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7「锁住了光明」
江丞昱的话音刚落,朱楚樵的私人助理便几声轻叩门而后走入,俯身与他几句耳语。
尹盼直起身,偷偷侧耳探听了听,或许是助理小哥过于慌张,早已顾不及防备她这个外人。
“朱哥,公司那边情况不太对。”
“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朱楚樵显而不在意,又抬手润了口酒。
“与江家谈的几场合作,本没想过对面能都应下来……所以就虚做了些账目,”助理小哥声量减弱,“结果,结果没想到江氏将所有的投资合作都答应了下来,就……账目的窟窿越来越大,怕是瞒不住朱总和各位董事那边了。”
“你们——”朱楚樵怒火直燃,“怎么干事的?”
朱楚樵只是个混不吝的纨绔二代而已,在朱家能掌权说上话的是他的二叔朱宇亭。
与江丞昱“达成”交易的那几个子公司都是二叔刚交付在他手里不久,要是被朱家知道他管理的产业不出一月就纷纷出了资金问题,朱宇亭能扒了他一层皮都算轻的。
朱楚樵噤声思考了几秒钟,再抬头,看向江丞昱的目光里多了丝谄媚。
“江哥……你也听见了,能不能请你通融通融,给小弟几天周转的时间。”
江丞昱闻声抬起眼,悠哉地翘起二郎腿,十指相交叉,轻抵颌下。
他颇有耐心地听完朱楚樵的求饶,略展笑意,却丝不见温度,反如撒旦游入人间。
“你觉得,朱家的产业,能入我眼?”江丞昱反问,遏其要害。
再对上朱楚樵时,江丞昱那双桃花眼中已然拂上笑意。他隐秘地点到这,真相早已昭然若揭。
江氏愿与朱楚樵手底下的几个公司“合作”,不过是为了斡旋其中,利其贪婪与无知,再将其彻底击溃。
朱家岌岌可危的资金链江丞昱早就看出,而他们为能成功攀上江丞昱这高枝,更是不惜做出假账,搬移资金粉饰表面,最终自顾不暇,资金流出现了不可逆转的问题。
若江丞昱执意此时与他们签下合同,朱家资金链宣告崩盘,股东撤资,轻则未来几年再无盈利可能,重则直接负债破产。
尹盼悄声呼吸,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在这间屋子里放至最低,心里不禁暗暗赞叹着商场沉浮之可怕。
她并不清楚两人言语交锋背后的具体所指,但看得出江丞昱占据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她那颗悬着的心脏才落于平稳,别在裙里的录音器才稍显不那么的烫手山芋。
她抬眸,向江丞昱看去。
他是熟悉的,又没那么熟悉的。尹盼与他分手之时,彼此都不过才成年不久的青葱少年,她还未见过江丞昱这般锋利有棱角的模样,不用多言,只一记眼神就足以威慑,似是蛰伏在暗穴的野兽,安稳地恬睡中便恐吓于无形。
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对尹盼而言,吸引力不减反增。
“江总,”朱楚樵双目黯淡无光,却依旧没放弃,“您现在松口签字,江家捞不到任何好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生意真做不得,给我给我十天的时间,我肯定能把这些窟窿堵上,到时候再从长计议这些合作,你看?”
“十个亿,十天?”江丞昱闻言轻蔑地笑了下,神色从闲散变得认真了些。
像是在听孩提口中最天真的玩笑话。
朱楚樵见状,立马站起身凑到江丞昱身边,狗腿地为他揉捏起了肩。
“我有办法。”
尹盼闻言,觉察出事情不简单,指尖蜷起裙摆镇定心气。
果然,朱楚樵为缓眼前形势,将他手底经营“皮.肉生意”之事抖搂个尽,粉饰华丽之下血淋淋的丑陋被暴露无疑。
尹盼听着他的系列言语,只觉恶心反胃,指尖也随心中厌恶而不受控地微微颤起,她垂下眼睑,不愿再看周遭任何多一眼。
“江哥,我这都是要进局子的买卖,我可全推心置腹地和您摊牌了,”朱楚樵自认自己献的计天衣无缝,“小弟我诚意都到这了,您看看能不能就给我几天缓冲……这样我和我叔叔那边也好有交代。”
江丞昱单手落于桌上,指节轻敲了两下,“牌桌上有没有人教过你——”
指牌也指人。
“不到非不得已的时候,永远不要暴露自己的底牌。”
江丞昱在朱楚樵渐渐迷茫的眼神中,站直了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明晃晃地在朱楚樵面前转了几圈。
“警察一分钟之后,会包围这里。”
警铃声若隐若现地响彻,将江丞昱清冷声线衬出了鲜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坚定。
朱楚樵的脸色彻底惨白,阴得像是十八层炼狱中压的厉鬼,从紫色绒皮沙发上缓慢滑下,双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脑袋。
一声比一声靠近的警铃声预示着的是“死期”,他比谁都懂。
“不可能……不可能……”朱楚樵发疯地去夺江丞昱手中的录音笔。
他力量不及江丞昱,就用了阴招,下嘴咬向他虎口。江丞昱吃了疼,下意识地松手。
录音笔这才落到朱楚樵的手里,他着了魔似地砸捶着,塑料碎片与血肉渐渐模糊成一团,最后还泡进了一边的酒杯里。
就霎时,身着藏蓝制服的警察一冲而尽,将朱楚樵连拖带拽地拉走。
这场“闹剧”,至此落幕。
轰鸣的警笛声近了又远,尹盼才重新抬眸,视线淡淡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香薰蜡烛摇曳着,火焰跳动得比平时猛烈得多;桌上的牌堆也被推翻,黑桃红桃的牌从桌上到地上散落得纷纷扬扬。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江丞昱的手上。虎口处沁着血渍的红,与屋里陆离的光交错,将他那只线条凌厉的手称得加倍的张力。
尹盼起身,上挑下颌去望他,声线里残存着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出的颤意:“疼吗?”
江丞昱没想到尹盼会先开口,抬眸对上尹盼眼睛的时候,却早已把心中的惊诧掩饰得体。
视线交错在空中的瞬间,他滞了一秒,犹豫了,但还是没回答。
看着自己难得关心一句,人家也根本不理,尹盼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热脸贴冷屁股”,讪讪扭回头。
空气流转,像是有风起,扇动她额前几缕碎发;尹盼再回过神来,一整个人已经撞进了江丞昱的宽阔臂膀中。
他一米八五的个子,尹盼踩着双高跟鞋,入他怀里的时候,她鼻尖刚好轻抵在江丞昱的锁骨处。
空气里点点淡淡的,只剩下了他身上的香,尹盼听见他说,别怕。
“还有我在,你不用怕。”
这八个字犹如利刃扎刻入尹盼的心扉,她清晰地感觉得到头脑中紧绷着那根弦毫无征兆地断了。
尹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轻颤着,她连自己都骗过了,微颤着的身子却悄无声息地暴露出她心底的怯意。
任她再自诩坚强,到底也只是个女孩子。
更何况朱楚樵刚刚那些轻挑的言辞,勾起了她许多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记忆。
几分钟之前,朱楚樵说,那些女孩子都是草芥之命,不敢吱声的,用她们盈利赚钱,只赚不赔的买卖。
记忆最深处,也有人在她耳畔低吟过类似之言。
——“养你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如今的取悦?”
尹盼的脸颊边一滴泪坠下,那浑厚低沉的嗓音犹在她耳边。
像泛黄落叶飘零空中,是江丞昱接住了她,尹盼鼻头忽而发酸,又一滴泪紧接着潸然而落。
四下无声,只剩少女啼啼地呜咽,泪水洇洇,彻底湿了江丞昱胸前衬衫。本应是潮湿衣物紧贴躯体的冷,落在江丞昱身上,却莫名地勾着心底的火,一股一股地侵袭着他那最引以为傲的理智。
饶是这样,江丞昱还是没放开手。
不知多久过了去,尹盼的泪流得倦了,脑子也清醒了些,仍埋在江丞昱的胸前,声音闷闷地,却异常地笃定:“你早知道。”
“沈季青和你合作的?”
尹盼淡淡地道出自己的推测。
旖旎灯光中,江丞昱的眸子暗了暗,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没吭声。
像是否认,更像是对尹盼所吐之言毫不在意。
“是啊,哪怕我能让朱楚樵爱上我,到底只是缓兵之计,虚无缥缈的爱太无力了,谁也没办法能保证什么的,”这些天萦绕在眼前的迷雾彻底散开,尹盼彻底参悟,“他要的该是朱楚樵一无所有,永无翻身的可能;这样才永远都不会沾染他的小白花了。”
“他步步害我,步步置我于死地,原来这样的我也只是他的备用计划啊,连个光明正大的棋子都不是——”
脸颊上干涸了的泪,连同嘴角苦涩的弧度,一并留在了江丞昱无声的拥抱里。
尹盼挣脱着离开了他双臂的桎梏,后撤开一步的距离,不用特地高仰着头地看他。
“朱楚樵就这么惹你们了?”少女声色沉稳,虽沾了些刚哭过的腔调。
她其实想问的是,她与夏知荔同为女辈,他们能为夏知荔做到如此这般,却为什么偏不顾她尹盼的死活,将她的清白与意愿看作可肆意踩踏的黏泥。
她怕江丞昱看出自己被人利用又丢掷到一边的卑微,她怕江丞昱看出自己心里的芥蒂和柔软,便欲盖弥彰地随口撤了个话题,装起了腔,“你们就非把他置于死地。”
江丞昱像是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致,懒散地抬起眼,问道:“你要为他求饶?”
“我哪敢。”尹盼暗讽。
“你对他……”江丞昱急了半拍地开口,生生隐去了后半句的“是什么感觉”。
“彼此利用而已,又没什么情感可谈,”尹盼展了展笑,语气是故意堆砌起的轻薄。
“再说,你们两个合手除了他也好,免得我继续献身讨好他了,和这种人渣上床,挺没劲的。”
继续……江丞昱精准地捕住了她话里的字眼,面上立即冷却,傲若冰霜。
紧攥起的手,用力之至已将虎口的伤口再次崩裂,早早干涸了血迹又添新血的鲜红。另只手却已经安宁无事,缓缓抬起,停在尹盼面颊旁。
拇指落在尹盼的眼角下,轻挲去唯一残留的一滴泪。
他指头有些粗粝,扰得尹盼痒痒的。
若不是正望着那双眼睛里仍是冰封千里的寡淡无情,尹盼就要在他如此温柔之举中乱了军心。好在他看着她眼里的厌恶藏不住,才让尹盼没再度陷于与江丞昱那些过往风月中。
果然,他薄唇轻启,嗓音赛南疆冬日里最凛的风般寒。
“尹盼,你果然没有心。”
作者有话要说:江总心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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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章名取于
“每个白昼,
都要落进黑夜的沉潭,
像有那么一口井,
锁住了光明。” ——聂鲁达《如果白昼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