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萧明辉送的是一把装饰华丽的小剑与弯弓, 不过剑是没有开过刃的,适合给孩子摆着看,弓也是重在华丽与精细,就算是等元柏长大了也得另换。
七皇子萧明烨是吴丽妃所出, 吴丽妃原本就很久没有得宠, 得了宫权之后稍有些疏忽怠慢, 去看贵妃生产的时候头脸整齐, 惹了圣上不快,但奈何七皇子将来的事情还得贵妃来做主, 因此送的礼物也不比王惠妃的五皇子差,一等一的珊瑚树,足有六七尺高, 上面还挂了明珠,白日之下熠熠生辉。
八皇子和九皇子还小,不方便送太贵重的礼物,但是也是自己亲手做的小手工,反而逗得圣上与贵妃发笑,郑玉磬想了想,还让乳母抱住元柏的小胖手, 朝几位送他好东西的兄长拜上一拜。
在场的皇亲国戚瞧着圣上龙颜大悦,贵妃也高兴,凑趣地也说几句吉祥话讨好这位正当红的宠妃。
不过满殿喜悦中, 郑玉磬却瞧得见当元柏去拜萧明稷的时候, 萧明稷微微侧身, 避过去了。
圣上对废太子送的礼愈发有些瞧不上,虽然不指望他如今和以往一样的排场,但是最小的弟弟满百日, 他送的东西却最普通,没有一点身为长兄的觉悟。
自然一想到废太子当年的排场悉数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堂堂储君,主动纵容腐败,心头的火气就是压也压不住,只是瞧一瞧身侧心爱的女子,勉强逗一逗儿子,省得和他计较。
至于萧明稷,皇帝对他送什么都不觉得奇怪,毕竟他的俸禄最少,平日里也不见官员怎么孝敬,可能偶尔路遇不平还得自己额外掏荷包资助一些困难的官员,平素沉闷,骑射功夫虽好,但其余的地方一点也不像自己。
没有一个皇子妃总归是不行,倒不是说皇帝打未来儿媳妇嫁妆的主意,只是有个女主人管账,和他一个不懂内宅的男子总是不一样的,别看这个儿子日子过得勤俭,也只有一处避着人的私宅,可花费却不少。
其中总有缺漏之处,但是萧明稷又不会管,这个儿子连自己过寿都没送过特别贵重的礼物,随大众的主儿,更不指望他给弟弟送什么光彩夺目的好东西,因此随便夸了两句不走心的场面话,就叫人坐回去了。
“说来看着辉儿和烨儿送的东西,朕倒是记起来有几样还存在内库,没来得及送给贵妃。”
圣上含笑对贵妃道:“是先帝当年赐给朕的弓箭,还有几株扬州转水运送来的外国珊瑚,正好小孩子喜欢看这些亮晶晶的,朕这几日忙昏了头,忘记差人给娘娘送过去了。”
每年的贡品皇帝都会自留一部分赏人,往年那些剩下的都是交给张贵妃打理,分发给下面的宫妃与皇子,但是今年东西送来的时候,圣上只吩咐人清点入库,没说怎么处置。
锦乐宫里六七尺高的珊瑚足有十数株,都是世所罕见,因此郑玉磬看见七皇子送这些倒也不是特别吃惊。
郑玉磬知道圣上怕是有意在众人面前抬自己,便让人取了一杯酒,亲自奉与圣上:“那妾也不推辞,便替十殿下谢过圣人疼爱了。”
显德习惯性地想要上前伺候,这壶酒是新送过来的,不是圣上素日饮的烈酒,贵妃奉上的又是瓷杯,圣上疑心重些,总得再试一遍才行,这一条也不针对贵妃,圣上桌案上的杯盘银器居多,郑玉磬知道的。
但是还没等他上前,圣上已经从郑玉磬的手中接过那盏不醉人的花酿,一饮而尽。
郑玉磬微怔,“圣人……您怎么直接喝了?”
这要是万一真有人下毒,那她岂不是完了?
“音音亲手送来的,别说是酒,就算是毒又如何,朕一样甘之如饴,”圣上瞧她目光惊异,脸也因为饮酒有些红扑扑的可爱,握住了她纤若无骨的柔荑,低声笑道:“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音音当得这句。”
萧明辉第一回 没有听清,第二回听见的时候整个人的酒都吓醒了。
难怪圣上当初知道他府上侧妃燕音音有孕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夸赞,反而是骂了一通。
他还以为圣上骂他和母妃的原因差不了多少,心里纳闷大哥的太子妃不是比他们这些人的正妃家室更好,当初废太子宫里有个婢女怀孕,虽说后来莫名其妙流了,阿爷不是也挺高兴的吗,怎么轮到他明媒正娶的侧妃就不成了。
萧明辉看了一眼正在饮酒的萧明稷,当初在锦乐宫外那印象深刻的一瞥,似乎也有了原因。
只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贵妃闺名的?
他身旁正妃的脸也有些不好看,见萧明辉有所醒悟,缓缓道:“殿下,回去还是叫燕妹妹改个名字好了,写个折子递给圣人,别犯了娘娘的名讳。”
“圣人醉了!”郑玉磬见圣上当众随口唤她闺名,有些恼道:“您再这么喝下去,以后我便……”
她虽然低声,但是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圣上这边,所以后面的话也接不上了。
“酒不醉人,但音音可以。”圣上笑道:“以后你便怎样,再也不给朕绣香囊了?”
圣上的配饰不计其数,但自从得了郑玉磬绣的之后,却只佩戴那一个了,不戴在身上的时候,就换了白玉环。
郑玉磬瞥了一眼圣上腰间的玉环,闷闷道:“反正绣的不好,也不见您常戴,还不如还我,以后有的是人给圣人绣呢!”
“宴席上气味杂,朕收在内里的,哪能叫音音送朕的东西沾了一点脏污?”圣上捉住了她的手来隔衣抚摸那处暗袋,调笑道:“给了朕的便是朕的,以后朕的衣饰就都交给音音安排绣着,旁人就是绣了朕也一概不收。”
郑玉磬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皇帝当然不会要自己做绣娘,低低应了一声,似是含羞,“您醉了,快别说了。”
“贵妃也陪朕饮一杯,”圣上叫人斟了一杯酒给她:“从今以后,内廷的事情便都要烦劳娘娘,朕也得先在这里谢过你了。”
周围这样热闹,郑玉磬便是不善饮也要喝一杯,反正今日已经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这几日都不必喂养孩子了。
萧明稷别过眼去,略皱了眉,口中辛辣的酒液滑入胃里,像是刀割一样,反而觉得舒服。
她如今身居九重,足不出户,要见她一面也只能是在宴会上,但是圣上却是十分护着她。不见她的时候心里的那个她总会时不时跳出来,叫自己夜不能寐,见到她的时候,却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圣上恩爱。
溧阳长公主也算得上是圣上与贵妃的媒人红娘,她特意从道观里赶过来送了一份贺礼,圣上也对这个妹妹十分喜欢,安排她坐在了一个靠近自己与贵妃的地方。
“皇兄这话好生叫人羡慕,与贵妃像是一对神仙眷侣,”溧阳长公主轻声一笑,她出声恭维道:“许久不见娘娘,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可见圣上疼爱,天恩雨露是最滋养人的。”
郑玉磬笑了笑,举杯同她对饮,她对溧阳长公主什么感觉也没有,毕竟圣上若是对她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意思,那她也不会动了将自己献给皇帝的心思。
一个长袖善舞的长公主,她虽然不喜欢,可还是得应付。
圣上对自己这个知情识趣的妹妹倒是很满意,毕竟圣上也是在道观才第一次拥有了这样艳色无双的美人,哪怕有些违背了自己素日的准则,可若没有那一场刻意安排的风月,两人也不会有如今的美满。
“你倒是很少进宫,一贯躲在道观清净,”圣上笑着道:“留在宫中住些日子,你和贵妃更熟悉些,同她说说话,省得贵妃心里闷。”
“那臣妹便不客气了,”溧阳长公主也不推脱,她落落大方地谢恩,“等再过半个月秋高气爽,臣妹想和皇嫂一块儿去骑马,还想讨要圣人的那匹紫电。”
这一声皇嫂不合规矩,但确实是讨人欢心的,圣上“哦”了一声,随口对郑玉磬笑道:“你瞧瞧,她进宫来竟然也不是为了瞧朕这个做兄长的与新出生的侄子,只想拐了你一起去骑马,天底下哪有这样和谐的姑嫂?”
溧阳年轻的时候玩的也好,不喜欢骑寻常的马,正巧皇帝的紫电如今空闲,有时候便会借给妹妹骑。
但他想着这样郑玉磬可能会不高兴,侧身同显德吩咐道:“娘娘身子弱,你吩咐御马厩这些时日选一匹性情温良的名马,驯服之后交给贵妃,溧阳也不许欺负你皇嫂,带着她骑两圈,就吩咐宫人伺候下来歇一歇。”
溧阳长公主从未见过圣上这样老婆子一般絮叨,但是圣上都能为郑贵妃急到十几个时辰水米不沾,这样的仔细也没什么可惊奇的,撇了撇嘴,同郑玉磬笑道:“我听说皇兄前几日还笑人家裴相公惧内,如今自己倒是怕上了!”
溧阳长公主似乎觉得自己有些酒后失言,连忙道:“不过我想皇兄也是因爱生怕,毕竟皇嫂这样的美人,我要是个男子,讨这么一个媳妇,我也爱得厉害,什么都依着她。”
圣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是就是这样的反应,才更叫嫔妃们嫉妒。
郑玉磬不明所以,但是她身子恢复得很好,又长时间待在锦乐宫里,就算是什么样的金笼玉屋也都待腻味了,很想出去见识广阔的天地,同圣上说了两句,这件事便算是应下来了。
甚至还将元柏交给长公主放在怀里抱了抱,沾一沾清修之士的福气。
溧阳长公主怀里抱着这个柔软的婴儿,心里感慨万千,不经意间瞥了萧明稷一眼,见他略有些不满,心内暗暗嗤笑。
不过是最近相中他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讨过去玩两日,这个孩子竟然也学会讨价还价了,那两个人又不吃亏,一点也不懂得孝敬。
其实现在的天气也没有那么热了,叫他拿乔,多空他几日才好!
元柏作为一个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小孩子自然不会体会到自己今天收了价值几何的礼物,又或者在几位兄长心里留下怎样的印象,过了几天之后,大概都不记得今日父母的疼爱。
圣上也怕累到了小儿子,忍耐到礼节差不多走完过场,才携贵妃和十皇子一道离去,瞧着她们母子入了锦乐宫,叮嘱郑玉磬,一会儿若是有命妇过来请安讨好,想见的就见一见,不想见的推脱歇息就算了。
“圣人这是给我出难题么?”郑玉磬斜睨了他一眼,嗔道:“要见便都得见,不见就一个也不见,这不是得罪人吗?”
圣上倒也爱她这样说话无所避讳,入内殿换常服陪她吃了一盏茶,逗了逗元柏,把他逗得咯咯笑才有些依依不舍地要走。
“朕知道音音生养孩子辛苦,但近来却没什么时间陪你出去走走,溧阳是个爱玩的,性子活泼,对宫里的地方熟悉,你出去散散心,若是不放心元柏在宫里,就叫人送到紫宸殿来,等到将来他年纪大些,朕亲自教他骑射。”
元柏这么小,五脏六腑脆弱,马场沙土飞扬,对他没什么好处,郑玉磬才舍不得带他去,便对圣上柔声道:“哪有妾出去玩耍,叫圣人又要操劳国事又要照顾孩子的?”
“夫妻之间,谁照顾不是一样,音音若不是家中没有太近的亲眷,朕都想过给你家里在长安赐一座府邸,等到每月休沐,朕带你回家看看,用一顿膳也好。”
圣上对后宫嫔妃与父母来往这一点并不是完全隔绝,不过也得是得宠位高的嫔妃、又或者是生了孩子过继给宗室的女子才有这种出宫相对宽松的待遇,旁人并没有可以随意见到父母的恩宠。
郑玉磬生产之后虽说身子没什么妨碍,但心情似乎差些,圣上听了罗韫民的禀报,也动了陪她出去游玩的心思,但是总抽不出时间。
“不过如今有溧阳,让她时不时陪你出去玩,朕也觉得安心。”
从前这个妹妹很少在长安城里,圣上倒也没有想过这桩事情,可是现在想一想,溧阳长公主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除了同他一般风流,倒是有闲的主儿,玩上一日也不会有各种事情来找她,又能说会道,把音音哄得开心也是好事。
“那我就放心了,”郑玉磬把元柏抱起来,让他瞧着圣上笑:“将来等他大了,我可不能叫孩子骑马把我比下去了。”
圣上心中倒不是这么想,但怕郑玉磬生气,应和了一声,才命人抬辇往书房去。
郑玉磬维持得体的笑意僵了半日,顶着这些衣冠首饰去外头走了一遭,实在是困到不成,说实话也没有想过见谁,只是倚在榻上看着元柏像是翻了盖的乌龟一样四脚朝天,手和脚自己各动各的,仿佛都有自己的想法,觉得有些好笑。
可能小孩子也不需要体验人生各种忧愁,又被圣上带的皮实了,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要是他每一天都能开心自然是最好,但是人一辈子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光也就那么几年,瞧着圣上的意思,等他真正开蒙之后,那大概还有的忙。
她瞧了一会儿这个好玩的小孩子,等到宁越过来禀报说起那些贺礼都已经由岑太医细细查验过,是不是连着圣上送来的东西一块收起来。
“那座三殿下送来的整块木雕……”郑玉磬想了想,瞧着宁越道:“你觉得有没有什么不妥?”
宁越如今应该不会同萧明稷说起自己已经知道他身份的事,若是萧明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大概也会叫宁越告诉自己。
然而宁越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这座木雕中规中矩,又是观世音的雕像,除了有些肖似娘娘,奴婢瞧不出来哪里不好。”
圣上在郑玉磬刚进宫的时候也让人送来了送子观音的玉雕,就是那块整玉没有木头这么大。
宫廷制造大同小异,只是观音的宝相庄严,又有无穷变幻,就是萧明稷真的是授意人按照贵妃的画像来,其实也没什么。
这其实还能看作是有意奉承,不算是什么错处。
但是郑玉磬想一想那个雕塑上的佛珠,总觉得有些疑心,她摇摇头,“叫人把东西都拿过来,看看有元柏喜欢的就放在外面,我记得不是还有宝石和珍珠做成的花吗,留几块放在内殿,以后赏人也方便。”
殿内已经有圣上送的玉雕了,郑玉磬又不是虔诚的教徒,没必要再安放一个在内殿,这尊木雕又太像她,将来等宫里其他嫔妃有孕,自己想要转手把萧明稷的东西送出去,也有点困难。
毕竟如果不是她儿子将来做皇帝后纳的嫔妃,宫里大概没有哪个怀孕的女人会愿意看见贵妃这张脸,不拿来做诅咒她真是可惜了。
这东西她扫一眼,大概就能直接扔在库房里吃灰十年二十年的。
元柏见到方才送到自己身边的东西又被枕珠和一些内侍拿了上来,欢喜地挑拣,当然他的挑拣也仅限于那些不能被吞进去的玩意,就像是那华丽的宝剑和弓矢,也得挂在高高的墙壁上。
郑玉磬让宁越抱着十皇子,自己的眼神却有意无意扫过那观世音的雕塑。
上面的佛珠颜色果然略有些不大相符,像是与木雕不同的材质。
一般这种整块雕刻的东西,是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失误,就算是有,也该寻一个相近的,更漂亮和谐。
她的手抚摸上雕像同样纤细光滑的手,迟疑片刻,将那串佛珠取了下来。
佛珠似乎是用鱼胶固定,虽然稳固,但不需要费太多力气,轻轻巧巧就拿下来了。
这串佛珠普普通通,不细看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
但是郑玉磬却下意识想起来,那个名为扶风的地方。
“阿育王寺的佛珠,似乎就是这个样子,”她握了这串佛珠在手里把玩,轻嗅味道,倚着榻想起当年旧事,“当年我见有人戴过寺庙里求来的佛珠,只是样子记不太清楚,但味道却还记得。”
她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对一些事情知道的不算清楚,曾经也有秦君宜的同窗过府做客,他的夫人祖籍扶风,身上的香囊比较常见,衣着相对朴素,可靠近斟酒时总会有些不一样的香气。
郑玉磬当时以为是那位夫人身有体香,但又不好意思问一问,后来熟起来一些悄悄问了,才知道她那日是佩戴了佛珠。
佛火化之后的舍利被分成八万余份,被当初天竺的统治者奉送天下各国,建造寺庙供奉,弘扬佛教,而扶风的阿育王寺正是其中一座。
后来秦君宜去了那个地方做县尉,便记得去那座已经建立数百年的寺庙看一看。
据说那座寺庙还有千佛碑,十分受圣上的重视,比一般的寺庙要宏大许多。
但是她只听说过,也从来没有见过,对那佛珠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枕珠听着娘子这样说,不免有些吃惊,她是知道那一串白色佛珠存在的,三殿下虽说奉旨去过,但所请的雕塑并不是从扶风送来的,特地挂上一串扶风之物的可能微乎其微。
如果眼前这一串是前姑爷留下来的,那萧明稷托溧阳长公主转送的,又是什么?
郑玉磬想起席间萧明稷略含探究的眼神,心乱如麻,当真是出自他的授意吗,如果是,这个人又有什么目的?
“先都收好放下去吧,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郑玉磬定了定心神,她对于这些东西并无太多偏好,也只笼了那串佛珠在手里,将几样不算太过贵重的小件留下赏人,然而还没等宫人收拾齐全,就见外殿的小黄门进来禀报。
“娘娘,钟婕妤过来求见,说是请娘娘原谅。”
郑玉磬对于钟妍说实话顶多是不喜欢,偶尔利用一回,惩罚说不上,但圣上应该很中意钟妍这张脸,受不得她顶着孝慈皇后这张脸被人责罚,自己这个时候又不能对她用刑。
她是萧明稷送进宫的人,这个时候来挺怪的。
怪给人添堵的。
“叫她回去吧,圣人都没拿她怎么样,我算什么,怎么好无缘无故责罚圣上的嫔妃?”郑玉磬索性一个都不想见,她淡淡吩咐了一句:“你们都出去,我先歇一歇。”
“应该是圣人说以后内廷都要娘娘管着,估计钟婕妤是怕了,”宁越低声道:“娘娘不清楚,自从您生产之后,圣人至今没踏足承欢殿。”
一个后宫里的女人,还是听命于某个皇子,这样的命运不可谓不悲惨,她失了宠,对于萧明稷的作用大打折扣,无论是圣上还是萧明稷都很难再给她撑腰,而且如今是这个善妒的贵妃在打理内廷,万一磋磨她,她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圣人的心思当真比女子还要善变,这才宠了几个月,便又丢开手了,再等几年,不知道又要宠哪个新人,”郑玉磬恹恹道:“若只是这一点事,你告诉她只管放心,本宫不会叫她缺衣少食的。”
但是圣上去与不去,她就不打算管了,为着她举荐女官,两人已经生了一场气,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醋生气,下了皇帝的脸面,虽说有故意的成分,但可以知道,圣上对此也少不了一番生气。
所以她如今也懒得去左右圣上的夜晚了,他要来锦乐宫就来,不来就算了,虽说近来频频留宿,反而将紫宸殿空置,但她也愿意应付应付,顺从圣上,也满足了自己的一些需求,只是有时候圣上在那方面实在太强,她第二日都没什么精神。
圣上现在也好说话得很,若她勉强了些,应付不过来,他也不会强求。
那小黄门去而复返,低声说了说钟妍的哭求,宁越觉得这样的影响也太坏,叫人觉得贵妃刚刚掌权便欺负嫔妃,似乎也不大好:“娘娘,奴婢打发了婕妤去,不叫您烦心。”
他是圣上派来的总管,本来就是该听圣命,为郑玉磬解决令人烦恼的事情,而钟妍与他又都是出自那间小院,要威胁一些,并不算太难。
郑玉磬却摇摇头,“算了,圣人的心意难定,你别瞧圣人今日说什么不愿意见便不见,可我若真的不见,保不齐哪一日又觉得我是小家子气,连接见内外命妇都不愿意。”
圣上给予了她僭越的权力,但是郑玉磬并不愿意真的去用,反而尽量小心一些,省得将来圣心变卦。
“叫她进来吧,我倒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郑玉磬吩咐乳母进来把元柏抱下去哄着,自己整理了轻便的常服,走到花厅去见客,“到底也是东宫为圣上精心挑选的礼物,我不见,好像是刻意嫌弃大殿下送的项圈不好,迁怒一般。”
自从圣上开始逐渐偏心锦乐宫所出的皇子后,废东宫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萧明辰犯下这么多错事还能倚靠皇子这个身份活下去,凭借的无非是圣上在他身上付出多年的心血和对孝慈皇后的挂念。
他现在倒是不如以前那样张狂,但是日子却差了许多,不是这位废太子又做错了什么,是圣上的心意已经变了,看待他自然不如往日宽容。
郑玉磬没把东宫送的礼物放在心上,不过也不愿意叫萧明辰能凭借这一点在圣上面前卖可怜,叫皇帝以为她气量狭小。
元柏没有被确立为东宫之前,她还是得谨慎些才好。
钟妍是已经回过宫、把艳丽宫装换了的,她今日穿的简单,是有心来哀求,请贵妃消气,基本上就差带一根带刺的藤条过来了。
见到贵妃理了妆过来,同样身子有些不适的钟妍已经梨花带雨地跪了下去。
“钟婕妤今日是怎么了,想起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品茶?”郑玉磬淡淡道:“你身子娇弱,还是回去侍奉圣人,万一在我这里跪晕了,传出去不大好。”
她瞥了一下钟妍的脸,虽然说被冷落了,但是容貌和气色倒是越发好了些,只是身子似乎看着比生忌那日瘦了好多,有股柔柔弱弱的韵味,是圣上偏爱的那种娇弱美人。
这个有几分肖像孝慈皇后的嫔妃来这里做什么呢,是为了求她原谅做给圣上看的吗?
“圣人也没有罚你,你不必这个样子,倒是弄得我做个恶人,”郑玉磬笑道:“左右圣人也没有走远,不如我吩咐人追上去问问,你这般该如何处置?”
“奴知道娘娘生气那日圣人当众下您的颜面,可圣人并不是为了护着奴,只不是生气娘娘在人前动怒罢了,”钟妍面上梨花带雨,倒是惹人十分怜爱,“奴好些回都想过来给娘娘请安,奈何圣人不许人打扰娘娘,直到今日才敢过来。”
三殿下也没有骗她,那东西用了之后,身子确实是更加窈窕,除了疼痛,倒也有些别的好处,可奈何圣上似乎真的就因为这件事将她厌弃了。
贵妃身子欠安的时候不能侍寝,但是圣上也没有外宿的意思,颇有几分入内举目无中意之人的感觉,哪怕她几次过去邀宠,皇帝也没有见她。
而肖似贵妃的那几个女子,早就迁出了承欢殿,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而贵妃身体好了之后,她们就更没有邀宠的可能了,毫无疑问,她失宠得太彻底,便是身子再怎么妖娆,皇帝也不会愿意再看一眼了。
她根本不像孝慈皇后那样大度,或者说低估了圣上心里贵妃的份量,所以当她被圣上带回紫宸殿吩咐太医验伤的那一刻就已经完了。
圣上也有不会拆穿女人这些小把戏的时候,但是不是对她这个替身,她不能为圣上编织出旧梦,圣上自然也不会再留恋一个有心诬陷的嫔妃。
她战战兢兢,但是好在三殿下倒也不算是很绝情的人,并未因为这样的失败就迁怒于她,除了一个月的刑罚,并未刻意对她有什么新处罚。
但是接下来的吩咐倒是让她觉得,三殿下还不如继续叫人将药丸带进来。
“奴已经见罪于圣人,陛下是再也不愿意踏足承欢殿的了,”钟妍以额触地,哀求道:“奴只求贵妃屏退左右,让奴单独与您说几句话。”
“钟娘子未免也太将锦乐宫的规矩不当一回事了,”枕珠忿忿道:“你不过是一个婕妤,万一对娘娘图谋不轨,你的命还不如贵妃的一根头发丝金贵!”
郑玉磬不能说的话、不能做的事当然得她来说,本来她便瞧着这个钟婕妤不大顺眼,反正这话也不是贵妃说的,一个失宠的婕妤,能搞出什么风浪?
“枕珠,你说什么呢!”
郑玉磬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钟妍,要她真是废太子的人,她还有几分顾虑,毕竟萧明辰的行事风格她是有些琢磨不透的,玉石俱焚也说不准。
但她心里知道钟妍听命于萧明稷,萧明稷这个人虽说对她虎视眈眈,哪怕她成了圣上的嫔妃,也不放弃那一星半点的可能。
然而这个人到底还是在意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圣上从未表露过这个儿子毫无可能,只要她不透露出去,萧明稷始终会有忌惮,不会让人动手杀了她,而他御下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驯服,可手段当然不会弱。
圣上对她和孩子这样在意,一旦血溅三尺,那么钟妍的身世或许就会被查到他身上去了。
“你有什么要紧的话便说吧,”郑玉磬吩咐人都出去,饶有兴趣地让钟妍起身,“怎么,是东宫近来日子又不好过,有什么话要递给我吗?”
钟妍看着这位贵妃,摇了摇头,“奴是想随着贵妃娘娘一同去骑马射箭,毕竟……有长公主在,娘娘有些事情会不方便。”
溧阳长公主只是突发奇想,想玩两个侍卫,还不至于将自己与三殿下的关系暴露出去,那自然也就是她这个没什么用处的弃子来做这些事了。
“就为了这个?”郑玉磬嗅到钟妍身上的淡淡甜香,不动声色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若我记得不错,婕妤是宫人出身,似乎不该善于此道,你跟着去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叫你伺候我上下马吗?”
“圣人日理万机,不去的,”她笑着道:“你放心,本宫没有骗你。”
贵妃的尖酸刻薄在钟妍的预料之中,她原先常与郑玉磬争宠,虽然不是自愿,但贵妃可不这么想,“娘娘误会了,奴骑射上虽说不比男子,但要论尽忠职守,遮掩一二,没有比奴奴最合适的人。”
圣上恐怕也不会完全放心自己这个贵妃出去骑马,必定有许多侍卫跟随,但是有她这个“死对头”跟着,恐怕不会疑心到那上面去。
在这一点上,她这个和贵妃互相嫉妒吃醋的嫔妃比伺候贵妃、贵妃越好权力才越大的宁越要更加能叫圣上放心。
“主子今日送来的贺礼,奴见娘娘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上面,想来是极喜欢的,”她将声音放低了些,似乎害怕郑玉磬存了别的心思,还在内殿放了人守着:“那贵妃娘娘,便不想见一见这手串的主人吗?”
钟妍莞尔一笑:“溧阳长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叶,不会长久地停留在您身边,更不会伺候人,不耐烦的时候当然会自己去纵马驰骋,有我陪着您,没人会疑心。”
她这样无疑是自报身份,但是郑玉磬却只是顿了一顿,她有猜想过这串佛珠到底是有怎样的意思,但却没有想到那个人会真的活着。
不过萧明稷怎么会叫自己见到秦君宜?
“婕妤似乎是在说笑,”郑玉磬的平静出乎钟妍预料,“便是长公主带我过去,难道那个人便能轻易进入皇家禁苑吗?”
秦君宜若是还活着,自然是比那个避子丸的秘密更能拿捏住自己,但是她的丈夫她自己心里也有数,别说那万分之一的存活可能,就是他活着,他也不会什么武功不武功的。
一个书生,没有足够的身份和自保的武力,萧明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事?
“马场自然有安排的人,这娘娘便不必操心了,那人如今又没什么事情,不会叫人察觉到,”钟妍瞧郑玉磬面上毫无波澜,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奴的事情,您便丝毫不觉得惊讶吗?”
郑玉磬微滞,她心里方才唯一的震撼只是因为那个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可能,都没对钟妍的身份有任何做戏兴致地装一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了这个可能冒一次险。
两个人今生未必还有机会再见,这次之后,他也未必能在萧明稷手里继续活下去,但是他还不知道元柏是他的孩子,这始终是她内心的遗憾。
这样的冒险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动。
“婕妤平常倒也没什么不妥,”郑玉磬缓了缓,随口诌了一个理由:“不过你身上这味熏香有些熟悉,我前些日子问过承欢殿香料取用之事,果然是我从前调配过的方子,这个除了你家殿下怕是没有人知道。”
萧明稷厌恶她的决绝,因此平常也不见他会熏这味香,估计是不想再看见那些东西,将剩下的都赏赐了钟妍,连方子都告诉了她。
这回倒是轮到钟妍呼吸一停,她想起殿下调香时如贵公子般的温柔闲适与惩罚人时的狠辣,下意识身子轻微颤栗,要是叫殿下知道她这个做奴婢的敢偷偷记录独属于贵妃与他的香方,那……
“婕妤先回去吧,”郑玉磬微微显出些疲倦的神色,起身往内去,她不愿意叫钟妍看出自己的喜悦与迫切,淡声吩咐道:“我也乏了,叫枕珠去送送你吧。”
枕珠不喜欢钟妍,送人的时候也有些不情不愿,只是瞧见钟妍那略有些担忧的神色稍微痛快,等她进内殿的时候发现郑玉磬伏在软枕上低声哭泣,气不打一处来:“娘娘,钟婕妤是不是欺负你了!”
“你闭嘴!”郑玉磬勉强压下哽咽的声音,勉强道:“枕珠你把元柏抱过来,我有事要说。”
……
溧阳长公主是个爱享受的主儿,而圣上也不会亏待这个妹妹,选了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让御林军护送贵妃与长公主前往马场,趁着从锦乐宫上朝起驾,把还没醒的元柏一起抱过去了,省得元柏醒来哭闹。
“音音不必总是担心朕与元柏,你难得出宫,就让溧阳好好教你玩一会儿,”圣上难得像是做贼一般地轻手轻脚,瞧着换上一身骑装的郑玉磬自己先笑了:“若不是前面腾不开空闲,朕岂能叫溧阳一个女子享受这样的教导乐趣?”
若是自己有空闲,哪能让溧阳这么惬意,必得自己教她才好。
郑玉磬前一日到底还是叫了钟妍过来随驾,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帝妃的身后,皇帝一句话也没有给她,贵妃珠玉在前,她反倒真像是宫人。
她望着圣上嘱咐的那些话,说不出的温柔与珍爱,与和她在一处的冷淡完全不一样,但是她一点也不嫉妒。
只是看着贵妃娇羞的面庞觉得讽刺。
前一刻还在圣上怀里卿卿我我的贵妃娘娘,十殿下的生母,下一刻便要这般英姿飒爽地去见三殿下了。
圣上富有四海,但是在这一刻,她竟然觉得皇帝也是说不出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