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圣上与贵妃在宫中赏火树银花作乐, 动静弄得满宫皆知,嫔妃们望着漫天璀璨光华好不艳羡,但是碍于圣上宠爱郑贵妃,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郑玉磬甫一入宫就被来回来去折腾, 心力交瘁, 虽然除却一个萧明稷叫她心惊胆颤, 在外人看来桩桩件件都是圣上给予的荣耀, 可人心神不安,便是再多的风花雪月也容易疲倦, 足足在锦乐宫中休养了数日才精神了一些。

圣上也知道她秉性柔弱,哪怕取笑了几句美人果然弱不禁风,可夜里议完了事情也总会过来陪着说几句话, 这时节两人正是蜜里调油,圣上虽坐拥无数佳丽,但对自己费心弄到手的美人也额外多了几分耐心,甚至罕见地没有到旁人宫里安置。

擢罗进贡的燕窝、高句丽与鲜卑进贡中原王朝的人参,乃至于江南每年送来数量极少的石蛙,这些千金难求之物,在锦乐宫里瞧来似乎都没有那么珍贵了。

等到郑玉磬身子调养得好一些, 才在锦乐宫中见了一回圣上的嫔妃和皇子公主。

圣上的内廷果然有许多嫔妃,按照祖制,加上皇后一共是一百二十一名御妻, 虽说历代的皇帝大概都不会将这个名额填满, 但今日能来行礼的便有三十人之多了。

——更不要说宫中还有受过宠幸却没有册封的宫人, 以及每年因为各种事情被圣上废黜或是赐死的庶人,她们连向贵妃问安的资格也没有。

皇子里三皇子和五皇子是送过礼的,上朝也不方便相见, 七皇子带着弟弟妹妹见过了贵妃,郑玉磬自然也有赏给孩子们的东西,不需要装作太亲热。

圣上晨起便从锦乐宫起驾回宫了,贵妃的身子不好,也没有长篇大论教导嫔妃的兴致,那些过来请安的女子知道即便是在贵妃处也见不到圣上,不过是走个过场,等贵妃说一声散便都回宫了,最后也只剩下惠妃与丽妃还同郑玉磬在闲聊。

她如今是贵妃,哪怕权柄还握在王惠妃与吴丽妃手中,两人表面上还是得对她行礼。

郑玉磬知道自己若是没有些握在手上的实权必然位置不稳固,但是她也只当作不明白,圣上说要惠妃与丽妃先暂时协理时她也不大关心,更不曾向两位妃子催促施压,摆一摆贵妃的威风。

吴丽妃的七皇子还不到娶亲的时候,她从前的品阶也不够,并没有见识过被赐给那个探花郎做妻子的郑氏,因此第一次见到贵妃容貌的时候,免不得心底有些酸意。

果然圣上的眼光不会有错,哪怕眼前这个女子腰肢已经不复往日纤细,甚至因为生病而憔悴,但确实是会叫圣上喜欢的类型。

“妾今日来叨扰贵妃,除了因为要恭贺贵妃晋升之喜,还有一桩便是请示今年提前选秀之事。”

王惠妃哪怕心里笃定郑贵妃的真实身份,但是今时今日当真看见一年前还躲在秀女堆里行礼的小女子爬到了自己头上姐妹相称,再怎么不争不抢,心里总也不会舒服……甚至还有些微微瞧不起这个叛夫求荣的女人。

她既然气性这样大,为一点小事便能叫圣上费心安抚,怀了孕也不许圣上往别的宫里去,当日怎么就没一头撞死,倒也不辱没了书香门第。

然而她们说起为圣上选秀的事情却并不是特地为了给倍受荣宠的贵妃添堵,只是今年宫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兵乱里的折损暂且不说,就是事后清算,也赐死了不少与之有关联的妃妾内侍。

宫中女子虽多,但嫔妃眼看着都是双十年华往上了,圣上一入内廷,举目无中意者,唯一瞧在眼中的贵妃也不方便伺候,这传出去都叫外面的臣工笑话。

“圣上也曾同我闲聊说起过,不过圣人体恤民间婚丧嫁娶停三月有伤天理,也不欲大选,只想着从各地选些宫人充实后宫,只是我对宫中之事尚且生疏,还是得惠妃来更好些。”

郑玉磬对这种事情自然没有异议,既合了圣上想要纳新人的想法,又能有旁人将她身上的宠爱分去一些,省得圣上夜里缠她,总弄得人心惊胆战,有他陪着,睡得尚且不如在道观里一个人好些。

选秀尚且是惠、丽二妃来做,不用她劳心劳力地为自己的丈夫挑选妃妾,何乐不为?

王惠妃主掌后宫之事,见郑玉磬丝毫没有惊讶,知道圣上果然是提前同贵妃商量过了,贵妃没兴致才交给自己打理,勉强笑道:“是妾说晚了些,不过也是圣人吩咐妾等不许烦扰贵妃,自然以后新人入宫还是要请贵妃……”

“我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又是分||身乏术,这些事情还是要劳烦两位姐姐。”

郑玉磬闻弦而知雅意,她端坐在上首,自然而然地接口:“如今连请安之事都是能免则免,新的妹妹就等有了名分之后再到锦乐宫拜见就好。”

王惠妃听见这话稍稍精神了一些,她含笑说道:“贵妃有所不知,原先张庶人主理六宫的时候虽然训|导秀女,却是不受嫔妃晨昏定省的,一月之中嫔妃拜两次也就尽够了,新的嫔妃册封,必要去孝慈皇后生前居住的立政殿叩拜。”

孝慈皇后流露出下世光景的时候就已经是张氏在掌权,纵然圣上铁石心肠,面对发妻离世也悲痛不已,这个时候本该风头无两的张贵妃也聪明地谦恭起来,不敢张扬自己的地位,反倒是一直刻意捧着孝慈皇后的地位,时刻以妃妾自居。

但是这一点却叫后面的人犯难,王惠妃受人管辖的时候觉得不错,但等到后面自己掌管内廷的时候才暗中有些不悦,觉得张氏太过谨小慎微了一些。

郑玉磬自己进宫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同她说过还有这样的事情,圣上也没有要求她去椒房殿参拜,王惠妃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虽然受圣上宠爱,但手里却不似张氏那样握有宫权,也没有那么许多子女傍身,还能叫嫔妃像是待皇后一样尊敬她吗?

王惠妃刚说完,吴丽妃便取笑了起来,“惠妃姐姐这说的就不对了,张庶人在时是遵张庶人的管辖,如今已经是郑贵妃入主锦乐宫,哪里还能按照旧规矩办事?”

郑玉磬冷眼瞧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她们这是借着死人来压活人,这个时候讲张氏对孝慈皇后如何,她不比张庶人再自降身份些,岂不是起了取代之心?

但她瞥见进来送蜜水的宁越向外看了一眼,对她摇了摇头,郑玉磬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只是怯生生地望着旁边的两位姐姐,有些说错话、做错事后的害怕。

惠妃瞧见贵妃这般默不作声,面上有些犹疑,知道她对后宫的过往纷争并不熟悉,心里拿不定主意,不明白说什么才好,便微微一笑,对丽妃认了一个错,“是我固守陈规了,宫中嫔妃懒散许久,也该如当年皇后在日,隔三日就来锦乐宫请安。”

“丽妃说的不错,贵妃新立,一切自然要按新规办事。”

圣上换了一身轻便常服,素纱罩在淡黄色的襕衣外面,显得颜色不那么耀眼,他没吩咐人通传,静静听了几句才出声进来。

郑玉磬与丽妃、惠妃看见圣上突然不经通传进来,都惊了一下,连忙从坐榻上起身,向圣上问安。

圣上今晨下朝之后,是携了几位皇子与重臣在内廷散步的,依附五皇子的臣子们知道圣上又要有一位新皇子,而五皇子的侧妃燕氏也有了身孕,不免多奉承了几句,叫天子通身舒畅,也向自己那个至今未成婚的第三子瞧了几眼。

萧明稷却仍是一如往昔,哪怕知道圣上的意思,但只作不知,除非圣上问及政事,从不轻易开口,叫他这个做父亲不要说是重提给他指婚的事情,连闲步中庭的心情也没了。

他的儿子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也无所谓萧明稷这一支绝嗣与否。

紫宸殿距离锦乐宫并不算远,圣上听着臣子们的奉承,想着今日大概是贵妃见众人的日子,随口夸了几句贵妃后也就吩咐这些各怀心事的臣下回去办差,自己过来看郑玉磬。

但不过来瞧倒没什么,过来一见几乎将晨间那分不悦扩大了数倍。

张氏人虽然死了,但她在世时所定下的规矩皇帝还是赞同的,觉得嫔妃遵从也是对皇后的追思,然而天子能这样想,嫔妃们却不能拿旧日的规矩来限制新的贵妃。

圣上并不喜欢插手内廷的事情,一是觉得麻烦,都是为他生养过儿女的嫔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二来用人不疑,无论是孝慈皇后还是张氏,都很叫人放心,君主也没有必要再为哪个一时宠爱的妃妾伤了妻子的脸面。

可内廷女子们那些暗藏嘲讽的话九曲十八弯,音音心思单纯,听不明白还好些,但她与张庶人虽然只有一两面的缘分,两人却势同水火。

张氏在世时因为圣上沉溺于温柔乡,破天荒地缺席孝慈皇后忌辰,对她冷嘲热讽,她的女儿嘲讽她父亲正宠爱的女人是娼||淫||贱辈,她在这些事上最是敏感,更何况是要她遵守张氏定下来的规矩?

圣上本就因为稍稍有些动怒而步速较往常快些,见郑玉磬起身已经略有些吃力,在她行礼之前便沉声道:“贵妃不用行这些虚礼。”

郑玉磬应了一声是,惊讶地睨了一眼宁越,坐下的时候将最尊位留给了圣上,自己坐到了另一边。

“圣上怎么过来了,我以为您还在前面同臣子们议事呢!”郑玉磬收拾好脸上的情绪,真诚地抱怨道:“要是方才您早来些就好了,我看姊妹们都是想见一见天颜的。”

王惠妃低下头去,这位贵妃也不知道是没什么见识的真傻,还是故作柔弱天真,嫔妃们惧怕圣上,却又想在圣上面前多露一露脸。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好当众点破?

“朕要是早些来,怕她们还得借机多讨几盏茶吃,满屋香粉味混杂,亏你受得住!”

圣上想过要不要陪她一起见嫔妃,但想一想郑玉磬毕竟不是皇后,不值得自己为一件小事停了早朝,“朕哪日不来这里瞧瞧你和孩子,半日不见,倒也十分惦念。”

今日她才是主角,若自己来了,嫔妃们心思活络,她的性子又不是能压住人的,眼巴巴看着旁人谄媚讨好,反倒自己背地里受委屈。

丽妃有些愕然,宫中的香料虽有浓烈之处,可总归是沁人心脾的,嫔妃们的打扮日趋华丽开放,钗环粉黛翻新也是为了愉悦君王,但是圣上大概是看惯了贵妃素颜淡妆,闻多了药气,反而嫌弃起来了。

郑玉磬见圣上生气,略有些局促不安地去拽他衣袖,轻声道:“圣上赏给我好多名贵的茶叶,我现在孕中又忌讳这个,留到明年就可惜了,给她们喝正好,不用节俭。”

圣上实在不知道怎么和自己身边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子说,他握了握郑玉磬的手,稍用了些力度,示意她噤声,让惠妃和丽妃平身。

“你们尊重先后,这份心是好的,但贵妃不愿意受人请安是她的仁慈,不是宫里的规矩,你们难道还要拿一个罪人来压她?”

圣上蹙眉道:“宫中的嫔妃真是叫张氏惯得没有尊卑了。”

“妾以为张庶人虽然有罪,但萧规曹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只是怕贵妃妹妹年轻不懂事,犯了圣上的忌讳,所以才好心提醒。”

惠妃自觉也没说什么,怎么皇帝生了她的气,但她一向人淡如菊,懂得顺从圣上的意思,连忙赔罪道:“是妾领会错了圣意,以后定当铭记于心。”

“你在猜度朕的心思?”圣上冷冷开口道:“那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贵妃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丽妃虽然是被圣上“夸奖”的那一个,但说实话也并不会觉得欣喜,她随着惠妃一同告退,本来想同圣上提一提该叫七皇子入朝为君父分忧,但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郑玉磬见殿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开口同圣上认错道:“妾从前不知道宫中尚有新册封嫔妃须得向立政殿请安的规矩,也没想享受先皇后才有的待遇……”

“朕知道,”圣上打断了她的话:“音音是最怕麻烦的,又不懂这些,你巴不得成天待在宫里不出去,守着朕和孩子。”

“圣上是嫌弃我吗?”郑玉磬侧过身去,语气里微含沮丧:“其实惠妃说的也没什么错误,既然这规矩已经有了这么多年,不拘是谁立的,总归是为了怀念先皇后,您要我立规矩,我也不会,还是得遵着老例。”

圣上瞧她情状怕是又要多心,平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动不动就落泪,但她是自己从臣子手中夺来的,不守妇道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她饱受质疑,本就容易多心,反倒他要来时时刻刻注意这个小女子的情绪。

美人被迫与君王对视,圣上见她只是神情落寞,并未落泪,稍微松了一口气,然而见她这样,圣上又希望她能哭一哭,省得藏在心里难受。

“你这个实心眼的姑娘,”圣上笑着叹气,她大概不明白其中道理:“从来如此,未必就是对的。”

郑玉磬露出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可这些规矩已经在宫中多年,您也没有说过些什么,我从前不知道,知道以后改了就行,不必如此麻烦。”

“你这般怕朕做什么?”圣上好笑,自忖他除了方才声色严厉些,平常也没怎么对她发过脾气:“朕没生你的气,就是气,也是气你性子太软,朕离开一刻都不成。”

“张氏做这些原本是为了讨好朕,你按着她那套来朕能念你什么好处?”

圣上耐心地同她道:“朕都许你用十二花钿了,这份荣宠从来没有贵妃得过……不过音音不懂也没什么,朕可以慢慢教你。”

她就像是一张干干净净的宣纸,任自己肆意挥毫,在上面的图案尚且合乎心意的时候,握笔的主人每一回下笔都谨慎得不得了。

“那我也想讨好圣人,圣人就让我将那些繁文缛节免了吧,她们说得对,我不是皇后,女子的德言容功更比不了孝慈皇后,能受到圣人爱幸已经足够了。”

郑玉磬不愿意每隔三日见一回这些嫔妃,这些嫔妃得早起,她也睡不了回笼觉,但面上还是依靠在了圣上怀中,“您会念着我的好吗?”

“要朕念你的好处,就快些生一个皇子出来给乳母带着,安心服侍朕躬。”

皇帝想一想自己这些儿子都觉得头痛,对不谙世事的郑玉磬也忍不住品评,“稷儿宁肯养外室,也不愿意娶正妃,辉儿又宠妾太过,长子怕不是嫡子,偏偏他倒是自鸣得意。”

圣上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去看郑玉磬的神色,郑玉磬听见萧明稷纳了外宅震惊远胜于心酸难过,但想一想他曾经想要秦家忍气吞声,将自己拱手奉上,暂且做个没名分的外室,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这些皇室的男子,想养一个女人容易至极,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像她一般,是个被人抢来的民妇。

她见身侧天子神色,遂掩口一笑,揶揄他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圣人当日金屋藏娇,其间种种,难道全忘了?”

圣上见她这样含羞带怯的女儿情态,忍不住想到了她浴池之中的风情,久旷之下难免将手臂收紧了几分,虽然知道她身体伺候不了,可还是低声调笑道:“说来朕也只有第一回 才是真正尽了兴的,后来音音的身子就金贵起来了,朕连点荤腥的滋味都沾不上。”

郑玉磬的脸色一白,她那个时候神志不清,哪怕心里知道不对,但也迎了上去,圣上急切归急切,可的确也能顾及到女子的感受,后面她渐渐恢复,握住圣上的肩膀推拒哀泣,但也回不了头了。

“仗着胎气略稳些,您就又来羞我,也不知道您送来的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孩子给了乳母带着,我倒是要来带圣上了。”

那种迷幻且无助的感觉,郑玉磬不想再尝第二回 ,这些日子她借着身子不适不能侍寝,但圣上也自有寻乐子的去处,她半真半假地生气道:“新的姊妹还是快些选进宫才好,我可应付不来圣上这般精神。”

她初次怀孕大概率是不会如此通畅的,但不知道是宫中的嬷嬷按摩的时候用了些手段,还是她吃的东西里面有类似鹿角粉之类的民间偏方,竟然提前便有了,圣上调弄抚触时发现之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是该养育孩子的口粮,却都被天子强占了去。

圣上闻言也不生气,反倒是起身俯下将郑玉磬抱到了内室,他晨起见她睡得还好,不忍心打扰,现下她这样娇滴滴的模样,却正好用来欺负。

“选上来的妃嫔再好,也比不得音音,朕总归是最疼你的,”圣上含笑道:“欠的次数暂且算着也好,朕先来讨些利息,音音可不许吝啬。”

她惊慌失措,哪怕是面对很多回天子这般强硬对待也没办法做到彻底麻木,只能拽紧榻上的枕头,把自己像是吐火罗赠送给圣上的鸵鸟一样埋起来,祈求这一桩事能尽早过去。

圣上疼惜美人,但这个时候郑玉磬哭起来圣上倒不会放过她,他的音音怕羞又娇气,旁的事情依着她也就算了,这一桩再千依百顺,堂堂天子,难不成还当真要做个和尚?

然而显德却在外面轻轻击木,提醒里面忘情的天子,他是个内侍,尽管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可也清楚以圣上待贵妃的恩宠里面怕是一时半会消停不了,圣上急切些还好,若是哪日得了空闲,还要命人送酒进去,叫贵妃自握了去蘸酒服侍正在批阅奏疏的圣上。

——圣上曾经因为二殿下和四殿下流连妾室而斥责他们过于在风月上用心,但实际在这上面,诸位皇子并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圣人,大皇子妃又在外面求见。”显德叫出口的时候没由来地觉得别扭,太子被废,他的妻子的称呼也相应发生了变化,“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说了,可皇子妃如今正跪在外面,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子。”

郑玉磬不知道宁越有没有备给废太子妃的礼物,可是她急于摆脱圣上,倒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连忙将襦衫塞进了长裙里,系衣带的时候手都在微微颤抖。

“太子妃来过了,枕珠她们怎么也不知道来通禀一声?”

郑玉磬一叠声地让人进来为她抿发,瞥了圣上一眼,她颤音犹存,嗔怪也带了些叫人意动心酥的婉媚:“孩子们来了也没人告诉我,咱们这样做长辈的这时辰还避着人,叫人笑话死算了!”

“是朕不叫她进来的,”与之相比,圣上反而多了几分从容镇定,他淡淡道:“辰儿毕竟与当初的你有些过节,又是被废了的,朕不愿意音音为难。”

太子觊觎皇帝的位置与宠爱的妃子,这话听起来就荒诞至极,想想偏帮着太子的张贵妃还知道此事,甚至为此而优待郑玉磬,圣上心里自然是更添了一分不痛快。

若太子不是孝慈皇后所出,别说现在还能安稳地活在东宫里,他根本就不可能一出生就被册立为储君。

郑玉磬单记得废太子因为心中不快而屠戮秦氏的惨剧,心中一痛,她勉强笑道:“圣人惯是爱屋及乌,那可是孝慈皇后唯一的孩子,郎君看在这上面也该顾惜一二,不该叫她难堪。”

她是极少唤他郎君的,除非是他十分强求,圣上神色稍缓,“还是咱们的孩子更好些,废太子忤逆不孝,先行弃朕,朕难道还得容忍他?”

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别说是身怀有孕的贵妃,连底下的奴婢都能猜到圣上的意思,郑玉磬含笑劝了劝,圣上方勉强同意,唤了显德过来问:“她求见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没有便让羽林卫送她回去。”

羽林卫送人那和平常外命妇入宫回府可不一样,显德有些犹疑,瞥了一眼旁边的贵妃,轻声道:“听说是因为五殿下身边的侍卫调戏了东宫的宫女……”

“就为了这样一点小事?”

圣上对自己几个儿子或者其身边人对自己这个长子落井下石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一个宫人而已,作为兄长和长嫂竟然都要闹到御前,便是东宫如今大不如前,但送出去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可顾惜的?

他隐隐觉得太阳穴有些作疼,若不是极大的事情,圣上也不愿意在这种旖旎的时刻再问起东宫的事情败兴:“除此之外呢?”

显德见圣上面色不佳,低下头道:“大皇子妃还说三殿下手下的人逼迫东宫返还钱款,再三登门,连大皇子妃和几位良……侧妃的嫁妆也赔进去了,如今东宫捉襟见肘,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来求娘娘。”

他当时听着也有些于心不忍,替废太子妃多说了几句好话:“毕竟宫中人人都知道贵妃得宠,人又心软,太子自知有愧,不敢来见圣人,所以才求娘娘开恩,劝一劝圣上。”

郑玉磬在一旁听着颇感意外,她倒是不意外废太子与太子妃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廉耻,但是萧明稷这个人虽然爱折磨人,但披了张人皮之后十分斯文,更善于在这些上面做好功夫,怎么会为难长兄?

圣上虽然不待见长子,可也只是废了位置,没有叫他去死。

果不其然,圣上原本的笑意荡然无存,眉峰渐耸。

“圣上……”郑玉磬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圣上的怒色所惊,只敢奉上一盏香茶,柔声劝道:“您消消气,为这些不值当的。”

“你叫朕怎么消气?”

圣上望了一眼郑玉磬,终究是自己心爱,舍不得冲她发脾气,站起身来在内殿踱步:“一个个在朕的面前兄友弟恭,转过身去恨不得斗得你死我活,朕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养下这么几个儿子,造反的造反,贪钱的贪钱,还有人纵容手下好色!”

他缓了缓,声色严厉道:“叫她进来,还有老三和老五,一并宣过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