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买房

坦白说,张不周是乐于见到这件事这样发展的,身为臣子,揣摩上意是应有的本领之一。纵观历朝历代,和皇帝对着干的,真没几个有好下场。最关键的是,张韬也并没有反意,何不干脆给皇帝一个面子,顺水推舟,也好留下一个好名声。更何况,张韬对治理政务一事,的确有短板,退位让贤是迟早的事。眼下蜀王赵隶只是遥领剑南道节度使一职而已,真正处理政务的,将会是和张家感情深厚的节度副使许抚远,其实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和影响。

最大的变化,无非是张韬可能要彻底和蜀军分道扬镳,再也不能插手军中事宜了。

张不周心情复杂。蜀军对张韬来说,是孩子般的存在,这个响亮了几十年的旗号,是他生命中最为长久也最为厚重的一部分,轻易不能割舍。张韬已经老了,在花甲之年还要做出这么艰难的断舍离,其实并不容易。

缓了缓情绪,张不周道:“剑南道官员对此事作何反应?蜀军那边,有什么动向吗?”

张三恭摇摇头:“这件事说是秘而不宣有些扯淡,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老爷子要下月才离任,眼下众人也没法和他讨论这件事。前天御史高丞倒是来了一次,从不登节度使家门的高丞,和老爷子破天荒地饮酒畅谈直到夜深。”

认清张家的处境以后,张韬对高丞的存在,也能够理解了。这位扎根剑南道多年的御史,其实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盯紧张韬。不知道当初赵光给他下达命令时,是严守本份地盯防,还是不择手段,哪怕丧心病狂地栽赃也可以,反正上次人口买卖案,自己是被高丞摆了一道。一招漂亮的借刀杀人,却没等到赵光的借题发挥,因为他不知道,三皇子赵隶也牵涉其中,令皇帝投鼠忌器。不过这笔帐,自己是早晚要跟他算的。“他来干什么,老爷子不是一向不喜欢他的吗?”

张三恭道:“说起来,高丞这个人,除了有时候手段过于阴险,其他事情上倒是没有毛病。明大德,严私德,是个很本分的臣子。深受皇帝的喜爱,是有道理的。”

“咱们心知肚明高丞在剑南道扮演的角色,这次祖父辞官,他是不是也该功成身退了?”张不周揣测道。

张三恭迟疑了一下:“说起这个,高丞的动向不值得关心,你应该担心另一位的去向。”

张不周挑了挑眉:“谁?”

“靳川。你有所不知,燕王殿下前些日子来了剑南道,目的是收服吴家人,没想到还真给他搞成了。燕王在都安县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怎的就对靳川很是欣赏。临行之前,给靳川留了一封简书,愿意举荐他入京为官。”

张不周喜上眉梢:“这是好事啊,老靳不是一直想调走吗?这下好了,有燕王殿下给他背书,将来的路也能走的顺畅些。”

张三恭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靳川也不知道脑子缺了哪根筋,没有给人家一个答复,说要等你回来商量商量再说。”

张不周一脸诧异:“和我商量什么,他缺心眼吧。”

张三恭站到地上:“这我就不知道了,据我所知,这件事他还没有和老爷子以及许抚远汇报,还是跟我喝酒时闲聊说起来的。等你休息好了,抽个时间去见见他吧。这位县令大人,对你好像很重视。”

一别数月,张不周倒还真的有些想念靳川,点了点头道:“走吧,去吃饭。这些日子对家里的饭菜可是非常惦记。”

晚宴一如既往的丰盛,除了祖孙三代人以外,张不周此行的随从们也开了一桌陪在身边。看着众人惴惴不安不敢动筷,张韬难得的和颜悦色道:“不用紧张,这次虽然出了些娄子,但并不能怪到你们头上,都是些意料之外的事。若不是有你们,不周未必能有现在这么全乎。真要计较起来,其实我该谢谢你们。”

作为一直以来负责和张韬对话的人,谷雨起身行礼道:“公爷严重了,我们万万不敢当。一切都是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张韬摆摆手:“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说这些虚话了。好了,吃饭吧。”

张不周扫视一圈,没见到陆升和秦沧澜的身影,不知道这两人又跑哪去了。

见他东张西望,和他挨着的白露道:“秦剑神进了蜀州就不见了,陆升回家去找他兄长,探望爹娘了。”

张不周点点头,佛缘镇上得知渝州鼠疫的消息之后,陆斗就和大部队分开了,快马加鞭回蜀州报信。正是因为他传信及时,才帮着蜀州避免了一场大祸患。只是路途遥远,张韬也就没再让他再折腾,正好耿彪前些日子有事要办出了门,干脆就留了陆斗在身边,反正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兵,用着也顺手。

程青衣在南唐请吃的那顿蜀州风味菜肴,即便功力深厚,比起真正的蜀州大厨所做的,还是要差强一些。张韬虽然兴致很高,仅仅喝了二两酒后就主动收了杯,张不周疑惑道:“咦?今天怎么就喝这么点。”

张韬笑道:“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爽利,郎中看了以后倒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要少喝酒,少吃肉,多休息。言外之意无非就是我老了,身体不能和年轻人比了。原本我是很生气的,想了想,人家说的也没错,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就不较这个劲了。所以啊,现在每天就喝二两酒,过过瘾就算了。毕竟我还想多活几年,等着抱重孙子呢。”

张不周闹了个大红脸:“您说的这个也太早了,我还小呢。”

张韬哼了一声:“还小?多大才算大,像你三叔一样,一把年纪了还不娶妻生子?”

张三恭没想到火力突然冲自己来了,哭笑不得道:“你们祖孙两个说话,关我什么事。再说了,就算我生了孩子,那也只是孙子而已,您不是想要重孙子嘛,这任务还是得落在不周的头上。”

张不周嘿嘿一笑,老爷子话里有话,看似在说自己,其实是在敲打三叔。看样子,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三叔和谢意那边有情况。

果然,张韬说到了此事:“都安县南的康乐坊,早就已经修建好了,现在正在进行试产,这点消息是瞒不过我的。既然已经进入了正轨,你还天天往那跑什么?”

张三恭仿佛被噎到一般说不出来话,偷偷给张不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忙。张不周假装没看见,三叔和谢意的事,他一清二楚,眼下老爷子提起这件事,未必是坏事,摆明了另有深意,就看三叔能不能领悟了。

张韬夹了口菜,貌似不经意道:“谢意不打算回庄子上管老宅了?”

张三恭一震,看到张不周鼓励的眼神,咬咬牙道:“父亲,我和谢意一片真心,还请父亲成全。”

张韬道:“成全什么?”

张三恭道:“我想娶她。”

张不周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三叔一向圆滑有余,硬气不足,尤其是在老爷子面前,向来是听话得很,因为这件事,当年已经被张韬狠狠训斥过,如今旧事重提,颇有勇气啊。

张韬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吃着菜。

张三恭继续道:“当年顾忌颇多,无奈搁置,但这些年来我们两个都未曾改过心意。如今您,”抬头看了张韬一眼,见他脸色如常,张三恭咬牙道:“您既然要从节度使一职上退下来了,也就不用再顾忌朝廷非议。我托人打听了,朝廷有意放宽脱籍,到时候帮谢意脱了籍,也不会辱没了张家的名声。”

张韬终于有了反应,深深地看了张三恭一眼:“我又没说不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啊”,张三恭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在当场。

张韬道:“我有五个儿子,除了老五以外,你在我身边的时间最长。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因为你要负责府上的产业,而是因为和你的兄弟们相比,你的性格最为软弱。”

“当年你在军中犯了错,我之所以严厉处罚你,不是因为事情严重,而是你来求我。你始终不明白,男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担当,要有骨气。正如当年和谢意的事,你的表现,比谢意远远不如。我不同意,张松不同意,可是那又怎样呢?你说你们两情相悦,真心相许,遇到点挫折就轻言放弃,这就是你的心意吗?”

张三恭似乎想通了其中关节,脸红的像是喝了二斤酒一般,沮丧地低着头。

“谢意这女子,看似柔弱,其实性子硬得很,不过说到底是个好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你二嫂看上眼留在身边。贱籍算得上什么,我张韬会被这点事所困扰?我是觉得,你除了是我儿子以外,没有一点配得上人家姑娘。”

张不周心道,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