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金喆回屋,小燕儿正堵在门外,把她上下摩挲一番,关切的道:“您没事罢?”
路金喆摇摇头,脑袋里还有点懵懵的:“咱们回屋说。”
两个人回屋,路金喆脱了睡鞋,脚丫子冰凉,伸进被窝里,小燕见状,上来帮她安置,褪了外衫,换上寝衣,又拿了一双袜子给她换上。
燕儿摸她一下,她整个人还有些发抖。
吓着了?
不禁问:“那位是谁?外头明火执仗的,就是抓他?”
路金喆竖起手指,点在唇前,让她噤声,“小点声儿,大不敬。”
小燕儿大为惊奇,“是活菩萨还是怎的?还能治我死罪不成?”
路金喆抱着枕头,歪进被窝里,小声呢喃:“我也不知……权当赌一把。”
“赌对了怎么着?”
“赌对了,我爹爹和哥哥,一辈子的愿望就达成了。”
*
不一会儿,有人哒哒的踩着楼梯上来,是钱嬷嬷,乃是麒哥儿的奶妈。
小燕儿忙把她老人家请进来,金喆披衣坐起,道:“多早晚怎么把您支上来?”
钱嬷嬷笑道:“她们没我老成,不顶事。”又道:“姐儿安坐,不用起来,外头有兵来搜贼,妨着躲在家里,我带了两个媳妇上楼里各处看看,您甭怕。”
便有两个年轻的媳妇上来福了福,请路金喆安,两人手里都拿着一只捣衣杵做防身武器。
金喆忙叫起,觑空给小燕儿使个眼风,小燕儿知意,招待着她们,问道:“那贼犯了什么案?那么多大兵,怕不是小偷小摸。”
钱嬷嬷尚未说话,旁边一个年轻媳妇抢先开了口:“哎唷,说起来真臊脸,竟是抓采花贼呢,不知道哪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作黄子,专干这些害人营生,擎等着下地狱……”
小燕儿听了心里直跳,吓白了脸。
钱嬷嬷拍着她手,安抚道:“跟咱们没碍的,就是怕他躲在哪儿,不仔细查找一番,终究不放心。城防老爷们都查了半个州府了,也没抓到他,要是躲在咱们家,老婆子绝不让他走脱!”
小燕儿口里一连应是,又见那年轻媳妇徘徊在多宝阁边,便道:“您老说的是,不过抽屉,匣子这种存小物件的地方就不用看了,那地方又藏不得人,姑娘的东西往日连我也动不得呢,咱们往那门后,柜子里,隔扇门里仔细瞧瞧去。”
“是,是!”
那年轻媳妇讪讪的停了手,跟在钱嬷嬷后面,不再乱翻拣。
*
寝房这边看了一圈,把大衣柜和箱笼都打开,都恐怕里头进了贼,幸好无果,清清白白,钱嬷嬷又走到窗前,摸摸索索,推了一把窗户,见钉死了,越发欣喜,道:“夜里不安全,窗户锁死了好。”
众人又转去花厅,这里一眼就能望到头,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唯有两个落地梅瓶肚里能容人,两个年轻媳妇扒着瓶口看了看,摇头。
穿过花厅,就是走廊,对门是杂室。
小燕儿从腰间摸出钥匙,钱嬷嬷道:“我记得小姐早年间爱住这屋的,如今这么锁了?”
小燕儿开了门,迈进门时不小心绊在门框上,哎唷一声,扶着腰笑道:“嬷嬷不知,这屋子一到夏天就西晒的很,很不耐住,早两年前索性把东屋改成寝房,这间屋子就当杂室了,惯常锁着。姑娘以往做的花活零碎,錾刻台子,都安置在这。虽说都是不值钱的铁片子,可都是她亲手打的,等会儿嬷嬷和姨妈们可得仔细些。”
钱嬷嬷和两个媳妇都知道府上二姑娘的爱好便是捣鼓这些钗头细软,纷纷应承。
进了屋,小燕儿点了灯,领着众人看。这里高箱矮柜不少,钱嬷嬷犯了难,两个媳妇却不惜力,一个开箱子一个查验,干得起劲。
查验一番,并无所获,钱嬷嬷抚着胸口:“哎唷,总算是心落到腔子里,贼没来咱们家,万幸万幸。”
一个媳妇道:“那柜子还没看。”
小燕儿道:“这个柜子都是放锤子凿子家伙什的。”
小燕儿尤怕她们不信,径直上前打开柜门,里面果然叮叮当当挂满了针凿杵棒,下面一个长方形矮箱子,小燕儿一打开,“来瞧瞧?”
那年轻媳妇被她几次言语提点,不敢造次,又看那柜子都是破铜烂铁,忙道:“不用看,那么小的箱子哪里能窝的下一个大男人!”
三人查验完,小燕儿亲自送她们下楼,路金喆听着声呢,忙披衣下床,趿拉着睡鞋,推开杂室的门,四下里望望,果然去开那柜子里的矮箱子,小小声道:“快出来,她们走啦。”
裴宛正蜷缩在箱子里,一室昏暗,路金喆的脸也模糊成一团。
他伸出一只手,艰难的摆了摆:“别看。”
路金喆一扭身,背过去。
裴宛慢慢从箱子里抽出身体,四肢,最后缓缓地伸了个腰。刚在箱子里蜷缩太久,一恍惚竟回到幼年。
路金喆见他久久没动静,回过头,见他脸色不善,眼里冰侵霜降,有点吓人。
她呐呐的站起身,两只手在裙边抓了抓,道:“我回屋了,你自己起来罢。”
路金喆提着裙子跑回屋,徒留裴宛在这间杂室撒癔症。
正愣神,窗户上“嗑哒嗑哒”传来耗子啃啮窗棂的声音,裴宛抬眼,只见一把小刀正在划拉窗上闩条。
裴宛翻身坐起,心里疑惑:还真的有采花贼?
他念着“找死”,摸向腰后匕首。
窗户被撬开,一人灵巧的滚落进来,来人站直身体,一双虎目,在黑黢黢的室内,登时睁大了。
刘庆:“……”
裴宛:“……”
刘庆解释:“我是听说满城抓采花贼,觉得两个姑娘家住在靠街的小楼上不安全,就过来看一趟。”
裴宛拧眉,不言声,还是只深深盯着他。
刘庆吓得胆颤,忙道:“这不是白天里一直在路家查访麽,我扒那路公子房顶一天了。”
邀功似乎也没效果,裴宛一指窗外,刘庆又尴尬又讨饶的表情,不见主子松口,只得哪里来回哪里去,又顺着窗户爬出去,身体一跃,攀上房檐。
……
东屋的路金喆渐渐地进入梦乡,梦里她回到小时候,七八岁光景,似乎遇到了什么人生至难之事,抱着腿干嚎。
路岐山那会儿正是美男子,大手一擎,把她抱到腿上坐着:“我的好囡囡,你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呢,大一点的金喆似乎根本不理解那份伤情,只见小金喆哭哭啼啼:“我不喜欢叫金喆,这个名儿不好听!”
“胡说,怎么就不好听?多吉利啊,爹爹特地求了白先生为你改的呢!”
小金喆只顾着摇头,哪里管白先生黑先生,她哑着嗓子,哭诉道:“姐姐都还是金蝶,我怎么就不能还叫金宛呢,金碟金碗,爹爹您不说了麽,您就爱这个!”
她越想越难过,一把推开老爹的胸膛,“您不爱我了!呜呜呜!”
路岐山头大如斗,又不能把这女儿怎么样,看大儿子闲闲走过,忙招手。
路金麒已经十好几岁,最是混不吝的年纪,长条身量,好俊俏一哥儿,只是郎心似铁,手一拎,把妹子放到地上,擦着她没泪的小脸,笑道:“谁叫那皇宫里的三皇子被敕封为太子了呢,上到勋贵,下到庶民,都要避他老人家的讳,可巧你就是该避讳的那个!”
“什……什么叫避讳?”路金喆瞪大眼睛,抽噎着。
路金麒蹲下来,摸摸她的头:“这是世间又一桩不公事,凡他的名和字,天底下所有人都不能用,不光不能用,连口里呼喊,纸上写字,都是不允的。之前用了这名字的都要改,这就是‘避讳’。”
小金喆不哭了,觉得这世间很奇妙,“那他也跟我一样叫宛宛麽?”
“是啊。”路金麒哪里还记得太子名讳,想来也差不离,索性糊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