟关系较深,因此政令才能够推动。

而普通的地方县令,若是不与他们搞好关系,施起政来,难免束手束脚,甚至更严重些,可能会被架空。

因为除了十三家主事,如县儒、县大理、县道官、县丞、县尉、县主簿等重量级官员以外,其余中低级官员,大多都与这些地头蛇有牵连。

像六科六曹、三班衙役、各级押司、文书、税目、都管、仓管、典狱、典史、巡检、驿丞、闸官、税课、河泊等上百个从九品到八品之间的低级佐官佐吏,基本都是地方豪绅代表。

哪怕吴鸿鹄已经成了岐阴新的掌权者,也不敢贸然对地方势力下手。

至于陈执礼那边,他就更没办法动。

想到这里,吴鸿鹄头就开始痛起来,最终轻声说道:“王氏那边牵连太深,动了她那边,朝堂上就会有人弹劾我,说我对保护岐阴而死的功臣遗孀下手,对仕途不利。我看,还是在这个陈执礼身上想办法吧。”

“你的意思是?”张德劝道:“可他擒住了贪婪魔主,皇帝要对他大肆奖赏,动他岂不是?”

“谁说我要动他了。”

吴鸿鹄淡淡地道:“监视他,逼迫他,让他事事不顺,总有一天,这小子会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