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祭祀是重中之重,早就有人在门口等候着前来做安魂仪式的道场师父们。
来人是黑虎帮的一个管事,在门口招呼着众人帮忙将安魂仪式用的法器、道具抬进去,又在前面领路,带道场师父们进去。
直到这个时候张起孟才将整个法事的过程告诉他,法事由江北县镇魂派的一位姓霍的仪掾师父带领。
仪式队总共二十四个乩童,分三班,一班是乐器班,负责吹拉弹唱,有二胡、唢呐、锣鼓、笛子、笙箫等乐器,演奏专门用来安抚亡灵镇压邪祟的一些安魂歌曲,张起孟在乐器班负责吹唢呐。
第二班是礼仪班,整个仪式过程有多项仪礼。包括“告庙礼”“报丧礼”“路祭礼”“起灵礼”“拜塔礼”“驱魔礼”“走煞礼”等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礼仪礼节。
这些礼节都非常繁琐和复杂,乃是镇魂派的一些礼节仪式,通过手势、脚步、跪拜等礼仪进行,像陈执礼手拿三叉戟,就属于护法乩童礼。
第三班则是舞蹈班,安魂仪式不仅有音乐、礼仪,还有特定的安魂舞蹈,在仪式进行的时候,配合音乐而慷慨舞动。
事实上舞蹈和音乐在礼家有非常高的地位,被合称为舞乐,整个礼家除了礼仪以外,主要的分支就是舞蹈派系和音乐派系,镇魂派在丧礼当中属于三者兼得的那种,会配合仪式、舞蹈、音乐来做安魂。
其余一些派系则侧重不同,比如丧礼派系当中有一个冥乐派,就主要以音乐做安魂仪式。看他们做仪式的时候,就像是大型音乐节目,各类哀乐不断,路过的人无不闻者伤心。
听到自己只需要跟着礼仪班的其他乩童师傅走就行,没有什么别的特殊要求,陈执礼放心下来,他对礼家了解不多,特别是丧葬礼忌讳不少,怕露出破绽。
现在看来张起孟还是很靠谱。..
在管事的带领下,一众负责安魂仪式的道场乩童师傅们走进了黑虎帮总部。
从宽阔的正门进入之后才发现,黑虎帮财力确实雄厚。
他们的总部占地怕是得有十几亩,光前院就是一个巨大的广场,有小半个足球场大小,应是帮众议事集会的地方。
现在广场上摆满了桌椅板凳,看样子待会要准备开席。
过了广场便是前厅,建筑物高大,不是常见的筒子楼或者红砖房结构,而是深宅四合院式。
左右两侧皆有围墙、庭院、回廊,院中长满了花花草草以及参天大树。
一路走来,到处能看到凶神恶煞的帮众巡逻、站岗,整个内部结构看起来好像是在进行军事化管理,训练十分有素。
张起孟轻声在陈执礼身边说道:“黑虎帮是江北县最大的几个帮派之一,帮众近千人,九成是外围普通帮众,多由黑虎帮控制的码头工人和工厂工人组成,剩余一成为核心精英帮众,皆用军事化管理。”
陈执礼回应道:“看来那周正把军队那一套融入了帮会里,如果没猜错的话,负责绑架岐阴城里学生、开设地牢,还想要杀我灭口的那些人,就是精英帮众吧。”
“不错。”
张起孟答道:“昨晚你下手太狠,没留下几个活口。抓的人也死不认罪,虽然查到黑虎帮头上,但县衙那边怕打草惊蛇,也没敢冒然行动,而且这种事情,想申请搜查令太难了。”
“找几个替死鬼,罪名一甩,先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内部又设安魂仪式,抚慰帮众,外面再找个法师团队,打打官司,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是吗?”
陈执礼轻蔑道。
听到他的话,张起孟惊讶地看着陈执礼:“老三,你怎么知道的?以前的你不可能清楚这些手段。”
“现在我变聪明了,不是吗?”
陈执礼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这个世界帮人打官司的律师叫做法师,法家制定了法律,法律的解释权,也往往都是在这些法师手里。
然而不管哪个世界,只要拥有相似的法律规定,那么手段其实没什么区别。
毕竟在社会上混了那么多年,就算没吃过猪肉,总该见过猪跑。哪怕连猪跑都没见过,看点新闻电视剧啥的也应该有所了解。
张起孟依旧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现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他们跟着乩童们一路到了深宅大院内部。
“小心些,这里魔气很重。”
走在中间佯装成普通乩童的薛青动了动嘴唇,古怪的是身边的黑虎帮帮众无人听到,诸多镇魂派乩童却听得一清二楚,一时纷纷打起精神全神贯注。
穿过几条回廊,到了中庭大院,此刻院落中摆满了棺材,足足十余具,周围亲属环绕,一个个披麻戴孝,哭得惊天动地。
“这里面有大半都是你干的。”
张起孟低声道。
“不会吧,我之前有杀那么多人吗?”
看到满院的棺材,陈执礼很吃惊,他印象当中在地牢通道里就杀了三四个人的样子,这里面棺材最少得有十七八具吧。
据说黑虎帮的核心帮众心腹手下也就一百来人,真这么说的话,他一个人就灭了黑虎帮不少战力。
张起孟道:“不仅杀得多,死得也惨。有位脑浆都被你打爆了,不少衙役当场吐了。”
陈执礼冷冷道:“那是他们活该。”
正说着,带他们到中庭的管事对那位霍仪掾说道:“先生,到了,请开始吧。”
“嗯。”
霍师傅年纪其实并不大,毕竟只是位仪掾,大概二十七八岁。
虽说听到此地魔气极重,必有邪魔存在,但由于有薛青在还算镇定,吩咐众人开始为仪式做准备。
张起孟因为喜欢丧礼而跟家里闹翻,自己平日里除上学之余,时常参加这样的法会,因此熟门熟路,跟乐队其他师傅找地方坐下,准备就位。
陈执礼没有经验,就只好混在身边的仪式队里,手里拿着三尖叉,单手叉腰,犹如护法神灵一样站在旁边。
他虽然才八岁,但蛮人血统导致他的身材极为壮硕,像个十五六岁的健身少年,很符合护法乩童的气质,因此就这么站着倒也无人怀疑。
随着霍师傅一声令下,“嘟嘟嘟”的唢呐声音登时响了起来,正所谓“万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高昂的唢呐一响,宛如军令的号角声音。立即就是擂鼓、铜锣、二胡、笛子、笙箫齐鸣,整个现场立即变得庄严肃穆,充满了一股凝重而又悲伤的气息。
这就是哀乐的魅力,也是礼家音乐派系的强大之处。
传闻儒圣曾经听圣乐而三月不思茶饭,厉害的乐团不比兵家用兵法组成的军阵差多少,人族边境历代与妖魔的战争当中,兵阵、乐阵、舞阵向来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阻挡妖群的制胜法宝。
那边音乐起了之后,他们这边也得跟着做仪式。由那位薛师傅领着众人先环着棺材绕场一圈,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带着众人一起做特定的礼仪。
家属哭声就更大,闹哄哄持续了一个上午。
等到晌午时分,饭菜的香味就飘荡了过来,仪式也暂时结束,管事便招呼众人去前面的广场上吃席。
此时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多是来吃席的黑虎帮帮众以及死掉的那些人的亲朋好友,熙熙攘攘坐了上百桌,他们这些仪式师傅也有位置,被安排在了广场东北角的一个区域。
这个时候是最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混进去的时候,一盘盘丰盛的大餐端了上来,各种酒水饮料鸡鸭鱼肉管够,甚至在旁边直接放了个大木桶,里面全是饭。
陈执礼饿得前胸贴后背,甩开了膀子吃,才吃了四个人的分量,总算是半饱。正打算继续干饭的档口,忽然听到张起孟对他说道:“你看那边。”
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不远处前庭大院门口正站了个白面青年,穿了身白色长袍,脸色也是蜡白,像是死尸一样,那对空洞无神的眼里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四处扫视着全场。
“他谁啊?”
因为他们的位子在东北角,离前庭院门口还算近,看得比较清楚。
张起孟低声道:“这个人就是田承。”
“小心些,此人魔气很重。”
薛青嘴唇又微微动了动,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田承,但仿佛知道了一切。
“师父,能看出是什么级别的邪魔吗?”
张起孟轻声询问。
薛青想了想,拿起一杯水,倒了一滴在桌上,那滴水落在桌面,微微颤抖,然后如波纹一般散开,瞬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空气当中好像有了一股别样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薛青的瞳孔一缩,表情有些惊讶,然后才对张起孟和陈执礼说道:“是杀戮一系的白眼邪魔,居然能出现在岐阴府城里,为什么“山居”没有任何反应呢?”
“我父亲是“山居”的看守人之一,等会儿......我父亲已经被押往虞京了,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岐阴城里的学生了。”
陈执礼骤然醒悟了过来。
人族万载,出了不过千名圣人。其中大部分为了追求亚圣或者至圣之道,往往都会离开圣荒,前往别的大陆,尝试寻找传闻当中可通永生不死的天荒。
但也有少部分圣人会留在圣荒大陆上,将他们的半圣或者亚圣衣冠、法器、圣冢保留下来,以此守卫人族,防止被妖魔邪祟入侵。
山居就是镇守岐阴郡府的一件半圣法器,为一千多年前儒家的一位半圣所留,扼守沧江,用来抵御西海龙门崖天堑可能出现的漏网之鱼,防止妖魔顺着沧江逆流而上,袭扰岐阴郡府。
而像这样的半圣法器,对魔气和妖气十分敏感。如果第四境的白眼邪魔忽然出现在岐阴郡府当中,很快就会被山居感知到,向看守人发出警示。
但现在却没有任何警示,就说明要么山居被封印起来,要么就是已经没有人能够得知山居的信息了。
只是有一点陈执礼没有想明白,他父亲陈启明只是看守者之一,山居作为圣器地位比府君还高,被送入儒庙供养,由郡府、县衙多名看守人轮流守护,即便是少了陈启明,应该也是无足轻重才对。
为什么敌人要费尽心机,把陈启明陷害押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