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宋卿时直接将逢夕带回了家。
柳秋秋还在等着逢夕回来继续看戏呢,并不曾想,左等右等也没等来人,倒是等来了一条讯息——
她面带笑意地点开,刚看了两眼,脸色就以光的速度黑了下去。
“操——”
祝杨还在翘首以盼地等着逢夕回来,准备将刚才差点就能递出去的微信再递一遍。柳秋秋咬着牙打断这一切:“不用等了,他们回去了。”
看得出来,她似乎憋了很大一股气。
“啊?怎么就回去了?我这微信——”
陈京仪也看向她。
柳秋秋很想说,但是她没敢说。只能道一句:“算了吧,你追不到的。”
她在这收拾着尾巴,应付走了极不情愿的祝杨。
一直到没人了,陈京仪才笑她:“被骂了吧。”
柳秋秋撇嘴。
但她很不服气。
“他到底怎么想的啊?我要疯了。”柳秋秋仰天长叹,不过片刻,又捞过手机,一边操作一边嘀咕:“不行,我不信了还。”
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逢夕玩着手机,手腕是全然露出的,上面戴着的赫然是他送的那条宝石手链。这条手链为她今晚的明艳增色了几分。静谧之中,她听见宋卿时忽然开口:“有想找个男朋友吗?”
她的指尖一顿。她知道,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他指出了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的不妥,他们算是黄了,所以他才会问这个问题。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刚好碰到这个事情,突然打开了关心的这个点。
逢夕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去答。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们好不容易触碰到这样敏感的话题,她得好好回答,不然,若是永远停留在原地不动,那么她的小梦想又如何成真呢。
她这些年在他身上潜移默化地受到的影响太多,她不确定这些是不是也是他教出来的。如果是的话……那她岂不是将他教的东西用在他的身上?
单是想想,逢夕就有些心虚。
她轻笑:“你怎么也管起这些啦?”
宋卿时第一反应便是她话中最关键的字眼:“也?”
也就是说,还有很多人在操心她的感情问题?
他的声音里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他倒是不知。
在他眼里,她年纪还小,还不着急这些事。直到此刻,他的这个思想才被骤然打破。
逢夕微垂下眼,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年龄也到了嘛,是会有人说起这些。”
他偏过眸,目光沉着在她身上,似有微顿:“他们说什么?催你吗?”
“还好,就是会聊一下。也谈不上催,算是讨论下这个问题,也会探讨下是不是该谈了……之类的。”
宋卿时脑海里掠过了一遍可能会同她说这些话的人——他的眉尖也在慢慢蹙起。
逢夕没有再说。点到为止,应当适当,不可多度。再多一些,她也担心自己演绎不好。
她心跳如鼓,跳动得激烈。
其实这话里的真实性还是蛮高的。毕业后,这个话题确实已经被提到了明面上,她和同学间、朋友间是会说这些。尤其是临近毕业的时候,她收到的告白数量呈数倍增长,当时很多朋友劝她要不不要拒绝得这么快这么狠,有的还是不错的,可以考虑考虑。见她还是摇头拒绝,他们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
她轻轻弯唇。现下她只是叫他知道了一角而已。
她的神思飘了一圈,又被他的声音勾回来,“那你呢?你怎么想?”
她仍然是笑,盈盈地看他,“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轻飘飘的,就将问题抛回他的手上。
宋卿时一哂,难得无言。
他沉静地看着她,“……你还小,不要着急。慢慢挑选,无妨。”
一个问题抛来抛去,最终谁也没有回答。
即使是他先问出口,当问题落回他手中时,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也依然没有回答。却是还知道反过来叫她不要着急,慢慢挑选。
四两拨了千斤,最终谁也没接秤。
逢夕看着他,扯了扯唇,又偏头移走视线,淡应:“嗯。”
她转走了头,没有再理他。如果解读一下她的反应,可以读出她好像是对什么不满。但如果要解读成她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好像也行。
他们之间隔得不远,有几缕淡淡的香味飘来,乱着弦。
宋卿时望着她的后脑勺,良久,才收回视线,往后一靠,闭目养神。眉心微折,好似被千斤担沉在上边压住了眉。
回到家后,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逢夕进了房间以后就没有再出来,应当是直接洗洗睡了。
宋卿时找了一盒乐高出来,放在桌上开始拼。之前宋诗谙一次性买了很多东西放在这里,说是送他,这个就是其中之一,但他一直没动。
他机械地拼着,像个拼乐高的机器人。
偌大的房子里,一点旁的声音都没有,很适合让人冷静下来思考一些事情。
拼完一朵花后,他拿在手里打量着,望之沉默。
时间一点点推晚,他起身,走到她的房门前,犹豫须臾后,将花留下,随后缓步回了房间。
始终沉默,始终和缓,如窗外夜色那般沉静。
逢夕睡前刷了一会朋友圈,在刷到某一条时,她指尖顿住,略精神了些。看清内容后,她握住手机半晌,仍是切回聊天页面,找到沈清悠的聊天框,发去一条消息:【刚看到妈妈发的朋友圈,才知道你去了医院。怎么样?还好吗?】
刚才那条朋友圈是戚榆发的,拍的沈清悠的侧颜,配字:【我的乖乖宝贝,又受罪咯。】
底下有一大片关心和慰问,都是她和戚榆的共同好友,也就是各家亲戚。
沈清悠竟也还没睡,很快回复:【哈哈,没事啦,今天就是去做个检查。】
逢夕:【你身体不舒服?】
沈清悠:【老毛病了,最近是疼得有点严重[叹气]】
沈清悠:【来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逢夕抿了下唇,垂眸出神。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手心。几秒后,她敲了几个字:【嗯,那你多休息,早点睡。】
是啊,老毛病了,她当然是知道沈清悠的病。从刚回来的时候就知道。
她是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被沈家人捧在手心一样小心地养育,好不容易才养成了如今的这般好模样。
对身体不好的孩子,还是娇弱的女孩子,家里人总会更上心一些,更呵护一些,也难免更偏爱一些。注意力总会下意识地放在她的身上,担心她出事,希望她健康。沈家将她从一个小婴儿养大,这么多年,很有照顾她的经验,他们也的确是将她照顾得很好。不止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生活上,她都是优渥的。
后来认了亲后,林家父母一直记挂着她,时常打电话来询问她平安,亦是时不时就要送来新鲜瓜果,他们认为沈清悠身体不好,吃这些会对她好一些。
逢夕问了情况,也关心过了,就打算结束这次对话,但是沈清悠没有。她好不容易与逢夕聊一次,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似的。
沈清悠:【夕夕,妈妈一直在念叨你,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每天都备着你喜欢吃的菜,就是等不到你回来做给你吃】
沈清悠:【哈哈,她好想你哦,几天不见而已嘛,但是没办法,长辈好像都是这样】
逢夕知道,她这是在暗示自己回家。
暗示她说,戚榆很想她,每天都准备好给她做她喜欢吃的菜,她已经离开好几天了,该回家啦。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
自己是真的不想回家。
不想去看所有人的眼里都盛满另一个女孩,不想去看他们的注意力都只在另一个女孩身上,也不想进入那个以别人为主角的世界。
她好像,并没有很大方。
小气狭窄,斤斤计较。
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她看了一会天花板,忍退那一股情绪,右手无声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
逢夕:【没事啦,有你在呢,有你陪妈妈。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妈妈也能多照顾下你。】
逢夕:【我在这里很开心,厨师也都会做我喜欢吃的菜,你跟妈妈说,不用惦记我这边。】
她刻意地装作没有读懂她的深意,避重就轻地绕开话题,与她道了晚安。
沈清悠纵使还想继续,纵使还想着要不再挑明一点,此刻也没了办法。
逢夕拥过被子,盯着手腕发呆,迟迟无法入眠。洗澡前腕表已经被她摘下,此刻手腕空荡荡,整个手腕内侧清晰入眼,上面的划痕就像是精美的白瓷上面被人划了几刀,硬生生毁坏掉了这瓷器完美的美感,叫人慨然觉得遗憾惋惜。
这是六年前的事儿了,也是她回家第二年发生的事情。
刚回家的时候她年纪并不大,但她自小情感就比常人要细腻些,对情绪的感知和捕捉也都要更敏锐一些,感性,还有些敏感,主要是安全感不强所引起的吧。
林家爸妈从她小时候起就忙碌于赚钱,整日地打工,很少管她,后来林衡出生,他们才开始多管了一点,但也谈不上十分的用心,对他们都算是放养。林衡的作业什么的,她管的都比爸妈管的多。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她会比较没有安全感。但那时候还好,感觉不到太大的差距,反正吃喝住行爸妈都会管,没有说过得特别好,但日子也是寻常。
直到沈家人出现。
她有了全新的家人,而沈爸沈妈和她从前的爸妈亦是完全不同。
他们很欢迎她的回来,她刚回来时,戚榆时常红着眼将她抱在怀中心疼。
可是她回来了,沈清悠却没有走。
错误好像矫正了,又好像没有。
很快,她就见识到了他们与沈清悠的相处。看见他们对沈清悠无微不至的关心,看见他们操心沈清悠所有的事情,他们就像爱她一样爱着沈清悠,甚至因为他们认识更久、彼此熟悉,而相处起来会更熟稔一些。
再后来,有一次深夜,沈清悠心脏病发,他们急急忙忙地带着她入院,沈昼大一些,也跟着去了,沈清鹤比较小,则和逢夕一起留在了家里。家里有很多阿姨在,所以沈爸沈妈并不用担心他们。
沈清鹤当时在睡觉,一觉醒来看不见爸妈兄姐,大闹特闹,阿姨们怎么哄都没用。逢夕试着阻止了下,但是也没有用,沈清鹤看都不看她,甚至还对她抱有很深的敌意:“我才不认你是我姐呢!我姐姐只有沈清悠!我要去找我姐!”
不认就不认吧,逢夕也不是非要他认不可。对她来说,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而已,顶多就是比陌生人多了一层血缘关系。
她以为爸妈很快就会回来,然而不然,刚认到爸妈的她,一连大半个月没有再见过他们。
她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他们只给她留下了阿姨照顾她饮食起居,而他们则带着其他的孩子远走。哦,对,还有一个沈清鹤。但她想,还不如一起带走呢,也省得他每日都要在家里闹,非要阿姨们带他去医院“找姐姐”。
逢夕深切地感受了一次被留下的感觉。
她没有像沈清鹤一样和阿姨们闹,也不曾说过自己想见他们,但每日都会期待一下,会不会一觉醒来就看见他们回家了。
大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回来了。再次见到沈清悠的那天,她的脸色苍白到没有血色,被爸爸抱着进的家门。
那天之后,爸妈的注意力也依然全都放在沈清悠的身上,他们担心且焦灼,沈清悠的事情,不管大小他们都要亲自过问、亲自操心。
人的精力有限,分去了那边这样多,沈昼和沈清鹤也要分一点,剩到逢夕这边自然所剩无几。
一直到小半年后,沈清悠康复得差不多了,小脸上重新有了健康的血色,情况才慢慢缓和。
可是那一次的事情,逢夕记得很深很深。
也是从这时开始,她格外的在意起了某些东西。会去刻意地观察,也会格外地计较。只是她的性子使然,她不可能说出来去争,那些情绪全都被埋入了她的心底。
她从那一次开始观察,而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揭开了父母一次又一次偏待的事实。
她的心事越来越重,心思也越来越深。
她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明明清悠不是他们的女儿……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她知道清悠的名字来源,出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父母寄予在她身上的对女儿的宠溺疼爱,亦是父母爱情的一个寄托。他们还很细致地请人给沈清悠算了算,算到她命中缺水,所以将“青”字改成了“清”字。
那时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父母可以这么爱自己的女儿,原来一个女孩的名字可以美好到这个地步。
他们有多疼爱清悠呀?疼爱到后来沈清鹤起名时都是跟着她的“清”字起的。
逢夕知道得越多,她就越痛苦。深夜里她哭湿了好多次枕巾,枕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却无人知晓她心中心事。
日复一日,如此以往。
直到她的抑郁症爆发。
她狠狠划伤了自己的手腕,带着奔向死亡的决绝,带着放弃挣扎的绝望,她才多大的年岁呀,就不再想要这条生命。
刀口有些锋利,那个地方又是血管所在,鲜血很快迸发而出。
她平静地看着血液流逝,毫无所觉,像个木偶。
直到门被宋卿时从外面狠力踢开,他强行闯入,强行地打断这一切。
失眠好久,逢夕终于睡着了,室内渐渐响起绵长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当年的事情揭开了,宋卿时真的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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