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听到霍光和伊尹这些字眼,真是气得直发抖。
而张文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似乎很有好为人师的一面。
毕竟读书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难免想要表现一下。
而且他也不担心这二人状告自己。
一方面,阉党肯定是要完了,这个时候,哪个不开眼的鹰犬敢四处拿人?
这另一方面,反正这二人对魏忠贤也是不满,大家都骂过了,自然也就是‘自己人’了。
于是张文笑了笑,继续道:“乱臣贼子做弑君之事,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可是正人君子做这些,是为了苍生社稷啊!你们想想看,若是不能彻底地打垮阉党,清除那些以新政为名,行苛政之实的新县、封丘余孽,将来他们若是借助小皇帝令新政死灰复燃,当如何?”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何况现在大明内忧外患,那建奴人前些日子不就杀到了京城吗?关中等人,流寇肆虐,这个时候,国赖长君,怎么能容忍一个小皇帝呢?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这世上总有东西需要舍弃的。君子们不是阉贼,你只需知道他们所行之事,都有益于国家便好。”
天启皇帝已是气得七窍生烟。
好啊,这些狗东西,还想杀朕的儿子。
张静一能感觉到天启皇帝快要无法忍受。
张静一怕节外生枝,便连忙故意撇开话题道:“此番进京,先生在何处暂居。”
张文笑了笑,他显然也知道自己说的内容,可能这二人有些接受不了。
还需要给他们一些时间,毕竟是年轻人嘛,将来自然也就晓得了。
于是张文道:“我先去钟鼓楼那里。”
张静一诧异道:“没想到先生住在钟鼓楼。”
要知道,钟鼓楼是最靠近皇城,也是达官贵人们居住的所在。
这张文微笑着道:“我可不是住在那里,只是今日登基,我料定紫禁城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所以先去看看热闹。到时候再去寻亲访友,拜望一下昔日的交好且在京师的同乡和同年,届时请他们帮忙牵线搭桥,再图大计。”
紫禁城要出事?
天启皇帝此时不生气了,与张静一面面相觑,张静一便又想追问。
这张文却笑着道:“怎么,你们去何处?”
张静一道:“我们也去钟鼓楼。”
很明显,张文藏着话,不愿在紫禁城出事上头深聊。
这张文听闻二人也去钟鼓楼,立即惊讶地道:“想不到两位贤弟竟也去那,哈哈,这是再好不过了,待会儿,你我正好同路。”
说罢,便开始说自己进京时的所见所闻,说是现在到处都在闹贼害,百姓已是苦不堪言。
说着,他也不禁唏嘘起来:“这天下以往是多太平啊,可自出了不肯安分的流寇,人人自危,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妻离子散。”
又说当年他一个同乡,被流寇杀了,家人如何恸哭,不得已迁去了南直隶。
天启皇帝只抱着腿,坐在船尾,后头的话他已懒得说了。
张静一倒是有耐心,其实这样的事,他见得多了,毕竟被骂习惯了,也就慢慢的适应了,倒也不显得愤怒,只是心里不免颇有几分警惕。
他心里当然知道,这些人可都不是安分之人。
张静一便随口道:“先生所言,实在让人惊讶,没想到先生如此博学。”
张文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哪里,哪里,只是因为老夫学业不成,科举无望,所以学了一些纵横术而已,这是雕虫小技,登不上大雅之堂,若非如此,岂会舍弃功名,而四处奔走,想投奔良主,做人的入幕之宾呢?”
张静一听这纵横术三个字,下意识地道:“依我看,这不是纵横术,这是屠龙术吧。”
张文听罢,脸色微微一变,不过细细一想,随即却摇着扇子道:“这些话,说出来便大胆了。屠龙二字,从何谈起……”
天启皇帝:“……”
…………
船只终于抵达了京城的码头。
众人下了船,此时……京城便已到了。
这时候,许多车马在码头招揽生意,张静一让人去雇了几辆马车,他和天启皇帝同车,刚进了车,那张文居然凑了上来,笑呵呵地道:“同路,同路……”
说罢,他居然挤了进来,又笑嘻嘻地道:“两位贤弟,请委屈一二,劳烦了,劳烦了。”
天启皇帝便端坐着,车厢里幽暗,他的眼里却掠过了杀机。
好在这昏暗之中,张文毫无察觉,竟还喜滋滋地道:“妙哉,妙哉,今日我三人有缘,若是他日我有一桩富贵,定不相忘。”
车子在摇摇晃晃中,便进了京城,只是京城里头却很喧闹,许多人似乎都朝着紫禁城方向赶去。
张文听着喧闹声,禁不住打开了车帘子,看着匆匆而过的人流和车马,便朝着外头的车夫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车夫道:“听闻紫禁城又闹出事端来了,这些该死的读书人……”
车夫后头的话,低声嘀咕,不过却被耳尖的张文听了个一清二楚。
张文顿时勃然大怒,大叫道:“无知百姓,愚民!”
车夫吓了一跳,便低头赶车,再不敢吭声。
张文还是不忿,坐回了车中,冷笑道:“自起了流寇,还有那什么新政,许多百姓都不安分了,受了这些流寇和什么新政的蛊惑,已是不知天高地厚起来,这叫做礼崩乐坏,这群愚不可及的东西。”
张文显然极为愤慨,双目赤红,此时也杀气腾腾起来,道:“若是这些流毒继续荼毒下去,还不知这天下会是什么样子,依着我看,对待此等乱民、贼民,当杀一儆百,教他们知晓厉害。”
车厢里昏暗,他看不到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脸色。
并不知道,此时天启皇帝和张静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什么程度。
不过见二人不回应,张文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这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前头拥堵,好不容易挨近了钟鼓楼,张文便又是兴致勃来,口里道:“两位贤弟,我说今日肯定要出事的,哈哈,何不一起去瞧瞧,看一场群贤毕至的大戏,如何?”
不等二人回应,前头的车夫便停了车,却道:“三位客官,前头已过不了车了,只怕接下来的路,你们要步行才成。
三人下车,却见这里到处都是厂卫和官兵,也有不少好奇的百姓。
厂卫不似以往那般嚣张了,竟没有十分严厉的赶人,于是不少人成了漏网之鱼,一鼓作气地朝里头冲。
天启皇帝和张静一二人,也随着人潮往里走。
越到了里头,人越多,人们挥汗如雨,有人议论,有人怒骂……
好不容易冲到了最里头,却见这里果然来了不少的读书人,有上百之多。
一个个纶巾儒衫,他们近不得紫禁城,便在最靠近紫禁城的钟鼓楼这里,一排排跪下。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张白布,白布上用鲜血书写着许多的文字。
张静一伸长着脖子,努力地辨认,便看到这上头是控诉魏忠贤的十大罪。
恳请新君,立诛魏忠贤,又说若朝廷无动于衷,便当死谏。
死谏二字,还是很有分量的。
这是摆出了你死我活的架势。
要嘛你杀了魏忠贤,要嘛我们这些人……便死在这里。
这十大罪……其实还是老生常谈。
天启皇帝的眼眸掠过了许多的罪状,一旁的张静一低声道:“陛下,还是先行离开,等进了宫……”
天启皇帝却是摇头,绷着脸道:“就在此处,朕要好好看看究竟想要他们故弄什么玄虚。”
谁料这个时候,那被二人落下的张文却是兴匆匆地挤了过来,道:“两位贤弟,哈哈……你看看,我说的不错吧,果然要出事了,幸亏老夫及时赶到京城,经了今日之后,这天下只怕要变幻了,我在京城,便可如鱼得水。”
一旁的许多百姓,此时指指点点,有人看不懂上头的字,一脸不知所以然的样子。
也有人识字,将这些内容解释给大家听。
听到的人……便大发议论,有人似乎同情这些跪地的读书人。
也有人嘀咕:“我看这些人,也不是好东西。”
张文听罢,左右四顾,低声又对天启皇帝和张静一道:“以我之见,这时候……一场富贵要来了,只要跟着这些正人君子们长跪于此,将来除了阉党,便可名声大噪,将来有了名气,还怕没有前程吗?两位贤弟,何不随我同去,到时……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光耀门楣亦也不远了。”
可见天启皇帝在那死死地盯着这些读书人,无动于衷。
张静一也不理他。
张文见状,心里摇头。
这二人……起初看着顺眼,可到了后来,却越发让人觉得不顺眼了,可怜……他们不识时务……
说着便也兴匆匆地跑了进去,冲破了一个想要阻拦的校尉,一溜烟的,便跑到了读书人之中,口里大呼:“学生张文,请诛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