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招供

顾升轻咳两声,掩住了嗓子里的痒意和呼之欲出的痛苦,眉睫上凝聚着苦涩,开口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玉照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朝他道歉。

玉照这人面对危险时十分懂得示弱,这似乎是天性,与生俱来的天性。

她能察觉到,只要自己乖乖听话,眼前这人就很好说话。

“给我——”顾升声音中带着恼怒和一丝玉照不懂的哀伤,他伸手去掀开她耳边散乱的发,露出她的耳垂。

被冻得红通通的耳垂上光秃秃的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另一只呢?”他眼眸深沉,紧盯着玉照。

看来顾升也不傻,知道这是耳珰,寻到了一只,要叫她交出另一只。

“我......”玉照眨了眨眼睛,眨落睫毛上一直挂着的水珠,“我醒来就只剩下一只了......”

顾升自然不信,他面上染了怒意,又四处寻了一圈,果真寻不到,便也只能将信将疑。

他没再揪着这个话题,将买回来的包子推到她面前,解了她手上的绳索。

瞧见她头发乱糟糟的,一副没有精神困顿的模样,倒是说起了别处。

“你且再忍耐几日,等.......等我们安定下来,去给你买几个婢女。”

顾升已经打算好了,他们穿过太山,一路往西去。

寻个安全富裕的国度,隐姓埋名下来。

他通识西域官话,更早早与西域商人有过来往,日前假死脱身,他更有早早备好金银细软。

日后无论寻了何处,他和宝儿总能很好的生活。

玉照压根儿没力气听他在乱七八糟说什么,偷偷看了眼面前的包子,立刻移开了视线。

她要忍着不吃,谁知道他有没有给自己下药,将自己直接继续迷晕过去,或者是嫌弃自己不听话,直接把自己给毒了。

顾升见此脸上升起了一丝怒意,似乎嘲笑她高看自己一般:“我要想迷晕你,有千种法子,下毒更是没有必要,你要是不吃,那就不要吃了,人饿上十来日也饿不死,等你饿的头晕眼花走不动路,于我也是好事。”

玉照一听,乏力的眨了眨眼。

她自己也不知饿了多久,少说也有个几日几夜。

玉照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追着给她喂饭吃的,还从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只觉得胃里难受,她实在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紧攥一个包子,便开始啃了起来。

她啃了一口,在馅儿里头吃到了她最讨厌吃的姜丝,也来不及吐出来,便狼吞虎噎一道嚼烂了吞了下去。

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吃的太快,她觉得并不难吃,甚至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原来道长没骗她,姜丝也是菜呢。

想到了他,玉照坚强了许久给自己打造出来的坚硬壁垒,一下子又粉碎了一地,她缩在角落里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小声哽咽起来。

要是道长以为自己死了,就不会再找自己了......

她要怎么办才好?

她能有什么法子逃出去......

......

狱里灯火昏暗。

三法司没日没夜的审理此桩迷案。

此次亲蚕礼之事与其说是案子,不如说是天灾来的实际。

可圣上的令,人都全关押入了狱,便是他们也不敢随意糊弄,将相关人等分开关押提审。

大理寺正陈飞虎,所谓老谋深算,还真被他从在场人员诸多口供之中寻出了一丝疑点。

这亲蚕礼的日子择定的奇怪,往年有二月十五、二月二十二行亲蚕礼的,还从未出现过二月十九的。

陈大人很快命人往钦天监一趟,调了一番功夫,择定日子的参与官员一一询问,立刻沉了脸色,亲自往紫宸殿去了一遭。

这回几乎没有经过通传,他才一到,禁卫就跑过来迎他过去,快到了天子寝宫,那禁卫才偷偷说:“待会进去什么奇怪的地方都别问,问你什么你就回答。”

陈大人不知其中秘辛,却也听话,进去了,只觉得殿内迎面而来的冰凉,不像是春日,更像是寒冬腊月里。

一尊神像供在案前,缕缕香烟静静弥漫。

皇帝临着窗盘腿而坐,微微阖着双目。

陈飞虎一见到低头叩拜,立刻道:“陛下,臣有些结果了,钦天监改了原定的日子.......臣来请缉查令,望陛下......”

皇帝一听,微微前倾身体,单手扶住了桌面,蹙着眉,似乎是在忍受剧烈痛苦。

“叫你彻查——”

这话倒是叫陈大人一怔,他是在彻查啊,还要怎么彻查?不满意他的进度吗?还能怎么快呢?

那头就听见皇帝声音低缓,用一种寒入骨髓的厌恨。

“全押下去审,钦天监也全压下去,昭狱一百八十道酷刑,总有嘴不够硬的。陈大人,便劳烦你今夜连夜审讯了,朕立刻就要结果。”

陈大人一抖,几乎是目瞪口呆。

陛下少年登基,临危受命,更是在辅命大臣与外戚群狼环伺中夺回权柄。

御极二十载,励精图治,虽手段强硬,但于百姓绝对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如今竟然......

“陛下,当日有许多女眷......”

皇帝却充耳未闻,仿佛听到什么这世上最叫人发笑的笑话一般。

他疯癫的想,旁人受不得酷刑,同自己又有何关系?

他可不是圣人。

是他纵容这群人太久了——

赵玄从桌案上起身,身影泛着几分清瘦,夸大的袍子往帘幔之后走去,一阵窸窸窣窣轻响。

陈大人以为是叫他退出去,总觉得陛下这几日太过疯狂,像是神志不清一门心思只知晓杀人取乐一般,仿佛......仿佛有点魔怔。

可陛下说的话也没错,最快审讯的方式,便是不管不顾的全部收监审讯。

总比顺着蛛丝马迹去查要快的多。

他半只脚露出殿门,思忖着如何最快速度的审出来,又听到身后的陛下忽然叫住了他。

“寺卿,你也审理多年的案子,此事事在人为,是不是?”

陈飞虎绝不是什么怜悯众生之人,却也知钦天监有人更改日期,似乎有意为之,可目的如何?

这人难不成能推算到那日会有石海?

时间地点都能不错的引人马过去,想要至皇后娘娘于死地?

这绝不可能。

他查案多年,各种离奇案子都有查过,自然不信鬼神之事,便是连钦天监在他看来,只有极少数有些本是,大多都是一群混子。

难不成还能有人会推测未来之事,且还能如此精准?

真要有那般能耐,想必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杀害一人还不容易?

何必如此费尽心机扫尾也扫不干净,最后还只是虚惊一场。

都说那日皇后娘娘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与后宫养病去了,难不成想要杀害的并非皇后?

至此,他更觉得有人肆意为之不太可能。

可陛下这般说是什么意思?不可能这般浅显的道理陛下看不懂。

陈飞虎一时间无言,皇帝也不生气,叫他过去。

“寺卿过来看看,这像皇后吗?”

陈飞虎这会儿可真是傻眼了,什么叫像是皇后?

皇后长啥样,他可只在那日百官朝拜中见了一眼,大老远的,哪里还有印象?

还有,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叫他去看什么皇后?

皇后就坐在帘幔后面听他们说话?

难不成......

陈飞虎面色一寒,不敢细想下去。

面无表情的上前掀帘,饶是他刑审多年,也未见过如此可怖场景。

陈飞虎倒吸一口凉气,为之屏息许久,不曾言语,直到皇帝没有表情的脸,眼中平静无波。

陈飞虎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倒是多了几分肯定:“此人......此人,尸身太过......”

“那你便过来细细检查,不可错漏一处。”

这会儿陈飞虎心里已经习惯了,他觉得,陛下是被刺激的疯了。

皇后遗体理应早早安葬,可陛下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压根就没有安葬的意思。

陛下甚至隐瞒了皇后死讯不叫人知道......

其实只一眼,陈飞虎便心中有数,那脸上的伤口如此错综复杂,虽是利石割裂的痕迹,可石海多是泥沙,被活活淹死的倒是多,如这般全身分辨不清的倒是罕见.......

这惨状,倒是叫他似曾相识.......

陈飞虎脑中忽然有种恐怖的猜想,猛地抬头看陛下。

殿内为保尸体不腐,放置的全是寒冰,四处袅袅寒烟升起,陛下一身素净的白袍置身寒烟其中,面容依稀有几分憔悴,那张精雕细琢而成的眉眼,更是带着一股凝聚的霜华。

圣上便是立在尸身旁边,也有万事了然于心的岿然不动。

他似乎笃定了眼前尸身不是皇后。

...

暮色四合之际,三司派人前往了重华长公主府。

太后上了年岁,自十来年前避居行宫,便再未出行过亲蚕礼。

亲蚕礼为朝廷大礼,其规仪甚至远在朝廷春狩之上,如何都免除不了,因此今年便是一连数日大雨,也不能不行亲蚕礼。

往年宫中无后,都是由着重华长公主代为出行参仪。

今年才立了中宫皇后,重华长公主也恰巧染了风寒,便没再去参与,倒是新安县主往年跟着重华长公主去了好些次,对各项礼节都了熟于心。

今年的亲蚕礼,新安县主也有前往。

更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三司官员早有听闻重华长公主嚣张跋扈,是以早早多带了几位高官前往查案,唯恐重华长公主都不理睬那些低级官员,不放他们进门。

可饶是如此,许多位高官仍是被晾在府门口许久。

还是从宫中出来的陈飞虎及时赶到,领着一群禁卫围了府前后门,拿着链条封条作势就要往门上贴,公主府这才开门见客。

重华长公主面色瞧着倒是真的苍白,乍暖还寒时候,最容易来一糟风寒。

她有着大齐皇室公主的骄傲,垂散着发,仅仅披着一件外衣便丝毫不惧众人,满身的威严。

一见众人,朝着几人拧眉呵斥:“什么事儿,竟然出动这般大的阵仗?”

她堂堂一个长公主府,遭此等待遇,日后简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公主恕罪,臣等也是奉陛下口谕特来贵府上查案,当日新安县主中毒一事......”

长公主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嘲讽,没听刑部侍郎说完便不耐烦的打断:“还当是个什么事儿,皇后不是没事吗?本宫那女儿如今还养在床上,你们要怎么查?有什么事来问本宫便是,耽搁了县主病情,你们能一命赔一命不成?!”

重华长公主心高气傲了几十载,以往后宫无主,太后再是不得意,她也是皇帝胞姐,公主之中第一位。

再往前,太后垂帘听政之时,最是仪仗的便是她这个长女,俨然有太女之风范。

心高气傲许多年,一时间如何也改不过来。

在她看来,皇后别说是无事,便是真被砸死了,被埋了,那也是时运不济,没那个凤命,再立一个便是。

自己女儿却是她视若眼珠子的存在。

为了亲蚕礼上天灾一事,陛下不知封了多少府邸,皇亲国戚更是许多入了昭狱,这两日闹的人心惶惶,朝也罢了,在她看来简直就是鬼迷心窍。

重华长公主跋扈,几位却不是省油的灯。既然都进门了,再这般被糊弄过去,简直是三司的奇耻大辱。

“当日据说县主回宫途中中毒,怕是遭了人谋害,当日的随行太医早已身陨,也无对症,如今臣等自然该早些重新诊脉。身为县主亲母,长公主势必也想臣等早日找出真凶来。”

重华长公主脸色微变,知晓这几人是在吓唬自己,顿时脸色更加难看:“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动不动就来搜查,张口闭口就是这个谋害那个毒害的?!”

刑部侍郎实在是不愿意继续扯皮下去,若是小病,或是服用了不干紧的药,在等下去药效都过了,还查个屁?!

他当即呛嘴道:“自然是陛下给臣等的胆子,陛下也发话了,不听从的不用过审直接下去狱里,公主县主金枝玉叶,普通狱里怎么会下您们呢......哈哈,不说这些,宫中太医已经随行,特来给县主瞧瞧,公主便安心罢。”

重华长公主被气的几乎呕出血来,偏偏也听进去了刑部侍郎的威胁之词。

她们金枝玉叶,普通监狱自然不敢受押,可不是还有一个专门管皇亲国戚的地方吗......

那地方,便是重华长公主听了都瑟瑟发抖。

几人还未待她回神,便带着一串禁军太医浩浩荡荡往新安县主的院落去。

重华长公主慢后半步在赶到之时,便见爱女新安县主被人押着,往门外带走的模样。

新安县主挣扎着,气色却是不好,却不是像重华长公主说的那般重病,两眼深陷,脉象波动却无任何问题,想必是石海那日受惊过度,被吓出来的病。

见重华长公主来,新安县主面色慌张,伸手朝着重华长公主求救起来:“母亲救我!他们竟敢如此对我......”

重华长公主顿时肝胆欲裂,派人上前阻止:“你们竟敢私自带走县主?”

陈飞虎心中有气,这位新安县主脉象平稳,并无太大不适。

亲蚕礼当日竟然闹出那般大的阵仗,又是太医又是医官,更叫了许多禁卫驱着马儿上前,闹的马车堵在道上,石海来时才叫后边赶不及时撤走,她们倒是因为地势高,躲过了一截,身后被困住在那些主子宫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是活活被掩埋至死!

今日他有见过陛下寝宫里那具尸容,若真是皇后......

新安县主高氏,一个宗室出女罢了,得了恩典才被封了个县主,若是真......她一条命够弥补的起的吗?

便是并非皇后尸身,上千条性命,新安县主又岂能对此问心无愧日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陈飞虎大眼一蹬,朝着犹豫的手下,口中意有所指:“还愣着做什么?!直接上手撩脚镣压回去!慢了拿你们开铡刀!”

这事儿一查,不难查到。

新安县主长于太后膝下,本就是天之娇女,何曾受过酷刑?

据说也传闻,这位天之骄女当年和妯娌拌了两句嘴,也不顾是老太夫人的寿宴,当众叫人捉了妯娌过来框掌,自己那留了有三寸长的尖指甲只顾着往人脸上招呼,将年纪轻轻的小妇人脸都划烂了,后来尤嫌不够,叫她那妯娌往日手里的妾室上来框掌。

那一次彪悍行径,险些气死了正在前院办寿宴的老太君,更有传言据说她的前夫就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也是后来年纪大了被失了权势的母亲外祖母耳提面命,这才学的乖巧了,也只是一个表面的乖。

如今可是不好受,新安也知这事儿不能供出来,只要她不松口,这群人能奈何她?

只敢装模作样罢了,真敢往她身上上刑具?

新安县主却不曾想,这场刑法来的这般快。

被拖地的沉重铁链绑着手脚,一路拖去了狱里,那寸长的银针,往火上烘烤片刻,也做个消毒。

毕竟都是一群贵人,折腾死了也不好交差。

新安孔剧震,声嘶力竭的尖叫:“你们...你们想干什么!竟敢对我用刑?!我母亲、太后绝对饶不了你们!今日胆敢碰我一下!”

吏人只听上属吩咐,昭狱里本就多是龙子凤孙,她这一个外道的宗室出女,算得了什么?

这种话他听多了,耳朵都要起茧了去。

另有两名吏人将新安双手死按住,一根根长长的银针对准新安指甲缝,稍一用力,整根没入。

都说十指连心,两侧指甲缝同时被插入银针,那种将人浑身撕裂了放火里烧放油锅里炸的剧烈痛苦,已经难以用词语形容的出来。

新安浑身抽出许久,竟敢是连惨叫也叫不出来,嘶哑着嗓子朝着一群以往她看都不看一眼的低贱阉人求饶,“饶了我......饶了我.......”

“县主可是想通了要招供?”

一名拿着纸笔的文官上前,他常年不见阳光,一张脸才黑暗中苍白的吓人。

新安并不蠢货,只是吃亏在受不了刑,谁也不曾料到这会儿竟然会给她上刑?只一次便痛的她很不得立刻招供,却在紧要关头止住了嘴,自然知晓什么事儿能供,什么事儿不能供。

这事儿不似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赵晦能有什么好心?只怕是冲着皇后去的,皇后据说身受重伤还未苏醒,她若是招了,可是惹了一身腥,说不准谋反的事儿都要叫她沾染上了。

不招,最多再忍几下,她便是无辜的。

她满面的冷汗从精巧的下颚低落,滴往地面上,腥臭的青石地板,泛起一丝血色。

她眼神慌乱的闪了闪,面庞苍白无一丝血色,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我、我那日确实有中毒,只是中毒不深......”

这句话刚落音,她眼角余光瞥见牢房外边幽长道上似乎有光影略过,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嘴倒挺硬,上膑刑。”

新安一听到皇帝的声音,还要给她膑刑,顿时两眼一翻就要晕厥过去,被人拿着不知放置了多久的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一瓢冷水足够她清醒过来。

她不知何时已经被松了绑,看见拿着刑具的人正朝她走来,她地跌撞撞的跪在地上攀爬,望着远处隐匿于黑暗之中的高挺身影。

“皇舅,别杀我!我招...我招,是赵晦,是赵晦!他骗了我,他中途派人传信给我,叫我想办法晚上留在行宫里......说我不帮他他就要死了,我看他是表弟,忍不住心软答应了他!不知怎么的就来了泥石!我真是不知,真是不知......请您明察,请陛下明察......”

新安本不想帮梁王世子,只因为她有不少把柄被梁王世子知晓,甚至当年毒害亲夫的毒药都是梁王世子送给她的。她被逼无奈之下答应了此事,心里安慰自己,只不过是装病罢了,算不得大事,也查不到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