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客人]
就算塞巴斯蒂安·门巴尔,弗拉斯科兰,伊韦尔奈和潘西纳是些见怪不怪,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的人,碰到眼前发生的事,也难以遏制住满腔的怒火,恨不得冲上前去掐住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喉咙。他们怎么会不发火呢?本来无论怎么看都认为是走在美国西部的土地上的,谁知道却被带到了汪洋大海中!原以为距离圣地亚哥只剩下20英里左右了,那里正等着他们第二天举办音乐会呢,不料,冷不防却听说自己是在一个能漂会动的人工岛上,正离目的地越来越远!说真的,这种激愤之情完全可以理解。
美国人够运气了,竟然躲过了这头一场臭骂。他趁“四重奏”大为惊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悄然离开塔楼平台乘上电梯溜了。此刻,他算是听不到四位巴黎人的愤愤指责和狂呼怒吼了。
“真是个无赖!”大提琴手吼了起来。
“真是个畜生!”中提琴手嚷道。
“唉!唉!要是……多亏了他,我们目睹了奇迹。”第一小提琴手简单地说。
“难道你想放他一马不成?”第二小提琴手问。
“不能饶了他,”潘西纳激烈地说,“如果样板岛上有法庭的话,我们非把他送上审判台不可,这个招摇撞骗的美国佬!”
“如果有刽子手,”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大叫着附和说,“我们就要求吊死他!”
然而,他们要想一一如愿的话,首先必须想办法下去,到亿万城的居民们住的地方,因为警察是不会到150英尺的高空来办公事的。假如可能的话,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刚才电梯下去后,根本没有再上来,而且找来找去,上面也不见任何类似于楼梯的设施。“四重奏”孤立无援地被困在这座高塔的顶端,与世人断绝了联系。
发泄了一阵怨恨和恼怒以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潘西纳和弗拉斯科兰停了口不再说话了,最后索性呆在那儿连动也懒得动。至于伊韦尔奈,谁也顾不上理他,任凭他欣赏他的。他们头顶上方,那面悬挂在旗杆上的平纹薄料旗帜正迎风招展高高飘扬。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前砍断旗杆绳索,将旗帜降下来,就像打出降旗的军舰上的舰旗一样。不过最好还是别惹事生非,所以他刚挥起一把非常锋利的小弯刀,同伴们马上拦住了他。
“我们可别做出亏理的事来。”理智的弗拉斯科兰提醒说。
“怎么……难道你就认命啦?”潘西纳问。
“哪能呢……不过我们也不要把事情复杂化了。”
“还有呢,送往圣地亚哥的行李怎么办?”“殿下”交叉着胳膊提示说。
“还有明天的音乐会呢!……”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嚷嚷着。
“我们通过电话来举办!”第一小提琴手应声道,他的玩笑话并不是为了使性情暴躁的大提琴手平息下来。
大家没有忘记,天文台位于一个大广场中间,第一大道就通到这儿。这条主要交通干线长3公里,正好把亿万城分成两个区。从这里几位艺术家可以望得见大道的另一头,那里座落着一幢宏伟的宫殿般建筑,一座结构异常轻灵雅致的钟楼雄踞其上。他们思量,如果认定亿万城有一个市长和几个助手,那儿想必就是市政府所在地,是市政机关办公的地方了。他们这一次没有猜错,事实确是如此。就在这个时候,钟楼上的大钟敲响了,正好刮起的一阵阵微风把响亮悦耳、欢快活泼的钟声一直送上了塔楼。
“听!……这是D长调。”伊韦尔奈说。
“还是四分之二拍的呢。”潘西纳说。
钟楼敲的是5点的钟声。
“晚饭怎么办?”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又嚷起来了,“还有睡觉呢?如何解决?……要是这个卑鄙的门巴尔疏忽了,忘了我们,我们难道要在这个150英尺高的平台上过夜不成?”
假如电梯不上来搭救这几位被监禁的可怜人,带他们离开囚禁地,这个问题是让人担心。
的确,这一带纬度很低,黄昏短暂,转眼间,光辉灿烂的太阳犹如一个抛射体坠入了地平线。“四重奏”穷目远眺,眼底里只见天苍苍,水茫茫,广漠的大海上哪里有一叶白帆,一缕青烟。电车穿梭于田野之中,要么绕岛环行,要么奔向两个港口。在这个时间,公园里依然热闹非凡。从塔楼上望去,它宛如一个硕大的花坛,里面盛开着杜鹃、牡丹蔓、丁香、紫藤、西番莲秋、海棠、山椒藻、风信子、大丽菊、茶花和上百种玫瑰。那里游客云集,既有成年人,也有年轻人,但绝不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花花公子哥(他们是欧洲大城市的耻辱),而是体格健壮、充满活力的棒小伙子。太太们和姑娘们大多身穿米色的服装,这是炎热地带的人们偏爱的一种色调。她们手里牵着可爱的意大利小猎兔狗走来走去。小狗的身上套着丝背心,胸前扎着金饰缎带。这些上流阶层的人,有的三三两两漫步于草坪之间细沙铺就的小径,有的躺在电车的坐垫上,还有的坐在绿廊下的长椅上。远处,一些年轻的绅士们在津津有味地玩网球、棰球、高尔夫球、足球,也有的骑着狂热的矮种马打马球。这里的孩子,属于那种感情外向得令人吃惊的美国小孩。他们身上,那么早就显示出了强烈的个人主义意识,尤其是女孩子。这些孩子成群结队地在草地上嬉戏玩耍。精心养护的小径上有几个人在骑马,其他几位骑手正在激动人心的游园会上比试高低。
这个时间,城市的商业区里依旧熙熙攘攘。
沿着主要街道的两旁,活动人行道载着行人不停地运转着。塔楼脚下,天文台广场上,过往行人如织。塔楼上的几位被囚禁者或许并不怕因引起他们的注意而感到难堪,所以潘西纳和弗拉斯科兰一次又一次地亮出了大嗓门。就为了让人听到他们的叫喊而言,他们是做到了,因为有的行人向他们挥了挥胳膊,甚至行人朝他们说的话都送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感到意外的表示。看到这几位给人好感的人在平台上又是呼喊又是挥臂,人们没显示出丝毫感到惊讶的样子。至于行人对他们说的,全是“再见”、“你好”以及其他一些表示友好和礼貌之类的客套话。好像亿万城的居民得到了消息,知道这四位巴黎人来样板岛了,而且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殷勤招待过他们。
“啊,简直岂有此理!他们这是在嘲笑我们!”潘西纳说。
“我看也很像!”伊韦尔奈赞成道。
一个小时过去了。在此期间,他们的再三呼唤,一一随风逝去,没有带来丝毫的帮助。无论是弗拉斯科兰情真意切的央求,还是塞巴斯蒂安·佐尔诺花样翻新的种种谩骂均无济于事。此时,天色不早了,快到了用晚餐的时间。公园里散步的人们渐渐稀落,大街上闲逛的游人越来越少。唉,这种暮色苍茫人尽散的冷清景象真让人受不了!
“显然,”这时,陷于幻想的伊韦尔奈开了口,“我们就像是那些对神大不敬的人,被恶鬼勾引到了一方圣地,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受到了惩罚。”
“而且会罚我们当饿死鬼啦!”潘西纳接过话说。
“至少现在不会,我们还有办法多活几天呢!”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高声道。
“如果最终到了非你吃我,我吃他不可的地步,那……第一个就吃伊韦尔奈!”潘西纳说。
“你们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好了!”第一小提琴手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把头低下好像等着挨刀似的。
正在此时,塔楼深处传来一阵响声。不大会儿,电梯上来,停在平台上了。几位囚徒立即想到会看见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出现在电梯里,他们准备着以他应得的方式迎接他……
出乎意料之外,电梯里竟然空无一人!
等着吧!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是早点晚点罢了!受骗上当的人终究会找到骗子的。当务之急是下到他所在的地方去,而且下的方法明摆着,就是搭这台电梯。
他们正是这么做了。大提琴手和他的伙伴一走进电梯,它马上动了起来,不到一分钟,便到了塔楼的底层。
“嗨!”潘西纳顿了顿足,大声道,“说起来,我们踩的可不是‘天然地面’呀!”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竟说这种无聊的话,该着他碰一鼻子灰!所以没人理他的茬。电梯门开了,他们四人一起走了出去。天文台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他们四人穿过院子,沿着广场上的小路向前走去。
那里,来来往往有几个行人。他们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几位外来人。弗拉斯科兰一再劝大家谨慎从事。在他的提醒下,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不得不加以收敛,不再肆意胡言乱语。这事还是请求官方处理为好。应该从长计宜,不可草率行事。现在先回佳美旅馆,等第二天再去行使自由人的权利。事情就这么敲定下了,于是“四重奏”沿着第1大道徒步前行。
无论如何,这几位巴黎人总比其他人更引人注目吧?这么说也对也不对。不错,是有人看他们,不过目光停留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就像他们是偶尔来亿万城观光的旅游者似的。而他们本人,处在这种奇特的情况下,却并不多么自在,总觉得别人实际上在盯着他们看。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这些随岛漂泊的岛民,这些自愿与同类隔离的人,终年游荡在我们地球上最大的海洋之中,所以,他们即使看上去性情有些异乎常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如果想象力再丰富些的话,甚至可以认为他们是属于太阳系中另一个星球上的人。这些话是伊韦尔奈的看法。他那极易想入非非的性格使他沉浸于心往神驰的遐想之中。至于潘西纳,他只是简单地说:
“的确,这些行人一个个看起来十足的百万富翁气势,我觉得他们的腰杆下面似乎装了台小推进器,就像他们的岛似的,所以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的。”
这时,他们倍感饥饿。午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肚子又在催讨每日必还的债。因此重要的是尽快赶回佳美旅馆。明天一到,就开始按照商量妥的步骤行事:首先找到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向他索取一笔赔偿金,这是他理所当然应该承担的;拿到钱后,力求搭上样板岛的一艘轮船去圣地亚哥。
正当他们沿着第1大道往前赶时,弗拉斯科兰突然在一座豪华建筑物前止住了脚步。只见房子的门楣上题着几个金字:娱乐城。在富丽堂皇的拱形正门右边,透过装饰着阿拉伯式图案的玻璃,可以望见里面摆着一排排的餐桌,其中几张桌子旁边坐着几个人正在用晚餐,许多服务人员在他们周围忙忙碌碌着。
“这儿可以吃饭!”第二小提琴手说着,目光审视身旁饥肠辘辘的伙伴。
他的话招来了潘西纳简捷的回答:
“咱们进去!”
于是他们依次走进了饭店。在这家通常外地人频频光顾的大饭店里,人们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们的到来。五分钟后,我们这几位饥肠辘辘的艺术家便饿狼般地扑向刚端上来的第一道菜。这顿美味佳肴是潘西纳点的,因为论起吃来他可是个行家。万幸的是,“四重奏”的钱包鼓鼓的,况且,即使在样板岛上掏空了钱包,等到了圣地亚哥,几笔进帐很快就会又把它填满了。
这顿精美的饭菜出色极了,纽约或旧金山的那些饭店里做的不知要比它差多少。所有的饭菜都是用电炉烧出来的。这种电炉的火力可以调节,所以无论是需要文火炖,还是必须旺火烹炸,它都适用。和牡蛎汤一起上的还有玉米粒烩肉、生芹菜以及做工考究的各种糕点,随后而来的是,绝对新鲜的鱼、细嫩无比的牛排、各种野味(显然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牧场和森林)和机器岛上精心种植的蔬菜。至于饮料,根本不是美国式的冰水,而是各种牌子的啤酒和葡萄酒。勃艮第、波尔多以及莱茵地区的葡萄园往亿万城地窖里倾注了大量的葡萄酒,可以相信,当然是高价了。
这餐饭使我们的巴黎人恢复了活力。他们对事情的看法也因此受到了影响。或许他们在朦胧之中看到了自己被卷入这场意外后的未来。大家不是不清楚,管弦乐演奏家们个个是酒仙。如果说,他们因为老是得耗尽精气神,鼓着劲拼命从管乐器里吹出声音来,所以喝酒凶情有可原,那么,拉奏弦乐器的人这样喝酒,就不太合适了。管他呢!伊韦尔奈、潘西纳,就连弗拉斯科兰本人,此时都开始体会到这个亿万城中玫瑰般的,甚至金光灿烂的生活了。惟独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与同伴们的意见相佐,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怒火熄灭在法国原装名葡萄酒中。
简而言之,在结帐的时候,“四重奏”就像过去的高卢人所说,身子已经明显地“飘起来”了。帐单是一位身穿黑礼服的饭店领班交到管帐先生弗拉斯科兰手里的。
第二小提琴手撇了一眼总数,猛地站起来,又坐下,紧接着再次站起身,揉了揉眼睛,便直瞪瞪地望起天花板来。
“你中什么邪啦?”伊韦尔奈见状忙问。
“我从头到脚打了个寒战!”弗拉斯科兰回答。
“贵了点吗?”
“何止贵了点,要我们200法郎呢!”
“四个人吗?”
“不,一个人。”
果然,不多不少,正好总共160美元,帐单上清清楚楚列着:松鸡15美元,鱼20美元,牛排25美元,梅多克葡萄酒和勃艮第葡萄酒每瓶30美元,其他的东西,价格与此差不多。
“真见鬼!”“殿下”高声道。
“这群强盗!”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嚷了起来。
这些话是用法语说的,饭店的领班没有听懂。不过,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多少有点感觉。于是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一种因感到诧异而生的微笑,看得出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四个人一顿饭花去160美元,他觉得十分正常。样板岛上就是这个价。
“别出丑了!”潘西纳说,“我们可不能给法兰西丢脸!付帐!”
“无论如何,也得上路去圣地亚哥,”弗拉斯科兰说,“否则,后天我们连买个三明治的钱都没了!”
说完,他拿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大迭美钞,——幸好它在亿万城通用,正当他要把钱递到饭店领班的手里时,忽然听到有人说:
“这几位先生不需要付帐。”
是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声音!
这位美国佬刚走进餐厅。他像平常一样喜气洋洋,笑容可掬,显出一副脾气随和的模样。
“是他!”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大叫起来。他很想冲上去抓住他,就像拉到强音时紧握他那大提琴的琴颈一样,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亲爱的佐尔诺,您别发火。”美国人说,“请您和您的伙伴到休息室坐坐,那儿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咖啡。我们不妨在那里畅畅快快地聊聊。等我们谈完时……”
“我就掐死你!”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愤愤地说。
“不会的,相反,您会吻我的手……”
“吻你的头!”大提琴手大叫道,气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几分钟后,客人们已经舒舒服服地倚坐在柔软的长沙发上了,而美国佬则坐在一把摇椅上晃来晃去。
下面就是他向客人们作自我介绍时讲的一番话:
“鄙人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纽约人,现年50岁,是大名鼎鼎的巴纳姆的侄孙,目前是样板岛的艺术总管,负责绘画、雕刻、音乐以及总的来说亿万城所有娱乐消遣方面的事务。先生们,现在,你们知道我了……”
“难道你不是偶尔也干干警察,充当把人引上钩,然后强行扣留他们的角色?”塞巴斯蒂安·佐尔诺首先开了口。
“请别急于对我下结论,爱发怒的大提琴先生,”总管说,“等到最后再说。”
“我们一定等着,”弗拉斯科兰义正言辞地说,“我们现在倒要看你说些什么。”
“先生们,”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接着讲,“这次谈话中,我只希望同你们一起探讨探讨音乐问题,就像我们机器岛人理解音乐那样探讨。眼下,亿万城还没有剧院;但是只要想要,它们一个个马上就会神奇地从地下冒出来。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市民想听音乐时,还是能得到满足的。他们只要打开完善的机器设备,就可以欣赏到充满激情的优秀音乐作品。不管是古代作曲家、现代作曲家、当今最伟大的艺术家,还是最流行的器乐演奏家,只要我们高兴,通过电唱机,他们的音乐作品我们都能听得到。”
“你们的电唱机不过像只学舌的鹦鹉罢了,出来的曲子有什么感情!”伊韦尔奈不屑一顾地说。
“您不可能想象到,中提琴手先生,”总管说,“您在波士顿和费城举行音乐演奏会时,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听过,那都是我们的机器冒昧地播放的。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们放给您听一听,您可以自己为自己鼓掌。”
那个时代,由著名的爱迪生发明的这种机器已经达到了完美无缺。那时的电唱机与发明之初时的那种音乐匣子已不可同日而论。感谢这位令人钦佩的发明家,多亏有了他的这种机器,演奏家和歌唱家那瞬息即逝的天才表演才得以保存下来,留给后人像欣赏雕刻家和画家的作品一样准确无误地欣赏。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把它说成是一种回放。不过,它像照相术一样忠实,可以把演唱或演奏中那些微妙的情感和细腻之处原汁原味经久不变地再现出来。
说这些的时候,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是那么的忘情,就连他的听众都被感动了。他大谈圣—桑、雷耶、安特罗斯·托马、古诺、马斯内和维尔地,接着又谈了柏辽兹、梅耶贝尔、阿列维、罗西尼、贝多芬、海顿和莫扎特等人的不朽作品。听他谈话的口吻,他对这些作品很精通,很赞赏。照他说来,他已经担任了很长时间的剧院经理,他把工作重点都放到推广这些作品上了。听他侃侃而谈让人觉得很开心。尽管如此,他似乎并没有被风靡一时的瓦格纳作品迷住,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期这股热呼乎乎劲头正在减弱。
他停下来喘口气的空当,潘西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说:
“一切都非常不错嘛,不过我明白了,人们像邮寄沙丁鱼罐头和咸牛肉罐头一样把歌曲罐头和盒装音乐送来,你们亿万城只是从这些里面听到过音乐,对吧?”
“请原谅,中提琴先生。”
“本‘殿下’原谅你,不过我要着重强调一点:你们的那些电唱机里有的只能是过去的音乐,在亿万城从不可能听到一位艺术家当场演奏出的音乐。”
“再次请您原谅。”
“门巴尔先生,你想要原谅多少次,我们的朋友潘西纳都会给的。”弗拉斯科兰说,“他所有的口袋里塞的全是‘原谅’。不过,他说的很对。还有,假如你们能同美洲或欧洲的剧院联系……”
“怎么,您以为这不可能吗,我的朋友弗拉斯科兰?”总管高声说,同时停止了晃动他的摇椅。
“你说呢?”
“我说这不过是价钱多少的问题。要知道,我们的城市富可敌国,完全可以满足它的一切幻想,它在音乐艺术方面的一切愿望!所以它已经做到了……”
“哦,怎么做的?”
“采用剧院传声的方法。这套剧院传声设备就安装在这个娱乐城的音乐厅里。公司在太平洋水下不是铺设有许多海底电缆吗?电缆一头连着马德兰湾,另一头就悬挂在浮力很强的浮筒上。这样,我们的市民想听旧大陆或新大陆的某位歌唱家的演唱时,我们便从浮筒下面捞起一根电缆,接上我们的线头,往马德兰湾的代理人那里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他们再与美国或欧洲建立联系,把电线或电缆与某家剧院或音乐厅的接通。这时,我们的音乐迷们就可以安坐在这座娱乐城里真真切切地欣赏远方的表演了,甚至还为他们鼓掌喝彩呢。”
“可是,那边却听不到他们的掌声!”伊韦尔奈嚷嚷道。
“亲爱的伊韦尔奈先生,请您原谅,通过回去的一股线,那边的人是可以听见掌声的。”
说着,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起长篇宏论,谈他对音乐的高见。照他看来,音乐不仅仅被视为艺术表现中的一种,而且还应被当作一种治疗疾病的药物。根据韦斯敏斯特大教堂院长J·哈福教士的学说,亿万城的人们已经能够证实音乐艺术的这种运用所得的非凡成就。这种学说使亿万城居民的身体健康得以保持在最佳状态。音乐对神经中枢起一种反射作用,和谐的振荡能产生扩张动脉的效果,影响血液的循环,使血液循环根据需要加快或放慢。依照声的粗细,音的高低强弱等变化,音乐可以加速心脏跳动和呼吸系统的运动,促进消化机能对营养的吸收。所以,亿万城开办有许多“音乐能供应所”,它们通过电话线路等其他方式把声波送入千家万户。
“四重奏”张着嘴呆呆地听着这一切,似乎傻了。他们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从医学的角度讨论他们的音乐艺术,故此,他们心中或许涌出几分不快。不过,想象力丰富的伊韦尔奈此时却来了兴致,对这些理论大加赞赏。况且,这些理论追溯到了萨乌尔王时期,当时就是根据药方和著名竖琴演奏家大卫的音乐来治病的。
“对!……对!……”总管的最后一段长篇大论刚收住口,他就叫了起来,“这非常合适。只需根据诊断选音乐就行了!像瓦格纳或柏辽兹的音乐就可用来治疗贫血患者……”
“门德尔松或莫扎特的作品对多血质的人合适,可以有效地代替溴化锶!”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补充了一句。
高谈阔论之际,塞巴斯蒂安·佐尔诺突然亮开他那粗嗓门插了进来:
“问题根本不在这里。你为什么把我们带到了这里?”“因为弦乐器起的作用最强。”
“你可真会说,先生!闹了半天,你打断我们的旅行,阻挠我们按时到达圣地亚哥,使我们明天在那儿的音乐会无法举行,目的就是想要我们缓和你们的神经官能症,治疗你们的神经病人!”
“正是如此,我的好朋友。”
“说来说去,你只是把我们看成了学着用音乐治病的医科学生,调配旋律配方的药剂师?”潘西纳嚷了起来。
“不,先生们,”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连忙站起来辩解,“你们在我的眼中完全是才华出众,闻名遐迩的艺术家。其实‘四重奏’在美国巡回演出时,无论走到哪儿都赢得了热烈的喝彩。这些喝彩声一直传到了我们的岛上。因此,样板岛公司认为,现在是时候了,应该由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有血有肉的演奏天才来取代那些电唱机和剧院转播机,让亿万城的居民们体验到现场演奏艺术杰作时那种无法言传的美妙享受。公司方面计划在组织歌剧乐之前先从室内乐开始,于是想到了你们这几位室内乐演奏的杰出人物。公司把聘请你们的任务交给了我,要我不惜任何代价请到你们,必要的话,抢也要抢过来。因此你们是第一批来到样板岛的艺术家。好啦,请想一想,你们在这儿会受到多么热烈的欢迎吧!”
伊韦尔奈和潘西纳被总管“弹奏”的这段热情洋溢的“乐曲”搅得心乱神迷,几乎难以自持。就算这可能是个骗局,他们脑子里也根本就没想到过。弗拉斯科兰是个遇事爱动脑筋的人,他思忖是不是慎重些,值不值得做这次冒险。说起来,既然是在一个那么离奇的岛上,事情怎么就不能用一种奇特的形式进行呢?至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他是下定决心不妥协的。
“不,先生,”他叫嚷说,“不能不求得别人的同意就这样把人强行哄骗来!我们要控告你!”
“控告我?……真是忘恩负义,你们应该对我深表感谢才对呢!”总管反驳说。
“我们要求得到赔偿,先生。”
“赔偿?我正要给你们一大笔钱呢,总数比你们希望得到的还高出百倍。这个时候,你们竟提什么赔偿?”
“怎么回事?”讲究实际的弗拉斯科兰问。
卡里斯特斯·门巴尔拿起他的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带有样板岛徽印的纸,交给了艺术家们,然后说:
“只要你们四位在这张证书下面签个名,事情就算办妥了。”
“不看一看就签名?”第二小提琴手说,“天底下哪有这等事!”
“不过,你们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呀!”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说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整个身子前仰后合。他一边笑一边接着说,“好吧,我们就照规矩办。这是公司建议你们签订的合同书。这份室内乐演奏合同为期一年,时间从今天算起,权当是你们在美国巡回演出计划的一部分好了。一年后,样板岛返回马德兰湾,那时,你们还可以及时到……”
“到圣地亚哥去参加我们的音乐会,是吗?”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嚷道,“那个时候去圣地亚哥,人家就会用嘘声来迎接我们啦!”
“不,先生们,是用喝彩声和叫好声!能欣赏到像你们这样的艺术家的演出,音乐爱好者们总是会觉得倍感荣幸和激动的,他们会极力向你们证明这一点……哪怕是晚上一年!”
对于这么一个人,难道还能总是去记恨他吗?
弗拉斯科兰拿起合同书,仔细读起来。
“我们可以得到什么作担保?”他问。
“一份样板岛公司的保证书,上面有我们岛的执政官赛勒斯·彼克塔夫先生的亲笔签名。”
“报酬就是我从合同书上看到的吗?”
“一点不错,就是说100万法郎。”
“四个人吗?”潘西纳大声说。
“不,每人一百万。”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微笑着回答,“不过,这个数目和你们的才能比起来依然很不相称,那是无价的,任何东西也无法作为恰当的酬劳!”
不能不承认,美国人的态度那么恳切,好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要他怎么样呢?然而,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却一味地摇头。无论给什么条件,他都不答应,只想去圣地亚哥。最后,弗拉斯科兰费了很大的劲,好不容易才使他消了气。
不过,他们对总管提出的事,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一份为期一年的合同,每人的报酬竟高达100万法郎,此事能当真吗?……绝对当真,弗拉斯科兰提了下面的问题后,马上就可以证实了。他问:
“这笔酬金怎样支付?”
“分四期付。”总管回答,“这是第一期的。”
一叠叠钞票塞满了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公文包,他从里面取出四扎,每扎5万美元,也就是25万法郎。他把钱交给了弗拉斯科兰和他的伙伴。
这就是一种办事方式,——地道的美国人的方式。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多多少少有点心动了,但是他身上的坏脾气总是难以控制,所以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可是,按你们岛上的价,如果一只当年的小山鹑要付25法郎的话,毫无疑问一双手套得100法郎,一双靴子得500法郎喽?”他说。
“哦!佐尔诺先生,公司方面是不在乎这些不值钱的小玩艺儿的!”卡里斯特斯·门巴尔高声说,“‘四重奏’艺术家们在本岛停留期间的一切费用全算它的!”
既然已经开出了这么慷慨的价,如果还不在合同书上签名,又能说出什么来呢?
所以,弗拉斯科兰,潘西纳和伊韦尔奈不再犹豫,一一欣然从命。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在旁边一个劲低声抱怨说,这一切太不合情理了,……到一个机器岛上来,简直是失去了理智,……走着瞧吧,看这一切最后怎么收场……,不过抱怨归抱怨,最后他还是在合同书上签了名。
手续办完后,弗拉斯科兰,潘西纳和伊韦尔奈虽说没有吻卡里斯特斯·门巴尔的手,但起码热情地握了握。四人每人握一下,每下就是100万!
“四重奏”就这样被卷入了一次难以置信的冒险中,半请半强迫地成了样板岛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