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得了主子吩咐,唯恐这位贵女又折腾起来。
半点不敢错眼的带着几个人把成二姑娘送回了承恩公府,又拿着魏国公的帖子亲自见了承恩公,将今日他家二姑娘的事儿一五一十告知。
撷芳话带到便匆匆走了,实在是不敢继续待着了,那国丈爷听说自家定了婚期的二姑娘私自跑去旁人家府上,当着一众主子的面又是哭又是闹......被女儿做出的丑事羞的脸红脖子粗。
什么名士风范都没了。
撷芳回去顾升院里禀报时,夜色深沉,灯火闪耀。
顾升房里亮着两排烛柱,满室通明,他正在练字,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张,想必是从下午写到现在。
顾升穿的单薄,背对着撷芳,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屋子里没有生炭,凉飕飕的,撷芳担忧他的身子,却也不敢多言半句。
“主子,按您的吩咐,将成二姑娘送回了承恩公府,公爷说明日叫人来咱们府上赔礼。”
本来也轮不到他一个奴才跟承恩公搭上话,谁叫他家女儿私自跑来了?承恩公可不得好声好气的对着他一个奴才?丑事谁都想遮着掩着。
顾升点点头,嗯一声。
而后低头咳嗽两声,对他道:“把门关上。”
撷芳会意,连忙退出去关门,他目光梭巡一圈,看到地上的纸上,落满了静字。
静?
公爷还不够静?
近日他已经成日养病鲜少出门了,还要静?
撷芳没有多想,笑笑的掩上门退下——
...
翌日一早,秋容静静立在坤宁宫殿外宫廊之下。
过了一会儿皇后宫里女侍雪雁连忙出来迎她往内殿去。
“叫秋姑姑久等了,主子娘娘才起身。”雪雁说这话有些臊得慌,脸都红了,偷偷打量秋容一眼,见她面上含笑,并没有愠色,心安了些许。
秋容由人引着步入内殿,九排雕花镂空扇门由宫女层层依次打开,帘幔一层层掀起,秋容只感觉暖意馨香扑面而来,殿内温暖如春。
她方才走的匆忙,这会儿倒叫她热出一鼻子汗来。
走近一间间暖阁温室,瞧着飞罩挂屏之下,梳妆台前细腰阔裾穿着一身石榴红花间裙的人儿,不是皇后还能是谁?
这石榴红配叠山翠色的花间裙,真没几个人能压得住。
偏偏这位娘娘肌白泽润,唇若含丹,这会儿还是散着发,未施粉黛,便可见发若云霞,面若桃花。
玉照正瞧着铜镜里的自己,闻声微微侧头。
“是秋容,可是太后娘娘差你来找我?”
声音清脆透着恰到好处的柔和,还有方才睡醒的娇憨,叫人听着心里不禁舒坦起来。
这时间真不算早,永安宫的另几位还是从宫外赶过来的,清早便来给太后请安了。
如今这位娘娘才起床呢。
秋容暗自震惊坤宁宫娘娘的胆大任性,却不敢开口催促,忖思道:“太后娘娘说若是皇后得闲了便过去陪着她说说话。永安宫里来了安王妃,梁王妃,重华长公主,还有另几位您怕是没见过的娘娘。太后娘娘说都是一家子人,总不能还陌生着,互不认识。您成日在宫里也无聊,她们再太后娘娘处说话赏花,热闹呢。”
玉照心下了然,估计是那几位才从封地回来的公主,前些日子虽说见了,但那又算是哪门子熟识?
如今成婚十几日功夫,她压根儿没召见人,只闷头在自己宫里睡觉,睡醒了精神了便跟道长往宫外舅舅府上跑了两趟,日子就没了。
玉照后知后觉起来,这些日子她差点儿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皇后。
这日子本也无聊的很,细数起来宫里的日子与她以往当姑娘时也没什么不同,真要说不同,便是墙又高又红,宫殿奢华了许多,身边还多了个道长,可以日日腻在一处。
玉照也想在宫里女眷里有个聊得来的,日后得闲了也好一块儿说说话。
她有些兴起,催促给自己梳头的嬷嬷:“随意给梳个简单些的发髻就行。”
可别叫人都在等自己一个——
等玉照入永安宫时,众女眷原本说说笑笑,见她来了,稍微寂静了几晌,纷纷起身给她行了个福礼。
“皇后娘娘来了?”
永安宫里坐着几位贵妇玉照认识一些,梁王妃完全不用提,这种人多的场面玉照从没见她说过话。
能说会道嘴巧年岁也不大的安王妃,冷傲极少说话的重华长公主,还有朝见那日见过的常山长公主,庆华长公主。
这位常山长公主生的天姿国色,细腰丰胸,冬日里穿着极薄的坦胸团花褐裙,腰系黄金玉带,大片裸露丰盈的前胸缀着一块碧玉锁。
另有几位脸生的很。
清宁伺候着她将羽缎披风脱下,有内侍抬来贵妃榻,放置在太后左手下第一位。
女眷们每人身边放置着一枝梅花,想来是在赏梅。
玉照一落座,坐在她旁边的安王妃便朝她笑起来:“我们在选梅,母后宫里有许多色的梅花,都是今年头一支呢,也投个喜庆儿,娘娘瞧瞧,可有您喜欢的颜色?”
上首太后见此也稍微颔首示意:“拿过去给皇后挑一支。”
宫人们捧着梅枝出来,有宫粉色,还有花萼绛紫色、朱砂色、更有浑身雪白的白梅。
玉照只一眼便相中了绛紫色,再也瞧不上其他颜色,笑了起来:“便给我拿那株花萼绛紫色吧,这色儿瞧着别致的很,我往年都没看见过。”
立刻有宫人重新拿了个碧绿的瓷瓶,将那支紫梅修剪好了插进去,送来玉照手边角几上放置着,好叫她观赏。
安王妃也讨巧笑道:“娘娘倒是跟三姐选了一个色儿的,感情是巧了。”
这三姐说的便是重华长公主,她在公主里排行第三,手边也拿着一支花萼绛紫的单瓣梅,见此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搭腔,“倒是巧了,我与娘娘选中了一个色的。”
话都是这般说出来的,最开始时玉照的到来叫气氛有些尴尬微妙,除了玉照之外众人原先都是认识的,说话自然也放得开。
如今新加入了一人儿,还是个地位高的,便多有收敛。
可随着慢慢聊开了,各个都有说有笑起来。
说话间,安王妃带着两个脸生的过玉照这边,是宗室里另一个郡王妃,也是才嫁过来不久的,年岁竟然还比玉照小一岁。
“娘娘,这位是阿容,姓李,广阳郡王的媳妇儿,她上个月才嫁了广阳郡王。算起来也只比您早半个月,今年才十六岁,您二人呐指定有的聊。”
广阳郡王妃穿着妃色衣裙,一张圆脸,笑起来有酒窝还有两颗虎牙。玉照也有虎牙,不过只有一颗,她用力笑起来也有梨涡,可她的虎牙没这位阿容那般醒目。
玉照瞧着她便心生欢喜,这人比她还小一岁,就像个小妹妹一般。
“皇后娘娘,我给您请安了......”阿容红了脸,似乎不太善于交际,半天憋出来这一串字儿,再没话说了。
“这孩子胆小怕生,您跟她熟悉了就知道她有多能说了。”安王妃笑话起阿容来。
玉照也是新媳妇儿,两个皇家的新媳妇儿,并不似外人以为的那般,一来便什么都会,规规矩矩礼仪都是拿尺子量出来的。
相反的还都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这群人里几个公主自己再说自己的话,公主们与公主们都是外嫁女,她们颇为风流潇洒,两方阵营少聊到一块儿去。
太后指定也不乐意看她们聊到一块儿去。
上首的太后面容严肃,跟道长那日说的和蔼可半点儿沾不上边。
不过好在不像是个恶婆婆,鲜少管事儿,太后聚了她们来,便也不再掺和她们说话,只自己跟身边的宫女在吩咐着什么,或是跟重华长公主说话。
玉照以前听王明懿说过,有些恶毒的老夫人,为了折磨儿媳妇,恨不得拿着尺子一日十二时辰量着儿媳妇的规矩,错了一处就一板子打下去。
大冬日里还罚人去河里刨冰洗衣服。
相反,也许是宫里生活的久了,太后反倒比较喜欢随性一点儿的性子。
比如说讨巧的安王妃,礼仪规矩说实话也很一般,比那战战兢兢的梁王妃差远了。
几人说话间,玉照目光移往安王妃身后的另一个人身上,问她:“这位是谁啊?瞧着好漂亮的姑娘。”
是的,非常漂亮,能叫玉照夸赞漂亮的,自然是极品,万里挑一的容貌。
安王妃更乐了,笑嘻嘻的将人推出来,推到玉照面前。
“这位是我府上的妹妹,名唤滴珠,如今怀稳了身孕,我把她也带进宫给太后瞧瞧她孙子。”
玉照听说是她妹妹,还怔了一下。
便以为是亲妹妹,而后又说给太后看看她孙子?
玉照这脑子一转,才反应过来,这是安王的妾啊。
这个滴珠比阿容还要胆小,完全不敢上前。
偏偏那安王妃还拉着她妹妹出来介绍:“娘娘夸赞你漂亮呐,快谢谢娘娘。”
乖乖,玉照顿时心里有些有气无力,第一次见这般宽容大度的王妃娘娘,真不像假的,至少她没在安王妃脸上看出除了好笑以外的其他情绪。
滴珠倒是一门心思跟在安王妃身后,今日她也是头一次见了这么些人,估计是心里害怕的厉害,哪儿都不敢去,安王妃往那儿走她就往哪儿走,就跟安王妃的跟屁虫一样。
“娘娘万安。”滴珠小声说话,口音奇怪,不敢直视玉照眼睛。
玉照见了都忍不住乐了起来,这名字听着可爱,滴珠滴珠。
玉照好奇起来问她:“你姓什么啊?”
安王妃解释道:“滴珠是贡女过来的,没姓,说咱们这儿的话还不太会。”
过了会儿太后使人过殿中跳舞武剑,这是宫廷向来盛行的娱乐项目,玉照其实对这些的兴趣一般,她更喜欢看话本子。
或是那种咿呀咿呀的唱戏,越是撕心裂肺痛哭流涕各种误会,她才越觉得有意思。
玉照后边就没什么兴趣了,静静坐着喝茶,如今她喝的茶和糕点,不能经过旁人的手,必须是尚食局直接到清宁手上,再给她。
尚食局再安全不过,太后宫里的吃食也是尚食局出的。
听到后边安王妃几个聊的玉照都不感兴趣,直到阿容说起给自家男人穿衣服这件事。
阿容鼻尖被擦的红红的,说起来广阳郡王,语气里都是抱怨:“今天早上他起的早,我连忙伺候他穿衣服,冬日天冷,他又不喜欢燃炭火,非说干,那外边可不冷吗?给他穿衣服嫌弃我穿的慢把他冻到了,骂了我一顿......他都不知我自己还是没套衣服,穿着中衣伺候他起床呢,就他那样一会儿功夫就冻着了?那我岂不是冻死了去?我真是不想再干这活了,吃力不讨好。”
安王妃笑说:“这就是你傻了吧,那是新婚夫妻才有的待遇,以后你想给他穿他都懒得瞧你,哄你说他心疼你,叫你多睡一会,转头找新鲜漂亮的丫鬟伺候他穿了。”
玉照眼神一动,听着觉得生气,偷偷记下了。
明天一定要早起伺候道长穿衣服!
京城的冬日寒雪交加,永安宫各殿都烧起了地龙,外头风冷,门窗也都拿厚重的门帘层层掩上。
有个小太监不知做什么,过一会儿就把门帘掀开一条缝,过一会儿又掀开一条缝,暖气出去了冷气又进来。
屋内暖和,玉照几人更是昏昏欲睡,倒是那常山长公主眼尖,在小太监又一次掀开门帘偷看之时,把人呵斥住了。
“你谁殿里的啊?干什么呢!?”
常山长公主声音清亮微冷,众人都停了手上把玩的话,看过去。
太后也觉得奇怪,停住了跟重华长公主说话,转过头过来问:“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小太监只能苦着脸进来跪在殿中央,脸被门外的冷风刮的通红一片,他低垂着头讷讷不敢言:“奴才......奴才......”
玉照一见到自己宫里的小太监,顿时咳嗽连连,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忙替这个小太监回答:“这人是我宫里的,怎么了?你可是有事?”
别是她宫里出了什么大事了。
那小太监年纪小的很,有傻乎乎的,苍白着一张脸,也知道不方便说,可人都盯着他看,他再不敢遮掩:“李大监吩咐奴才过来看着皇后娘娘,怎么这时辰还不回宫呢......”
来回看了几趟,感情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传来几趟话回坤宁宫了。
玉照感觉脑子“哄”的一声爆炸开来,瞬间热气从四处往自己身体里钻,手上的暖炉都成了冰炉,给不了她丝毫温度。
殿内所有人都停了说话,朝自己看过来,那种揶揄打量,叫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她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么多人,自己以后不要面子的吗?
玉照拿腔作势维护自己已经没有了的尊严:“怪本宫早上出来前没告诉你们,这不是在太后宫里说话吗?行了,快退下去吧!”
小太监被抓到火上煎炸,一脸欲哭无泪,想问问她何时才能离开,又被玉照凶残的眼神瞪得只得退出去。
这会儿轮到玉照被抓来火上煎炸了,她简直恨死了这小太监,乱说什么话,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连时间都被管控的死死的皇后!
太后简直没眼看,觉得这皇帝如今活脱脱成了个情种,两人都大婚半个月了,日日腻歪在一块儿不够,才来自己宫里,就忙不迭的派人来催?
她侧头看了眼那儿子心肝宝儿的皇后,漂亮了点儿,有什么特别的不成?
还能稀罕成这样?
几个公主怪笑起来,更有捂着嘴偷笑的在,那几个玉照才认识的人都不敢跟她搭话了,心里头觉得这位娘娘跟她们不是一路人。
重华长公主大冬日的拿着团扇掩唇,揶揄道:“母后快把皇后放回去吧,不然等一会儿皇帝亲自过来接人了。”
太后心里不知如何,反正脸拉长的厉害,嘴唇紧抿,想起皇帝的那张脸,立刻摆摆手叫玉照先回去了。
玉照走后满宫里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些什么,还是太后大手一挥叫人全都退下,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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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风大雪急。
在坤宁宫落了轿,玉照的脸色就跟外头雪絮一般颜色,跟轿外徒步走着的小太监名叫双喜,是李近麟认得干儿子,才十一岁,生的跟豆芽菜一般,如今也比她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停了轿子双喜就一脸哭腔的来扶她,“主子娘娘.....”
玉照气急败坏的甩开他的手,自己下来。
赵玄下朝许久功夫了见不着玉照,便出了殿内。
他这人奇怪,夏日不怎么怕热,身上冰嗖嗖的,冬日里更不怕冷,如今满天飞雪,外边站一会儿人都快冻成冰了,他穿的照样单薄。
高大的身子在檐下伫立着,活像一尊望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