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齐开国头一回的帝后大……

按照规制大多都是不能带入宫的,只能在府外束之高阁,折腾这一出添妆却也是必须要的,不为旁的,只为取个彩头吉祥,也叫玉照成婚前添点玩乐。

老夫人更是乐意见到这一幕,好趁机叫府上的人与玉照拉近关系,别人哪怕知道自己尽心尽力准备的添妆玉照恐怕用不上一回儿,也都兴致高昂。

添妆这日老太妃自然过了信安侯府,与老夫人两个坐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人对彼此都是些面子情。

老夫人只是一个二品命妇,与老太妃这等亲王太妃身份地位差的甚大,且老太妃那身容貌气质,比她高出一截,明明年岁一般,老太妃却像是比老夫人小了一辈。

两两相对总有不自在之感。

本来老太妃等闲不愿过信安侯府来,当初独女璞阳郡主便是逝世在这座府邸,十七年前,她那般年轻漂亮的女儿,被嫁来京城不过一载,便匆匆离世,倒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添妆是大事,左右是不忍外孙女一人面对。

十一月,外头早早冷了起来,玉照掀了帘入内时,便见旁边两位叔母和这日特意赶来的姑母,十几位成氏旁枝女眷,有些玉照甚至一面都没见过,还要靠旁人给她指说才知那些又是哪一房里头的亲戚。

表姑母、姐妹表姐妹们穿的花红柳绿,乌泱泱的一大群,将三间花厅都围满了,皆是一脸笑意的作陪。

难得的热闹。

老太妃见玉照来了,脸上这才带起几分笑意,“快来瞧瞧,你的姑姑婶婶姐妹们给你添了什么东西?”

花厅正中方桌上立着一个木箱,里头装着满当当的物件。

玉照来了兴致,走上前去各个都仔细看过一遍,里头有金银线绣的百子千孙床幔,石榴枕巾,还有象牙雕的观音,如意,这些不用想便是几个姑母送的了。

另有一些扇面,首饰,估计便是表姐妹们送的。

玉照笑道:“劳烦诸位姑母叔母,姐妹们了,这些奇巧的物件,定是费了许多心思。”

她是要入宫的,按理这些都带不进去,宫里自有规度,床幔被褥什么的更是用不上。

若是玉照与她们贴的近,自己去吩咐了宫内,带进宫也不是不可,只是玉照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东西,平白无故主动动口,真带进去了,她也不好用上。

不过这份心意玉照领了便是。

玉照褪了氅衣,寻了外祖母身边落座,清宁给玉照奉来一盏热茶,玉照接过手里端着,似是听着厅里其他人说话。

众人不会叫场面冷着,总变着法子各种夸赞起玉照。

玉照最近这种话听得实在太多,她已经习惯了。

玉照倒是不冷着客人,可也没多热络,淡淡的只当是个场面情。

老夫人只能自己没话找话来问她:“可准备好了要带哪些侍女入宫去的?”

“原本院子里的三个大丫鬟,还有赵嬷嬷都带进宫去。”玉照应道。

三个大丫鬟,自然是雪柳、雪雁和坠儿。

老夫人也知道这个孙女平素待侍女们极好,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只说:“你那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年纪也大了,到时候在宫里过一遭,若是个好的,便留着,日后前程自然不在话下。若是想要成家的,倒也好相看人家。”

玉照也是抱着这个心思,她问过这几个丫鬟自己的主意,自然是各个都不愿意离了玉照身边的。

她也有私心,不想叫自己一块儿长大的侍女离了自己,不再自己眼前,却不是怕她们有了自己的小家就忘了主子。

玉照虽有时迷迷瞪瞪的,对自己的丫鬟却是清楚的很,都是好的,只怕是嫁人了还舍不得她这个主子。

若是寻常人家还能时常回府来探望,入宫了可就不能了。

若她们真要成家,玉照也不会拦着她们,必定细心为她们挑选个合适的人来。

一个隔房姑母见缝插针笑了起来,“老太妃与老夫人如今都要享福了,先前还担心着大姑娘的婚事,如今想来也是可笑,咱家大姑娘那是命中注定显贵,旁人家那些个身份低贱的,注定配不上呢。”

她说的是玉照先前与魏国公退亲一事,这事儿也是传到了她们耳里的,先前背地里怎么议论暂且不提,如今都捧起了玉照这个金疙瘩,恨不得替玉照出气将那魏国公一个府邸的人往死里骂了去。

这话说得不好听,众人如今都有意藏着掖着,偏偏这个堂姑母往日里脑子就不太精明,不知什么话往日能说,如今不能说。

其他人全是精明的,皇后娘娘的名声哪里容的半点玷污?立刻寻着其他话头将话撇开,半点不提此事不接这个话儿,说起其他房里姑娘婚嫁的事。

那堂姑母也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讷讷不再敢出口。

如今听了堂姑的这句话,旁人尚且没什么感触,玉嫣却是心头一颤,手指尖都颤抖起来。

脸色泛白费了半天力气才止住内心汹涌而出的酸意、痛苦、嫉恨,只有她知道,心里的各种情绪都快要将自己淹没了去。

她不肯承认也无用,如今的长姐是那宫里的金凤凰,是这片天下黎民的女君,更是她们整个府邸日后百余年的依仗,就是连父亲祖母这等以往玉嫣要想尽全力讨好的人,到了长姐面前都是小心翼翼......

玉嫣周围的几个姑娘偷偷的瞧着她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神色,脸上皆是忍不住带出一丝讪笑、揶揄起来。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玉嫣与她母亲当初做的那些事,众人本是半信半疑,如今又听说侯夫人生了病,一直修养在府里,她们来了许多次来接待的都是二房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其中一个外房的叔母,虽是叔母,年岁却不大,二十多出头,生的也是花容玉貌,乌发蝉鬓。

她在人群中显然更瘦老夫人偏爱,越过了几个嫡亲姑母坐在老夫人下首,仗着年岁小也捡着一些旁的有趣的事儿说。

“咱们府邸大姑娘嫁的高,后边的姑娘婚事怎么也容易了......对了,嫣儿婚事可定下了?也快了吧?”

方才老夫人与玉照介绍说是燕子湖府十七堂叔的老婆,十七堂叔父亲与玉照过世的祖父是堂兄弟,如今扳着手指头算算也是差的十万八千里,偏偏这还是正经的没出五代的亲戚,还是一家子人。

老夫人眼皮动了动,玉嫣那事儿她也是早做好的打算,那孩子瞧着心思不纯,压这么久了都不见消停,若是继续留在府邸难免生事。

要是能早早嫁了出去,嫁去外地,日后离得远那孩子也不至于日日对着长姐得红眼病,以后对谁都好。

“也是快了,如今我也是老胳膊老腿了,看顾不得,她母亲又病了,就麻烦镇国公府那边她娘舅家帮她看看,她有个表哥倒是个不错的,还有她父亲那边也说,有个年轻后生。”

玉嫣全程黑着脸听着,镇国公府虽是她母家,若论爵位来说倒是还比信安侯府高上一等。

可长房日后袭爵的表哥,今年都二十七了,长子都有十来岁了。

另一个长房少爷,是玉嫣六表弟,比她还小上七岁,去年过年还背着别人去湖边变着花样往湖里尿尿,结果把从底下走廊走的女眷尿了一身。

想必就是二房那个去年中了进士,马上要外放都北边苦寒之地做八品小官的三表哥。

玉嫣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信安侯嫡女,镇国公府除了能承爵的,如何能看得上?

偏偏周边其他房的姐妹还偏偏煽风点火,只当是听不懂长辈说的话,还过来问她:“那位娘娘是你亲姐姐,日后你无论如何婚事都不愁了,你这真是投了个好胎,竟然直接跟娘娘投生到了一房,要嫁的人恐也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公子吧。”

还有一位不会看人脸色的叔母来给玉嫣说媒:“可是定下来哪家了?要是还没定下,我也今日腆了个脸,常言道内举不避亲,我也凑个热闹推荐一个人选。此人是我家妹妹的儿子,我那大外甥,这可不是我夸奖他,长得那可真是相貌堂堂,还才高八斗,去年考上了举人,那可是举人呐,前途不可限量,老夫人?您要是觉得好,隔日我就带着我那外甥来给您过过眼。”

这回也甭提旁人,便是连玉照都觉得有些没眼见。

这人也是真分不清好歹,一个小小举人都夸上了天,也敢来府里说媒,真不怕老夫人一时恼怒把人给轰出去了。

不过也做不得准,你以为人家是一肚子蠢肠子,说不准又是个肚里精明的,看准了侯夫人失了权势,正借此机会试探,来自己面前卖弄讨好呢。

老夫人还没说什么,玉嫣就站了起来,“亏得我还叫你一声叔母,您故意来作践我的是不是?以往跟个哈巴狗一般见着我母亲就上来讨好,如今见了我母亲失了势,就开始见风使舵?我堂堂信安侯的嫡出姑娘,母亲还是镇国公府的姑奶奶。”

她嘲讽的看了眼玉照的方向,与她这会儿的形单影只截然不同,长姐无时无刻都是那般艳若春华。

身上穿着金罗蹙鸾彩绣霜纹纱衣,底下蝶戏水仙裙,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云头锦履,履尖合着颗明珠,比她头上戴着的都大。

那纱衣材质竟泛着银蓝光,是她未曾见过的。

想来又是不知哪处得来的神仙贡品,专门送来给她裁衣裳穿的。

那处围着一圈的宫娥,连喝的茶水都不知经过几人都手,方才送到她手里。

如此鲜花着锦,众星捧月。

玉嫣若无其事的移开眼神,朝着那位叔母咬牙切齿:“即使我如今被人作践,也不是你家那举人配得上的!”

老夫人本来也气,可却不想在这日破坏氛围,闹大了谁能面上好看?

“你消停些,犯了迷糊了,怎么跟叔母说话的?”

那叔母被骂了个脸红,讪讪笑道:“哎哎,左右也是我不是,您别骂这位千金大小姐了,她说的没错,她是天上月,我家那外甥一个水猴子,怎么配得起?”

玉嫣百感交集,自小到大她被所有亲戚姐妹捧着,便是这群旁支叔母姑母,往日见了她,哪个不是笑脸相迎?何曾这般作践她来?更是出言讽刺的?

她连继续与这人扯皮下去也不愿意,像是背后有人追赶一般逃走了。

玉照看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又想起第一场梦。

梦里自己对玉嫣那般的好,真心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得了个首饰只要玉嫣多看上两眼,转头就要送给她。

梦里为了这个事儿,还和顾升吵过无数次。

后知道玉嫣和离归家,怕她郁闷,便主动开口叫她来自己府上玩,玩来玩去,跟顾升这个狗东西玩大了肚子......

玉照将嘴里的茶叶吐到了地板上,朝着玉嫣的方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呸!真是晦气!”

老太妃听了心梗起来,严厉教养了这么久,本来瞧着以为懂事了点,至少知道在外不乱说话了,怎么还乱说话呢......

老夫人脸色难看,其实那两个孩子她也是亲自过眼的,后宅都是难得的干净,后生模样人品也不差,本想陪了丰厚的嫁妆,将玉嫣嫁过去,何曾不是为了玉嫣着想?

如此更是打定了主意,玉嫣须得立即发嫁了,再拖不得,拖下去真成了仇了。

...

自侯夫人‘患疾’,便从正院里退去了后边儿一角的朗轩院。

一应待遇倒是没差多少,照样是奴婢成群,成侯虽说是软禁了她,可是多年夫妻,到底没对她赶尽杀绝。

这些时日林氏遭软禁,还抱有一份希冀,自知大姑娘并非心肠歹毒不留情面之人,若是看在她父亲和成恪身上或许还有一丝转圜余地。

知晓这日府里在为玉照添妆,林氏倒是贼心不死想要差人给玉照置办一份厚礼,一份足够叫她满意的礼物给她添妆。

不指望两人能摒弃前嫌,只要能叫大姑娘动了些恻隐之心,放她这一次就好。

大姑娘那边林氏认为自己将她摸了个透,是个心软和的姑娘,下不去死手,她总还留有些余地,日后她未必没有法子和大姑娘缓和关系。

只要她还能留在府里做她的侯夫人,日后慢慢熬,靠着恪哥儿,总能熬出头,无论耗费多少银两也在所不惜。

礼物倒是准备好了,可压根儿送不过去,连大姑娘的面都没见到,几乎是顷刻间就被大姑娘院子里的丫鬟给退回来了。

林氏得了消息,面色苍白的软了下去,好在身边侍女搀扶的及时,倒是没叫她摔了下去。

她强忍着浑身冷意,问自己的贴身丫鬟:“大姑娘就这么恨我?我再怎么样也是她继母,真要是我有个好歹,她能得个什么好,她那爹转头就会再娶,娶了个后娘,说不准还不如我......”

林氏身边的侍女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往日林氏制下及有手腕,不知仗杀了多少侍女,这些个侍女如今有些抱着看她好戏的心思,倒也有几个林氏的贴身丫鬟真心为她的。

“夫人别说这气话了,如今在大姑娘进宫的头上,等大姑娘进宫了去,手再长也伸不到侯爷的院子,到时候您还有二姑娘跟二少爷,便是大姑娘再得宠又如何?二少爷日后才是要承爵的,难不成大姑娘还能左右朝廷爵位?您靠着二少爷,总能熬过去的。”

林氏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如今再也不复以往那副自视甚高、镇定自如的模样。

偏偏这时许久未见过的玉嫣还来找她,一来就是对着林氏诉说,将方才堂屋里众人的一番话一字不差的说给林氏听。

“我真要嫁给那等废物不成?母亲你可以一定要救救我!”

林氏听了心头悲痛,只知道只怕是侯爷跟老夫人真做好打算了,那般如今的她又如何能救女儿?便是有法子救出女儿来,免不得得罪了满府上下。

女儿被她养的心比天高,林氏不忍直说。

亲事低点如今最适合女儿了,那两家倒是不差,女儿嫁过去至少不用受气,若是再嫁去高门里头,她们与皇后娘娘不和睦这事儿迟早包不住,到时候满府把气撒去嫣儿头上,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自来知道,后宅里有一千种办法叫人活着生不如死。

“你要学会忍着,你和你弟弟的日子才会好过些,风水轮流转的道理,你不懂,什么都比不过活得长。你是不知,三十多年前先帝的王皇后何等尊荣,家族因她一门双公,连四个姐妹都全封做了国夫人,可那又如今呢?早死了不知多少年了,连个子女都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林氏这话是掏心窝子的话,大姑娘那病弱的身子,能承的起这等福分?中间变故太多,偏偏玉嫣这个年岁这个气性如何能理解这话?

“娘亲你叫我忍?如今我倒要被一伙小人祸害了去,您还叫我忍,要我忍多少年才行?您是我的母亲不成?是不是心里只有恪哥儿,怕耽误了恪哥儿的前途,不敢替我出头了?”

林氏不曾想自己往日如此掏心掏肺的女儿却是伤自己心最深的这一个,这些时日她为了玉嫣和成恪能过得好一些,耗费了多少心机?

怕自己真被成峤那个薄情人休回娘家,早早就为了她们姐弟两个未来做打算,女儿竟然还如此叫自己寒心。

“是,你如今靠不了我了,你日后能不能过得好,就得看你弟弟位置稳不稳,你叫我如何为你出头?我往年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宫里?你爹都不敢说她半个不字,你叫我如何?”

玉嫣近段时日本就神神颠颠,喜怒无常,听了又哭起来,指着林氏道:“你可知父亲有可能会休妻另娶?这事儿不光是咱们府,外祖母舅舅那儿父亲都知会了,外祖母和舅舅他们甚至不敢为您说一句情,反而还要替父亲遮掩,替长姐遮掩您被软禁的事儿......”

林氏面色灰白,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望着疯狂的玉嫣。

“你想说什么?”

玉嫣望着窗外,外边的天空碧蓝入洗,阳光明媚的叫人心生欢喜。

“被休弃的女子,她的子女会如何?恪哥儿凭着您这个母亲,如何跟日后的嫡子争?我们这嫡不嫡,庶不庶的,到底算什么?”

“您要真是为了我和弟弟好,便是死也要死在侯夫人的位置上。”

林氏听了怔了许久,不想这是自己亲生女儿说出来的话,她沉着脸道:“说什么嫡庶是假,休妻另娶也是假,你这是想叫我去死,死在成玉照入宫的关头上,叫她这辈子背负逼死继母的骂名?叫她受世人唾骂?”

玉嫣忽的抱起林氏,她方才那是气话,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如何也不舍得母亲去死。

“娘,对不起,我方才乱说的,我今日太生气了......她们都不愿意帮我......”

林氏扯开了她的手臂,“以前你外祖母说你像我,我还不信,如今是信了,你可真是像我,像我一般歹毒的心肠。”

“娘......”

“我以后再也没你这个女儿,你个蠢的如今还做的什么白日梦?我告诉你哪怕我今晚就死了,你以为能伤到成玉照分毫?不会的,轮不到宫里出手,你父亲便是连夜刨坑把我埋了也定然不会叫旁人发现我的死讯,你非要跟她作对,你能赢得了?我们都输了,早就输了。”

***

到了十一月初七这日晌午,旭日高张,温度适宜。

随着一声钟响,禁庭正门午门缓缓打开。

禁军开道,又有百余名女官内侍穿着宫廷圆领袍衫,外罩绯红罩袍,腰间系七色躞蹀玉带,手捧深紫檀木漆案,上供着一应帝后大婚所用器皿,凤袍,饰物,由宗室德高望重的老晋王妃领头,送至信安侯府上。

京城早已半月前四处街道张灯结彩,不分昼夜,临安城四处街巷华灯高张,花灯如昼,处处人头攒动。

更早早有数以万计从各处而来的百姓、商贩到来,为了一睹大齐开国头一回的帝后大婚。

各朝贡国、藩属国君主、藩臣早月余抵达临安鸿胪客馆住下,临安一时之间万人空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