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风能想到的事,姜音岂会想不到。
她在扶着方老翁站起身时,已对其试探过,并无内力。之后一番交谈,她又观察了方老翁的手,骨指粗大,手背青筋凸起,掌心纹路如刀刻。
这样的一双手,显然是长年累月做活磨出来的。
但仅通过这些,并不能完全证明方老翁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还需要进一步查证。其实也简单,只需要派人到怀安县去查探一番,便知真假。
姜音看着陆沉风戏谑的神情,心知他是故意在戏弄自己,眼波流转间轻笑道:“夫君派人去怀安一查不就知道了,何需问我。”
她莲步轻移,从陆沉风跟前擦身而过,纤腰一扭,裙摆飞扬拂过他紧绷的腿面。
陆沉风垂下眼,看着秋香色罗裙从腿前晃过,柔柔的软软的,像是微风拂过心头,痒意横生。
他低头舔了下牙尖,忍下那股子痒劲儿,一把攫住姜音纤细莹润的皓腕。
姜音停下脚,回身看他,清凌凌的眸子带着些茫然。
陆沉风把她拉到身前,解释道:“我需要问老伯一些事,还得劳夫人为我译个话。”
姜音柔声道:“夫君想问什么。”
陆沉风拉着姜音的手走到方老翁跟前,低声道:“你先问他住在怀安哪个村,家里有哪些亲戚?”
姜音应了声,转而用闽南话问方老翁。而陆沉风则站在一边观察方老翁说话的语速和一些细微的表情,以此来判断他言语间的真实性。
问完后,姜音又用官话把方老翁的话复述了一遍讲给陆沉风听。
其实陆沉风能听懂方老翁的话,只是姜音为他转述时,他并没制止。
“再问他女儿是哪天失踪的,他又是哪天去县衙报的案,刘知县羞辱他的时候是在上午还是下午。”
姜音再次用闽南话问,又用官话复述给陆沉风听。
一番盘问下来,陆沉风心中已大底有了数。
他吩咐手下锦衣卫先去客栈安顿,并叮嘱他们要低调行事,切勿张扬。
然后他便拉着姜音,带上方老翁去了东平县的县衙。
东平县赵知县亲自出来接待,陆沉风并未进去,只在衙门口把事情的始末简略陈述了一遍。
他深知东平县的赵知县管不了那么远、也无权干涉另一个县的案子。他带方老翁过来,只是借助东平县衙的人手护送方老翁去顺天府。
此案牵连甚广,涉事案情又远在他府别县,同级别的府衙无权干涉,只有顺天府才能接手。
赵知县拱手笑道:“陆大人且放心,下官定会安排身手高强的衙役把方老翁平安护送到京师衙门。”
陆沉风拱了下手,颔首道:“有劳赵知县了。”
赵知县拱手还礼:“陆大人言重了,为朝廷效力、为民行事,乃是下官的本分。”
陆沉风没与他过多客套,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姜音返身赶回客栈。
此番出来,陆沉风带了一百二十个锦衣卫,十个轻功卓绝的暗卫,那十个暗卫在暗中跟随。
清河镇分别时,黎江和苗武各带走了四十个锦衣卫。
余下的四十个锦衣卫,全部留在陆沉风身边扮作了镖师。
这四十个人里,有两个小旗,正好一人统领二十个锦衣卫。
其中一个叫张山的小旗,性子活跃,头脑机敏。
在进了客栈后,他去柜上与掌柜的交涉,要了三间房,一间上房,两间大通铺。
上房自然是为陆沉风要的。
姜音随陆沉风进了客栈的房间,看到房里就一张床,微微愣了下,却没多说。
她镇定地走去床榻边,在看到床上规规整整地铺着一床被子时,脸上神情微变。
陆沉风跟在她身后,自然也看到了床上的情形。
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我去让店小二再抱床被子过来。”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出房去,猎猎衣摆掀起一股劲风,煽动门响。
姜音并未阻拦,是该多要一床被子。
两人夜里睡一张床已是极为暧昧了,倘若再同盖一张被子……
少顷,陆沉风空着手回来了,对上姜音略带疑问的目光,他低咳一声。
“掌柜的说没有被子了。每间房里就一床被子,偏巧今天客源多,每间房都住了人,无一间空房。”
自然不是。
姜音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已猜出他的用意。
她娇媚地轻笑道:“你我是夫妻,同盖一床被子本也无妨。只是秋季夜凉,我怕自己睡着后会卷走被子,害得夫君受寒。”
陆沉风大步上前握住她手,眼睛牢牢地凝在她脸上。
幽幽烛光映在他眼底,似一簇跳跃的星火。
“我火气大,不怕。”
姜音看着他脸,唇角缓缓上扬,鸦羽般的长睫一掀一阖,眼神三分娇羞七分妩媚。
陆沉风被她即俏又媚的眼神看得心神荡漾,仿佛一把软钩子扎进了心口,挠一下又一下,致命、勾人。
下颌紧绷,他舔了下牙,凸起的喉结急促滚动。
姜音扭身走向榻前坐下,左腿一掀翘在右腿上,歪身靠着床柱,纤弱的身姿弯出曲折曼妙的弧度,薄柿色绣鞋欲掉不掉地挂在脚尖。
她轻晃着小脚,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神拉丝般看着陆沉风,眼尾带了点潮红,仿若画里的狐妖活了过来。
陆沉风身姿挺拔地站在屋中央,仿若被人点了穴,久久未动,唯有眼中的火越烧越旺,眼底火光大盛,像是要焚毁一切。
他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脖子青筋鼓起,喉结滚了又滚。
长腿抬起,缓步走向榻前,每一步他都走得很慢,又慢又沉。
姜音看着缓步逼近的高大身形,沉稳缓慢的步子,像是踏在了她心口上。
她突然有些怕,脚一颤,绣鞋掉落。
陆沉风走到榻前,一手绕至她身后,一手撑着床柱,宽厚的肩背弓起,似一张紧绷的弓。
他缓缓俯身看着她,眼神幽深炽烈。
“在勾我?”他声音沙哑低沉。
姜音头一偏,侧着脸枕在他手背上,眼风斜斜地看着他,越显动人。
她咬了下红润饱满的唇,轻轻一点头:“嗯。”
一声“嗯”,如一粒石子投入心湖,瞬时激起千层浪。陆沉风俯身越靠越近。
“可是你敢吗?”姜音在他颈侧吹了口气,软声道,“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陆沉风捏着她脸痞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翌日。
朝光透过窗牖照进屋内,映出斑驳的光影。
姜音侧身躺着,朦胧间感受到背后烈火般滚烫的温度,蹙起眉头动了下。
“别动。”陆沉风一把按住她,声音沉哑。
他紧了紧腮,喉头轻动,嗓子眼干得发紧。
姜音瞬间清醒过来。她蓦地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长睫轻颤。
想起昨夜那番交锋,心口狠跳,脸上如火燎,她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
陆沉风看着她舔唇的动作,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炸开了,只觉周身血液急速而下,汹涌澎湃。
他绷着身,闭了闭眼,似用尽力气般猛地抽走垫在姜音颈下的手臂,快速翻身下地。
姜音看着他迅猛而又狼狈的动作,不由得想笑。
在陆沉风开门出去后,她才掀开被子坐起来。昨夜一番交锋,她和陆沉风谁也没能好受。
彼此心中都有底线,都有忌讳,都只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结果就是,火烧起来了,各自却停了手。
回想起来,她心中不由得一凛,陆沉风此人着实不简单,单是那份定力,绝非寻常男子能比。
其实到了后面,她已不再防守,甚至故意引着陆沉风“破戒”。因为她想将计就计,想把陆沉风试图用在她身上的计谋反用回去。
他想要掌握她,同样的,她也想掌握他。
却没想到在那样的时刻,陆沉风还能分出心神去破她的计。
那狗东西将她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猩红着眼似要将她吞噬,最后却鸣金收兵,把她给架在了火上。
两个人都不好受,她比陆沉风又要好些,喝了半壶冷水,静坐一刻钟便好了。
陆沉风久久不能平息,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顺着眉眼滴落,凌厉的眼神透着骇人的邪气。
后来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头发仍在滴水,周身寒意凛冽,像是从深渊冰窖里捞出来的。
客栈大堂。
姜音和陆沉风坐在同一张条凳上,两人腿挨着腿,肘碰着肘,却各自沉默不言地低着头吃饭。
突然陆沉风拐了下肘,碰到姜音的胳膊。姜音端着碗的手一抖,碗里清粥晃了晃,米浆溢出,顺着碗沿流下。
陆沉风盯着她手中碗沿上滑落的米浆,又看向她的唇,眼睛眯了眯,眼神逐渐发沉发暗。
姜音看了他片刻,见他眸色沉得可怕,哪里还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气得想把碗扣到他头上,终究是忍住了,把手里的碗往前一伸:“夫君是想喝我这一碗吗?”
陆沉风重重地舔了下腮,嘴边勾起抹痞笑。
他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饭。
然而姜音却吃不下去了,她看着碗里的清粥,再没了食欲。
“我吃饱了,夫君慢吃。”她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便往外走。
在姜音起身离开后,陆沉风端起碗几口便罢把碗里的粥喝了,抓起两个包子往外走去。
堂内的锦衣卫急忙跟上,吃完的没吃完的,全都站起身离去。
一行人出了客栈,整顿完毕,继续赶往河间。
正午时分,他们停在驿道边的一座茶舍前歇脚。
只是他们刚坐下,便遇上了大理寺的人。
柳珩带着两个大理寺官员并十几个衙役来到茶舍前。
再次看到姜音,柳珩眼神稍显柔和,没上次那么锐利,他冲姜音点点头,浅浅笑了下。
陆沉风脚尖一碾,转动了下,侧身挡在姜音面前,神情冷冽地扫了眼柳珩,手握住刀柄,指头点着刀身轻叩,眼中杀意浓浓。
柳珩走到陆沉风他们这一桌,看向陆沉风:“陆大人可方便与下官拼个桌。”
陆沉风懒懒地掀动眼皮,眼神如刀子般剐了他眼:“不方便。”
柳珩却并不恼怒,笑着看向姜音:“陆夫人,可否与在下行个方便?”
姜音看了眼陆沉风,笑着道:“我做不了主,要夫君开口才行。”
柳珩笑了声:“夫人真是贤惠,然凡事过犹不及,为人妻亦是如此,过于温柔贤惠反倒会使夫妻不睦。”
姜音单手支颌,另一只手转着茶杯玩,闻言,食指一顿点住旋转的茶杯。
“柳大人此话怎讲?”
陆沉风握住长刀一把将刀抽出,姜音急忙按住他手,冲他摇摇头。
“夫君这是做什么。”
陆沉风冷声道:“你还真想听他胡言乱语?”
姜音应道:“反正坐着也无聊,听听又何妨。”
柳珩笑了声:“陆夫人,我可以坐下与你说吗?”
姜音手一伸:“柳大人请。”
柳珩看了眼陆沉风,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眼神极为的挑衅。
他坐在了姜音的对面,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像,真像啊,当真如二弟所言,就像是小妹放大后的模样。
“柳大人。”姜音喊了他声。
柳珩回神,笑着指了指天:“若此处一直出太阳,永不再下雨,那这太阳于百姓而言便是祸,令人厌恶、唾弃、畏惧。反之亦然。有晴必有阴,乃万物大道守衡定理。”
说到这,他略一顿,唇边笑意加深。
“夫妻间相处,亦是如此。若陆夫人一味的柔弱贤惠,那陆夫人的柔弱就如同一直悬挂于天的太阳,时日一长,只会令陆大人生厌。偶尔的彪悍泼辣,于陆大人而言,反倒是一场雨露甘霖。”
陆沉风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凌厉的眉眼沉沉压下,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没一刀把柳珩给砍了。
姜音却听得止不住地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柳大人真是风趣。”
柳珩笑着看她,很自然地问了句:“听柳夫人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不知柳夫人家是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