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忙的脚不沾地的江都王匆匆赶来了信安侯府上,明日他才是主客,按照规矩今晚便住在信安侯府,明日天还没亮便要开始忙碌,如此方能赶得及。
他一来便被人带往后院处,这会儿也早与以往不同,倒是无拘男女,亲朋一块儿围在玉照院里,拿着六扇座屏隔出内外来。
玉照靠着罗汉床,怀里捂着一个暖手炉,手中还握盏热乎乎的红枣参茶。
身边矮凳,交椅上坐着一群贵女,贵妇陪着说话解闷。
这日便是连王明懿与王夫人也应邀早早赶了过来。
天气悄然冷冽起来,今年许是老天知晓天子大婚,特意行了个巧儿,只前些日子下了两场小雪,如今这几日却是晴日当空,碧空万里。
临安城中,处处云蒸霞蔚,花团锦簇。
玉照坐在里室,隔着一扇不甚大的八曲座屏,又围着一群侯府的几位叔伯兄弟,彼此说话倒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成嵻几个见穆从羲身上染了霜意,从外边来了,连忙起身迎他过来。
“王爷来了,这边请。”
穆从羲应了声,却不坐下,反而越过屏风后看去。
晋王妃带老太妃同老夫人给她仔细整理明日要穿的朝服,身边都是一群同龄的女郎,王明懿眼尖,老远便见到江都王阔步走来,连忙去摇了摇思绪不知飞去哪儿的玉照。
“宝儿,快别呆了,看看谁来看你来了。”
隔着众人,穆从羲见到人群中清素着一张脸,未施粉末仍出尘绝艳的外甥女。
今日还是那个娇气爱哭的外甥女,隔日就是天下国母了。便是一向粗枝大叶的他,也颇觉感触,这日子也过得太快了。
一眨眼那个不足他腿长爱哭的三寸丁,能要成婚了。
老太妃听闻儿子来了,从东厢房那处走出来,她还未说话便听到那老晋王妃再打趣:“王爷外甥女一晃眼都结婚了,倒是在王爷前头。”
也许是上了年纪,老晋王妃染上了爱给人保媒的习惯,走到哪儿看到清俊,便忍不住说上两句,如今见着这个大齐名声在外,数一数二的未婚大龄男子,便叫她忍不住说上了几句。
老晋王妃觉得,若是给这位王爷保媒,保准那些个眼光挑剔的高门小娘子,没有一个会拒绝的。
穆从羲见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顿时觉得好没意思。
只笑笑的不答话,见玉照眼圈有些发黑,叮嘱她说:“今夜你可要早点睡,明早可容不得你赖床。”
外甥女赖床的本事,穆从羲可是见识了十几年,说睡个回笼觉,就能睡上一天。如今这天气泛冷,最是好眠,这丫头钻进了被窝里,还肯出来?
玉照婚期临近,反而是越来越害羞起来,最听不得旁人说明日的事,哪怕是最亲近的舅舅,也仍是觉得害羞,低头转着手里的茶盏,细细的嗯了一声。
众人见状忍不住笑话起来:“王爷没经过,恐怕不懂,今晚可不是躺在床上就能睡着的,那是百爪挠心,过来人都知道,成婚前一夜啊都是睁着眼睛到天明的。”
穆从羲这才想起方才出宫时见圣上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模样,原以为是最近朝中事情和婚期一块,忙的没时间睡,原来如此啊。
他想通了后倒是不反对两人的婚事,宝儿总是要成婚的,虽想把宝儿留在自己身边眼底下看着,可他这成日混迹军营的,一年往府上统统住不到两月时间,倒是时常私下回京与陛下密谈,想来和京城的时间倒是也差不离。
赵含章此人,人品不敢信,其他方便倒还是信得过的,有这位在,才真是叫宝儿无法无天不用受一丝委屈,日后自己倒也能安心了。
穆从羲略叮嘱了几句便与男眷一同离去。
眼看天色渐暗,女眷们也纷纷离开。
玉照这才偷偷摸摸的展开方才李近麟递给她的信件,迫不及待的拆开,果不其然又是满满的字,玉照眉眼带笑,极其不舍得的挨字挨句看完。
而后心满意足的将信纸重新放回信封,去自己妆奁里挑出了个盒子,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写了整整一匣子的信件。
等会儿老太妃支开旁人,递给了玉照一卷避火图,这事儿本是母亲该教的,到底是嫡亲外祖母,隔着辈分教这事儿完全羞于启齿。
好在几个女官早有准备,老太妃来也匆匆给玉照丢下避火图,叮嘱了句仔细听女官教导,后便匆匆离开。
玉照盯着那图害羞的手足无措,心中竟然生出害怕恐惧来。
那图画的直白,男人生的黝黑丑陋,表情更是奇怪的龇牙咧嘴,叫她看了止不住的害怕,反胃。
几个女官言语含蓄,却半点儿不含糊,瞧见她面色苍白,便知她是害怕了。
连忙去宽慰起玉照来,说什么女人都得遭这一遭,不然就不是女人。
还说什么疼的话便忍着点,忍过就不疼了。
玉照如遭雷击,强装镇定缓缓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恶心极了。
如今她看了这图什么念头都没了,只想跟道长一块儿盖着铺盖睡觉。
如此这般,晚上果然是睡不好,翻来覆去想的全是那图上所画。
玉照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后来终于迷迷糊糊有了点困意,她好像睡了长长的一觉。
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觉得身体凌空像是挂在天上一般,她奋力睁眼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觉得周身天光大亮。
***
消瘦单薄的身子卧床褥之中,身体轻的如同一片白羽,床榻甚至凹陷不了丝毫。
才二十来岁的玉照走到了她生命的尽头,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我....我大概就、就要......死了......”
陛下坐在床畔,离得她很近、很近,闻言一动未动,置若罔闻。
玉照的眼神从窗外移到身侧男人的脸上,他靠在床榻边,双手撑着颌,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陛下多大了?
比自己还要大十多岁......
她艰难的舔舔唇瓣,自己一身灰败,死气沉沉的气息,叫她不禁难过了起来。
陛下还是正值壮年,自己死了后,他还能活多少年呢?
他会记得自己几年?
就像自己喜欢顾升一般,最初以为会喜欢一辈子的,即使这段爱情并不美妙还是会叫她一辈子也走不出来,结果呢......
有了新的感情,还不是没几个月就将那段背叛欺辱,让她痛彻心扉的感情忘的干干净净......
陛下呢?
他也会这般吗?
他会转头就再找到一个小娘子,一个年轻健康的小娘子,转头就忘了自己吗?
纵然很不想要他忘了自己,玉照还是慢吞吞,极为艰难的说出那句违心话。
“我死后,你把我忘了吧,就当我没来过这里。”
陛下还是没说话。
他总是这般静默冷言,仿佛一块捂不化的冰川,便是连自己死他都没有额外的表情。
他是个怪人,听说他是个恶魔,手里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没有七情六欲,更不会生病,不会难过。
就连自己要死了,他还是这幅样子。
良久,久到玉照以为这人是哑巴,不会跟她说话时,听见他说:“也许吧。”
也许把你忘了。
玉照听了眉眼微变,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她很想生气,可是连生气都没了力气。
她改变了主意,深深吸了两口气,想将已经虚弱难堪的胸肺多填充一点空气,好叫她说话不要那般断断续续。
她眼睫颤动,轻抬起手来,忽然好像又有了力气,连话都说的比往日更加清晰:“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你可不准忘了我,我就去投胎转世去了,你等我十几年,我就来找你。要是叫我发现你有别人了......”
陛下忽的狠狠握住了她的手,他瘦削的手如同一道铁环一般,勒的她生疼。
他凝视着玉照的眼睛,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双臂一点点收紧,仿佛用力了些她会消失一般。
“那时候朕风烛残年,垂垂老矣,你这人只看重容貌,见到朕,只会是满心厌恶。”
玉照觉得所有情绪一并像她袭来,痛恨、惋惜、悲哀,为何老天爷不叫自己多活两年呢?
哪怕是这般饱受病痛折磨,每日泰半时间是在睡觉,其余时间也只能躺在床上,但只要陪在他身边,纵然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在自己眼前批奏折,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肩并着肩睡觉,玉照也是愿意的。
她甚至难受的想要咳出血来。
“不会的,你那么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哪怕是老了也好看的。你在原地站着等我就好,下回换我来追你,好不好?”玉照最会哄他了,她还想哄他多活些年。
人生酸甜苦辣百种滋味,他还正直壮年,总不能全浪费在自己一人身上。
玉照睁着眼睛望着皇帝,想将他的脸记到脑海里,如若真能投胎转世,一定要记得他的脸才好。
秋风吹进内殿,将外边儿的秋意也吹拂了进来,玉照忽然觉得身体轻了起来,所有的酸楚、痛苦、艰辛都离她而去。
她好多年没有这般舒服了,她像是重新拥有了一具健康的容光焕发的身体。
皇帝跪在床榻旁,这会儿却疯癫一般,抱着死去的尸体摇晃推搡了起来。
他嗓音沙哑的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睁开眼,再看看朕......再看看朕!”
“别走,别走.......”
哪怕一眼也好啊。
殿内银烛高晃,千余只香烛不停歇的燃烧,一群人在她灵堂前念着往生经,许多穿着法衣的道士在她灵堂前摆阵斋醮。
她不知死了几日,陛下还搂着她,第一个梦境时的那场淅淅沥沥温热的雨,原来是她的郎君在流泪啊。
原来陛下也会哭啊。
***
十一月初八,石板上结了一层霜,处处泛起冷意。
卯时一刻,天没放光,信安侯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烛光高照。
排排红烛足有臂粗,铺满信安侯府内外,满府地衣全连夜换成了红绸,铺彻至府外神武大道。
玉照被侍女带去隔间早早备好的兰汤中沐浴更衣。
八道香汤,九色澡豆,澡房中下人更是彻夜未眠,温着水,室内点燃熏香。
等主子一来,侍女手捧鲜花、澡衣、澡巾、伺候玉照沐浴。
外边儿天气冷,汤沐房中却是温暖如春,玉照浑身浸泡入温水中,轻轻闭上眼,倒是叫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平稳了不少。
等沐浴出来,穿上内衫,再着青纱中单。湿漉的鬓发被几十张棉帕擦拭干,立刻有女官们上前为她穿上深青色五彩翟纹。
五彩翟纹凤袍极为正式,只在受皇帝册封或祭祀典礼时服用。
今日帝后大婚,按照大齐祖制,帝后需先行前往皇陵圜丘处祭祀诸位祖宗,再行返禁庭内行大礼,方算礼成。
凤袍领、袖、裾都红色云龙纹样的镶缘,自从大婚日期择定,便有宫中制衣局的人来给玉照量衣,后经过整改,玉照穿着正好合身。
再将头发往后梳髻,两名女官小心翼翼捧着龙凤珠翠冠戴上,此冠有六翼坠于冠后,以金为底胚,镶嵌翠羽,红蓝宝,粉橙碧玺玛瑙,六翼之上更是缀满东珠南珠,足有两千颗,取尊贵福寿延绵之意。
耳坠东珠,腰饰深青蔽膝,另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等饰物,下穿青袜青舄。
等绞面之时,房里又来了许多人。
晋王妃,老夫人,老太妃以及身后一连串女眷姗姗来迟。
“可行到哪儿了?”晋王妃问女官,今日她是特意来全程盯着的,若是出了差错得立刻报去宫里,钦天鉴那儿将吉时提前算好,一应都按吉时来,若是耽搁了吉时可算是不得了。
“差绞面妆容了。”女官应道。
那大抵是差不离,几位长辈坐于玉照四周,女官端来金立双凤盥盆,暖和了帕子贴在玉照面上,掀了帕子立刻有嬷嬷往玉照脸上敷上香粉,开始为她绞面。
玉照从起床到现在都挺镇定,这会儿脸上绒毛被这根棉线扯得生疼,场面上许多女眷盯着,她只能忍着疼,可忍得了第一回 ,第二回她眼睛都憋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小声对嬷嬷说:“要不就别拔了吧。”
晋王妃见此笑道:“这绞面绞一半可不俊,下手快点儿反而不疼,要是慢点儿,那才是软刀子磨肉呢。娘娘暂且忍着,等会儿用桃花粉一敷,凉飕飕的保准就不疼了。”
那嬷嬷还说起旁的来分散玉照主意,“忍几轮就拔干净了,还没见过脸上像娘娘这般光洁的小娘子,去年我给另一位小娘子绞面,那小娘子生的像父亲,脸上绒毛根根比娘娘的眉毛都粗,我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人脸上捣腾干净,那小娘子脸都红了,直嚷嚷着说早知道这么疼,就不结婚了。”
玉照没忍住笑了起来,便听那嬷嬷说道:“好了,绞干净了——”
绞完面,紧接着便是敷粉,描眉点唇,再有善画女官往玉照额中央画上一朵牡丹,便算是穿戴完毕。
铜镜中的玉照身着衣,头戴凤冠,描眉点妆。规矩面容,眉目如画,夭桃秾李,姑射神人。
浑身透着股端庄高贵,不怒而威,倒还真显现出皇后仪态来。
如此年纪貌美的皇后,实乃罕见。
难以叫人不动容的,便是那晋王妃也不禁生了几分唏嘘艳羡来。
真有人这般顺遂的不成?
一入宫便是中宫皇后,圣上后宫更是空无一人,日后生了个小郎君便是妥妥的太子,便是生了公主也是前朝后宫独一份儿,一眼便能见到这位往后几十载的荣贵。
“前院过来人了!”侍女匆匆从前院跑回来,小跑到廊下朝着门里喊。
穆从羲今日穿着一件湛蓝直缀深纹亲王朝服,肩口胸前绣着朱褐龙纹,张牙舞爪,呈腾空欲飞之势。
腰间扎同色祥云宽边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一身老气横秋的亲王礼袍,却衬的整个人丰神俊朗,高不可攀。
自江都王进入内院的那一刻起,内院女眷不禁停了攀谈和手上事儿,纷纷侧身望去。
今日皇后舅舅来接,许多女眷都是宗氏今日请来的,往年只是听说这位王爷,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江都王。
见了不禁感慨,果真入传言那般,容貌不俗。
老太妃本就难受,见儿子都来后院接人了,也知道吉时已到,再也晚不得。
明明不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这会儿也伤感起来,抚着玉照的手,没叮嘱上两句,便眼眶微红。
晋王妃见此不禁朝着老太妃唏嘘道:“你这还哭什么?老身可不是说假话的人,将话搁在这儿,这孩子的福气还远远的在后头呢。走罢,孩子王舅都来接了,吉时可不等人,该出门了——”
玉照拜别府上众人,金柄羽扇遮面,满府众人皆叩拜三次,三呼千岁,由晋王妃搀扶,走到门槛前。
穆从羲走来,微微弯腰,朝着瞧不清脸的外甥女道:“上来吧,说来自你大了,舅舅也好多年没背过你了。”
众人不禁咋舌,这娶皇后还没听说过要娘家人背出房门的,那都是寻常人家的规矩,不过人家舅舅想背,她们也总不能拦着。
只心里头艳羡起来。
这位娘娘,可真是命贵,便是连亲王都来背她上轿。
玉照小声叫了声舅舅,将扇子递给宫人,爬上了舅舅的背。
她小时候便经常被舅舅这般背着,逢年过节,走街串巷,还带她去街上买过糖葫芦。
自己虽然长大了,可舅舅的背却依旧挺拔宽广。
玉照从没感觉从自己院子里到大门口的距离如此近,仿佛一夕就到了。
穆从羲直接将人背到车里,凤辇双门缓缓阖上。
方扇一层层落下来。
禁庭内侍一甩佛尘:“起驾———”
皇后仪驾,吾仗、立瓜、卧瓜各四,五色龙凤旗十,次为赤、黄龙凤扇各四,五明扇八。
赤素方伞、四季花伞各四,五色九凤伞十。
仪卫开道,后随女官内侍数百人,浩浩荡荡往太庙而去。
大戟门,五彩琉璃门依次递开,凤车停至太庙长阶之下,内侍小声请皇后下轿。
玉照下了轿视线开阔起来,外边有仪仗队奏乐,更有礼官宣读祭告祖宗文书,风声呼呼作响,远处玉龙高阶之上,太庙正门立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今日皇帝穿戴比往日更显庄严肃穆,戴十二旒平天冠,着十二章纹冕服,佩天子剑,如挺松般高大的身影立在高阶太庙前。
风声萧瑟冷寒,皇帝却迎着风岿然不动。
等玉照行至,赵玄微微俯首,步伐沉稳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执起了她的手。
玉照依稀听到身后有礼官惊呼叹息,说什么不合祖制,但都被淹没在风声里。
二人由礼官引着,步入太庙内,拜祭先祖。
而后二人又被分开引着各自乘坐轿撵返回禁庭。
赵玄是回宫,而玉照却是入宫,从皇宫正门入,过午门,至太极宫前二人落轿,出轿并行,早有朝中百官等候在此,百官各具公服,直临丹墀,伺候朝见。
二人在此接受文武百官朝拜。
随后共乘一轿往坤宁宫去,坤宁宫为禁庭后三宫的第三宫,是为皇后寝宫,也是帝后二人大婚之所。
尚仪见二人龙凤撵至,北面跪,奏称:“礼毕,兴。”
玉照与赵玄二人入殿,尚宫引皇帝入东房释冕服,引皇后入帷,脱服。
玉照更换好吉服往内殿去时,赵玄已经端坐在喜床一侧。
天子大婚与寻常人家自然不同,内寝也容不得许多亲眷进入,如今唯有几个全福嬷嬷和一水儿的女官宫人侍奉,教导二人完成接下来的步骤,倒是免去了玉照见诸多生人时的不自在。
见她过来,赵玄原本板正端坐的身型微微动了动,他眼里含着一丝笑意静静注视着她。
玉照朝着他眨眨眼睛,女官引她前往床榻另一端落座。
立即有宫人端着食盘过来,玉照早早被人教过,如今也能不慌不忙的执起牙箸,夹起一小块煮肉举起牙箸,喂给赵玄。
赵玄微微俯身,吃完过后,换他来给玉照喂食。
玉照小口慢慢吃完,又有全福嬷嬷端着一碗子孙饽饽递过来给玉照,这是独她一份的,道长并没有。
玉照如今被一片红色晕的傻乎乎,也没动脑子,只懵懂的以为这是又要自己喂给道长吃,顿时举起调羹勺了一个要喂去道长嘴边。
几个全福嬷嬷立刻阻止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是给皇后娘娘您吃的!”
清宁也连忙上前劝阻:“娘娘您吃罢。”
玉照撇见道长以手抵鼻,似乎是忍笑的模样,立刻明白过来,将调羹往自己嘴前,小小咬了一口。
赵玄轻笑起来:“碰一下便好,这东西生的,可别咽下去。”
玉照何等挑剔的人,察觉到味道不对,便松开了口,过了唇齿,如此也算是吃过了。
全福嬷嬷心里觉得奇葩,竟然还有郎君着急小娘子吃了生的,叫她不要咽下去。
这子孙饽饽里头是花生馅的,也只外头的皮半生不熟罢了,真吃了也无大碍的。
往年那些,可都是眼热的巴不得新娘子将一碗全吃干净,吃得多,生的孩子才多。
陛下这大把年纪,还不急着要孩子?
她压下心里头震惊,连忙问玉照:“皇后生不生啊?”
玉照耳朵红的彻底:“......生。”
几人得了准话,皆是笑的开怀。
全福嬷嬷笑道:“花生花生花花生,有男有女阴阳平。”
另一个全福嬷嬷立刻接道:“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从兹祝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再给二人奉上合卺酒,两人饮下,顿时原本静候在一旁的宫人们纷纷忙碌起来,伺候二人盥洗,为玉照净面。
全福嬷嬷选的都是达官显贵之家年长,子女多者,来为陛下操持喜房事宜。
全福嬷嬷面带笑意,朝着赵玄玉照恭敬道:“这喜床自昨夜叫了显郡王家的小世孙,鲁王家的小郡主来压得床,陛下皇后您二人早些歇息,容我等先收拾告退。”
玉照听见道长应了声。
宫人们收拾满地狼藉,放下殿内四处的鲜红帘帐,又有宫女将金银线绣的百子千孙帐放下。
将殿内亮如白昼的喜烛撤下一批,独留下龙凤烛燃烧。
霎那间殿内昏暗了下来,红烛映透着层层叠叠红帐,蔓地的红锦丝毯,只觉得苍穹都氤氲了喜庆,红入了玉照心里。
外边天色并未太暗,隐隐还有些光亮。
等人都出去了,赵玄转过头来,温煦的目光很好掩盖住了眼底那一丝急切,还记着低声征求玉照意见:“这会儿可要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