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景赵玄早已见惯,也没为难众人,叫起了一群人。
他朝身后看了看,拉过玉照的手,不顾她的退缩将其带来人前,不允许她继续藏在自己身后。
遮遮掩掩了如此久,二人总是要立于人前的,难不成还能藏一辈子不成?
陛下这般毫不顾忌的与信安侯府姑娘人前并肩携手,倒叫众人眼神闪烁,面面相觑。
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玉照只觉得这会儿是将她架上了火架上,往火上烤,她只能低着头,躲避自己亲爹同叔父那副如雷击顶的神色,望着自己的脚尖。
“你二人......”成峤晕头转向,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上,到这会儿仍是不敢置信,更多的是心虚后怕,他方才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忘了的话,他到底有没有骂皇帝?
怪不得陛下脸色如此严肃,面容不善,是自己惹怒了他?!
倒是成嵻这会儿镇定了不少,一听自己亲哥这没大没小的话,立刻拿胳膊肘子撞了成峤一下:“大哥,那是陛下啊......”
周围狐朋狗友们生怕成侯一不注意把自己也拉去沟里了,再三咬牙切齿提醒:“侯爷真是老眼昏花了,胡说什么呢?这是陛下!”
您真是醉的蒙了,还你二人?
那是天子,你我、天下万民的君主!
大侄女儿跟陛下那哪儿能叫私会啊?
明明是二人志趣相投,在聊天呐。这又不是前朝,这么多护卫在呢,可算不得孤男寡女,私相授受。
成峤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哪有臣下问君主问题的,还好二弟打醒了他,顿时不知该是个什么心情了。
喜?惊吓太过,不知如何欢喜了。
成峤朝着玉照使眼色,也不知是想叫她干嘛。
玉照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才不想忖思他的心事,想起上次被他逼迫时的无助和痛苦,她瞪了成峤一眼,偷偷对着赵玄告状道:“他上次非要逼问我,还跟继母一块儿责骂我,要不是我是清白的,他二人说不准都要将我生吞活剥了去......”
赵玄听了,握着玉照的手指微微使劲儿。
他语调微冷,冷森唤他:“信安侯——”
成峤又生一头冷汗,顿时也明白过来,自己长女恐怕日日前往紫阳观,就是看的眼前这位了,怪不得梁王隔日便告病。
自己还听信了林氏那妇人挑拨离间胡言乱语,叫他同长女生分了......
如今想来真是羞愧至极,更觉得冤枉,他脑子到底不笨,相反还十分机灵,白着脸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再度跪地,一头磕在石板上:“臣给陛下请罪。”
赵玄倒是真想治他的罪,他原以为宝儿这般性子定然是所有人都捧着,娇惯着的,可宝儿却在自己家里受了这等委屈。
可他到底是没昏了头,信安侯无论如何也是宝儿的亲父,总不能丢去牢里住着。
赵玄晾了他一会儿,先叫他起来。
这回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对着众人都和颜悦色起来:“说起来这事也是朕失礼,本想择日亲至侯府与成侯商量与令爱的事,如今倒是叫你们撞上了,确实是巧了。”
这句话再度惊吓到刚回过来神的在场一众,亲自去侯府商量与令爱的事?
还能是什么事?
天子亲至,总不能只是纳妃......
立后......这着实吓人,叫众人都难以置信,哪怕是玉照亲爹更加难以置信。
天上掉馅饼,一声不吭的一下子全砸下来,有几个有胆子去接的?
赵玄却不管众人的心思,回头询问起玉照:“宝儿快些嫁给朕,可好?”
这话许久前玉照就听说了,隔了如此久,两人也经历了许多,如今再听了竟没了最初的担忧害怕。
道长问她时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她心底因着这份小心翼翼生出一股暖意来,感觉什么情绪都忘了。
外祖母常说,她这性子日后郎君若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她定是要吃亏的。
玉照将众人的各种神态瞧进眼里,竟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日子好坏都在于自己过,与他人无关。
风吹得她鬓发微乱,玉照抬手拂了拂脸颊上散乱的发丝,一夕之间顿悟起来。
自第一场梦境开始,结束于她与魏国公退婚之后,那跟相连的蛛丝早被她斩断了下来。
她不会顾忌什么身份地位,只知道自己喜欢道长,道长也喜欢她。
她的身体如今很健康,日后再苦再难吃的药她也会继续吃下去,这还不够吗?
若是只因一个梦境,而叫她生了退意,将自己喜欢的人亲手推开,她一定会抱憾终身的......
苍穹之上的银月,此刻被风吹散了云烟缭绕。
玉照眸子里映着月亮,映着比银月还冷俊的他。
“那你要告诉我舅舅才行,我的婚事可是我舅舅说的算。”
赵玄松了口气,他确实已经知会过穆从羲了。
“朕上次已经知会过江都王了,宝儿先委屈一些,随长辈入宫一趟可好?”
玉照答应下来:“好。”
天子与信安侯的长女谈婚论嫁,把众人当白板就罢了,更不过问杵在一旁的亲岳父一句,反倒去问女方外家舅舅?
这是什么个道理?
现在莫说是颍川伯那两个,便是成峤的亲弟成嵻,看他亲哥的眼神都透着轻视外加鄙夷。
这都是个什么哥哥,好好的家里要出金凤凰了,女儿竟然跟你一点儿不亲。
呸,没看陛下都不正眼理你,做人爹做到这份上,还不如那不知子女多大岁数的颍川伯,真真是丢人现眼!
成峤这会儿只觉得心凉的厉害。
后边说的什么成峤已然听不清楚,他似梦游一般,稀里糊涂的又跟着众人跪下,恭迎陛下走远,又稀里糊涂的被三人合伙起来抬上了马,还没明白过来。
这......何处生了问题……
为何成这般模样?
倒是成慷按捺住不住的兴奋,唤他:“大哥,陛下回府叫女眷等着旨意,入宫拜见太后娘娘!”
入宫拜见太后娘娘,那是干什么?
自是为了过明路啊。
。。。。。。
。。。。。。
赵玄深夜回宫的事本也没瞒着众人,次日一早太后便得了消息。
皇帝深夜从宫外返宫。
大齐禁廷百年延承的规矩都是夜黑时宫门落锁,私扣宫门乃死罪,有正事也需等第二日宫门下匙。
皇帝回宫之时,宫门自然是没有下匙的,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皇帝能深更半夜开宫门了,这也没人能说什么,毕竟回自家的门。
太后晨起时问道这件事,“听说皇帝丑时回的宫?”
“宫门阍人那边是这般说的。”宫娥替太后一下一下轻柔的梳着发,恭谨回答。
太后也不知想些什么:“他往年规规矩矩,只有他训斥旁人的份,这段时日却......”
她与皇帝两人的母子情分早没了,两人皆知如今不过是明面上的互相“母慈子孝”。
她慈,那位才会孝。
肃清这些年犯的事她并非不知,只是担忧若是因为肃清的事去寻皇帝,惹了皇帝真翻起旧账来,到时候肃清还得再脱一层皮,到时候便是世子都得不到好。
重华公主上次说起皇帝外边有人的事,太后原先半点不信,她倒是不觉得皇帝身体有问题,只觉得这位心性孤寡,更是薄情,最是不可能耽于情爱的。
可今日这事儿,她左思右想找不出合理解释来,竟忍不住往那处去想,这一想就收不住。
宫中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宫妃,还都移居到了西宫偏僻处。太后寻常想要找人唠唠嗑也没个人,只能与女官们说说话,后来便成日里宣召重华长公主和梁王妃,以及如今入京一直未走的安王妃进来陪她说话,顺便带着晚辈们进来,她瞧着眼前热闹心里也能欢愉片刻。
自打上了年纪,她性子也转变了许多。
依稀记得年轻时她最厌烦宫里人来人往,那些个长辈晚辈,她通通都恨不得叫她们不要来说话,可那是她身为贵妃,身为皇后,她不能,更不敢。
这般耐着性子委曲求全便是几十年。
可到了老了,却又见不得宫室里冷清。
太后方才用完早膳,重华长公主带着女儿与安王妃一同入了太后宫里给她请安。
重华长公主是太后独女,心高气傲,自然学不来哄人那一套,在自己母亲面前也没几分拘谨。
倒是那安王妃,嘴甜的很,更是自来熟,一会儿功夫就将太后哄的喜笑颜开。
本来安王就最得太后宠爱,如今自然更加照拂这位儿媳。
“梁王妃世子妃为何不来?”安王妃看了眼无人的座位,梁王她是知道的,这王妃和世子妃难不成也病了?真是奇怪。
太后倒没太大好奇,倒是跟在重华长公主身边的新安县主笑起来:“不来便不来,世子妃还能说几句巧话,舅母来了也是个闷葫芦,一声不吭。”
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这话说的太恰当不过,倒不是梁王妃闷葫芦,而是梁王妃格外害怕太后,在太后面前连晚辈的孩子都不如。
重华长公主不骂新安县主不敬长辈,反而揶揄她:“你是个胆大会说的,怎么不敢跟你皇外祖母说说你那些小女儿心思?”
既然是小女儿心事,那自然是与男子相关的了,这位县主早年许配过给公府,嫁的还是京城人人称赞,相貌堂堂的宁国公嫡长孙。
可这位县主眼光颇高,人人艳羡的郎君,偏偏她觉得他是个粗鄙丑陋,个子矮小的,两人更是无甚感情。
直到前两年丈夫病逝,新安县主第二天便重新回了娘家住,连那些衣物都没带走,说是染了死人气,她不敢要。
太后倚着凭几,见此饶有兴趣,“新安有瞧对眼的?为何不敢与哀家说?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新安县主倒是罕见的生出小女儿姿态,有些扭捏,这段时间饱受相思之苦而消瘦一圈的脸上浮现殷红之色,斟酌说道:“是看上了一人,只不过......那人,身份地位都不差,还不曾婚配过,怕未必能看上我。”
天潢贵胄,自来都有一股子傲气,新安县主虽是宗室出女,可凭着太后与重华长公主这层依仗,便是二嫁三嫁也并非不能挑一清贵名门,世家子弟。
叫新安觉得身份地位不差的,不敢说出口......联想到近日的事,太后心下顿时便有数了。
重华长公主又怎会不知自己女儿看中了谁?假模假样的骂了一句女儿,“这丫头惯是叫我操心,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都想把她送去做尼姑去了,转头竟看上了那位,这回都叫我犯了难,瞧她茶饭不思的样子,女儿也心痛。”
还能如何?今日她带新安入宫,便是有跟太后通气的缘由。
二嫁之身看上了藩王,还是个独身未娶的,便是咄咄逼人如重华长公主,她也觉得有几分汗颜。
可,那又如何?
纵然是藩王,也是臣子,新安可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天子外甥,比起那些未婚嫁的小娘子,又能差到哪儿去了?
几人都没明说,可在场人却都知道了那人是谁,这可叫太后犯了难,踌躇起来。
重华长公主不禁假意唏嘘起来:“你啊你!看上谁不好,偏偏非得看上那位江都王,叫你外祖母犯了难!”
若是旁人,直接下旨一道赐婚便是了,何须如此烦恼?
新安正是应为知道才这般愁眉不展,她有些难堪,却忍不住出主意,道:“皇祖母帮我跟陛下提一提吧,江都王年近三十都未曾成婚,总得娶妻的,要是陛下给我说亲......”
她这算盘打得好,陛下给她说亲,还有不成的道理?
正说着,殿外内侍的声音传了来,“娘娘,陛下过来给您请安了。”
殿内的气氛骤变,便是重华长公主都不由得做起了身子,那安王妃更是只匆匆见过皇帝一面,方才好能说会道,如今就显得有几分胆怯。
赵玄走进来,太后朝他笑道:“方才还跟你姐姐外甥女说起一件事来,要寻皇帝来帮帮你外甥女,皇帝便来了,可是巧了。”
赵玄受了旁人的礼,又给太后请了安,寻了处位置坐下,闻言看了眼对着他有些胆怯的新安县主,随意笑道:“哦?你有何事要找朕?”
重华长公主颇为心虚,为了女儿大胆起来:“是为了新安的婚事,她虽说是二嫁,但却是陛下的亲外甥,谁能配不上?”
赵玄似乎并不感兴趣这些事,对着这群晚辈,有年岁跟他差不多一般大叫他叔祖的,还不如那些经文更叫他熟悉。
“陛下觉得江都王怎么样?这些年没听说过他有婚配,他年纪也大了,新安虽嫁过人,却......”
却什么,重华长公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
赵玄蹙起了眉头,叫太后的话梗在嗓子眼。
他视线划过众人,几乎是一口回绝:“这事到此为止,绝无可能。”
重华长公主与新安县主顿时如坠冰窖,在里边浮浮沉沉许久,都上不了岸。
“朕前来是有一要事要与母后商议,”赵玄却转了话头,神情肃穆,说完顿了顿,只叫一屋子人的心跳都跟着停了停。
被一口回绝本是太后意料之中,因此也不生气,只问道:“何事?”
“中宫多年无主,朕思来想去,是时候立后了,其中一应事宜还需母后操持才是。”
太后到了这会儿反而是镇定了,许是被惊讶过度,连面上表情也忘了。
无事喊自己太后,有事喊自己母后,这便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天子。
谦训知礼,勤勤恳恳,谁离近了谁知道,铁打的身子跟心肝,比那寒冰尚且还有冷上几分,焐热他根本不可能。
往年再是天香国色,叫他瞧一眼他都不愿意,想往他后宫里塞个人,是华太后从赵玄十八岁后就一门心思做的事。
不想十多年了,这事儿也没成。后来她也看开了,左右儿子是个怪人,想着如此岂不正好?
叫这孽障断子绝孙,让她那几个听话的孙儿登上皇位,左右都是自己的血脉。
谁知如今,竟主动提起要了?
竟一开口就要立后了。
如今这话,纵然宫室的其他人支起耳朵想听,却也知不便在此就留。
重华长公主并安王妃新安县主三人只得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