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却说那边刘庆带着小燕儿来到街上,小燕儿领路去药铺。

再次路过一个“药”字幌子,这丫鬟还不止步,刘庆道:“姑娘,您可瞧准了,这家难道不是药铺?咱们不快着些,你主子在家里可不定怎么着。”

小燕儿也急,横里横气:“那都是些暗门子药房,治头疼脑热的黄连金银花要多少有多少,你这药方上‘沉檀龙麝’写了一大堆,谁家小药店常备?得去大药铺子,前头就有一家,不远!”

她说的好有道理,刘庆无法,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她后头,好在转过这条巷子,往西拐入更大一条巷子,巷子口就垂着一条硕大的店招,上书五个大字:“白氏大药房”。

小燕儿率先迈进药房门口,大药房果然有派头,这么晚了也有坐诊先生。

高高的药台后,坐诊大夫头戴仓头巾,正在整理药方,掌柜的在旁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叩叩叩,燕儿敲敲药台,一身大夫打扮的白果儿抬头,见是她,正要说话,小燕儿把手里的一粒碎银子拍过去:“照方抓药!”

刘庆递过去药方。

白果儿接过方子,看了看小燕儿,又看看她身后的男人。

栀子炒姜三钱、赤茯苓一两、干草半两……帖末,又缀有一奇怪的方子,上面林林总总列了许多名贵香料。

“看什么?”那男人生的虎背熊腰,把白果儿吓得一哆嗦。

小燕儿手一紧,又不敢乱瞟,不敢乱说话。

“哦,我看这方儿,”大夫刮了刮鼻子,笑道:“这前半截是治心疾的方子,后半截却瞧不出什么,病患是什么症候?”

刘庆:“就是心疾。”

那大夫上下打量他们:“我瞧两位都声气很足的样子,不像吃这方的人。”

“家里人吃,不行麽?”刘庆拍拍桌案,“别墨迹,抓药,要不然你让开,我自己来。”

“我来,我来”,大夫从善如流,也不问了,从柜上高高低低,按着方子上的字迹,抓了药,一面在称上挪星,一面道:“燕儿,你家里谁吃?”

刘庆看着小燕儿,悄悄的磨牙:“你们认识?你别不是耍诈罢!”

小燕翻白眼,小声骂道:“废话,我们打这住了这么多年,大夫还不认得我?”

又高声对大夫哼道:“我主子表哥来了,你也知道他的,从小就三灾五难的,这不么,刚睡下就说心口疼,他房里小厮托我来买药。这位,就是他新买的小厮。”

刘庆眼睁睁看着她信口雌黄,没想到竟然是真事,那大夫听了后说:“我以前见他,就觉得他要不好了,早点来我这里把把脉是正经!”

说着,把包好的药递过来,小燕要接,刘庆拦住她,随手拆了一包药,捻起一块药材,碾碎,闻一闻。

小燕儿脸上不好,偷偷看向白果儿,白果儿却不看她,反而笑睇着刘庆:“这位大哥,是不信任我们白氏药房麽?您可浣州打听打听,我们白氏药房,只卖两味药,一味是好药,一味是真药。”

刘庆验过了,确认无碍,脸上神色缓缓,付了钱。

“等等,燕儿姑娘,”那大夫不怪是认识他们府上人的,又交与小燕儿一贴药包:“上月到贵府会诊,管家嬷嬷要配两剂‘消风散’,治风头疼症,正好近日新配出来了,原本想着改日送到府上去,这不巧了么,劳您大驾,倒不用我费那二遍事。”

小燕儿接过:“这有什么,凑手我就帮了,不过你可得封好戳上印,防着回头出了岔子,我一张嘴可说不明白。”

“省的。”

那大夫利索的在药包封口处盖了泥金印章,交给小燕儿,刘庆抱臂,一双虎目瞪着,“利索点儿!”

“回见了,大夫。”

等他们出了门,那大夫久久盯着称盘不动,那掌柜的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小姐,那路二姑娘,哪里蹦出一位表哥来?”

白果儿忙探头看了看门外,摇着手指:“噤声!这事儿可能有内幕,你不要乱说话。”

“晓得,晓得。”做药房的,什么深宅秘闻没见识过,一脸淡然。

“我,我就是在想,刚那方儿,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

刘庆和小燕儿依然顺窗户翻进来,那样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揽着一个丫头,落地竟只有嗑嗒一声,可见功夫不凡。

药取回了,威逼之下小燕儿去熬药,正好用晚上炖甜盏的泥炉子,刘庆又把那堆香料用烧透的炭放在碗里点了,裴宛半睡半醒,身体却闻着这香挣扎着坐起。

他从腰后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刘庆。刘庆接过去,使了个眼色给路金喆,让她站近一些,把两样东西放到她手上,一盏烛台,一个香碗。

“您搭把手,端着碗站在这儿,把烛台举高。”

路金喆依着刘庆的嘱咐,站在他们旁边。她两只手都被占着,像天桥里耍把式的,一时有点发懵,想不通自己怎么还打起了下手。

在热炭的加持下,香料的气味越发浓郁,整个房间都香香的,裴宛表情却愈加痛苦,手臂青筋凸起,路金喆定睛一看,小声叫了一声——他的血管里,似有活物在蠕动!

裴宛说:“别磨蹭,来吧。”

刘庆把匕首在烛火上燎了两下,然后快速地在血液鼓鼓凸起的地方划了一刀,随着那刀划下,路金喆嘴巴也咬的死死地,跟着紧张。

“香料给我!”

路金喆下意识的递过碗,刘庆接过,把碗凑近,香烟缭绕在那雪白手臂周围,出血口不断汩汩流出血液,那条手臂血管暴涨,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炸开,路金喆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了。

只有那么一弹指,刘庆便收碗,用纱布绑住裴宛大臂,打了个结,血立即止住,从腰间蹀躞带上取下一个小葫芦,倒出止血药粉,一并也用纱布裹在他伤口上。

流出来的血黑红黑红,淹没了香灰,似有活物在蠕动,就扔在地上,路金喆还想看一眼,被刘庆赶紧收走:“这玩意有剧毒,须得用火烧死。”说着把整个碗都丢进小燕儿烧着的泥炉子里。

床上那少年自从手臂放了血之后状态好上很多,起码脸色不在白煞人,呼吸也平缓些,他仿佛一把绷断了弦的琴,躺在绣床上缓解阵痛。

不一会儿,小燕儿把药也熬好了,刘庆自己取药端药,悄悄拿一个小银锞子丢进碗里试了试,并无毒,才放了心。

他们一个服侍另一个喝药,小燕儿这边也对金喆说,“别看了,我炉子上没熄火,坐着水,等热了伺候您洗把脸。浑身血呼哧拉的,您也不嫌?”

路金喆摇头:“还顾得上那个,你那边怎么样?”

小燕儿探头看了一眼,那大个子在伺候那小的喝药呢,她眼睛眨眨:“妥了。”

路金喆激动的攥紧了她的手。

小燕儿倒了两杯茶,等他们喝完药,端过去,一杯给床上的:“这位公子,漱漱口。”一杯给刘庆:“你也润润嗓子,歇一歇。”

刘庆见裴宛好过大半,这其中自然有她们的功劳,站起身行了一礼:“适才事发紧急,某行为鲁莽,唐突您和小姐,还请原谅则个。这是一点敬意,请收下。”

他那蹀躞带里,竟好似个藏宝匣,从里摸出一个袋子,倒出一把金瓜子,放到小燕儿托着的茶盘上,说道:“拿着玩。”

然后拿起两杯茶,与小燕儿道:“这一杯烦请姑娘换成白水,我家公子饮不得茶。”

小燕儿依言将浓茶换成白水,刘庆伺候裴宛漱口,方才自饮一杯。

小燕儿把金瓜子收了,道:“夜深露重,这位公子眼下瞧着着实不方便行动,可要是在这屋歇着,又不成体统,若是不嫌弃,这小楼上还有一个杂室,原是我们小姐做手艺的地方,一到夏天便西晒的很,暂时闲置着,我打扫一番,不若今晚就歇在那?”

刘庆不敢做主,看向床上的少年,尚且孱弱的少年略微斟酌,点头同意。

“谢过小姐大恩,打扫就不必劳烦小燕儿姑娘,在下自己就可以。”刘庆又向路金喆道了谢,然后扶起那少年下床。

期间不甚有些响动,楼下楼梯震颤,银芽半睡半醒,踩着台阶问:“楼上闹耗子呢?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什么味儿?”

小燕儿示意众人别忙,径自走出去,悄声道:“噤声,别吵着二姑娘。这不是晚上吃甜盏儿闹肚子疼嚒,炖个梅仁汤方吃。”

银芽点点头,心说这是二姑娘能干出的事儿。她也不是管家婆,嘱咐一句“大姑娘觉浅,你们小声点折腾”也就走了。

很快刘庆和裴宛就挪步到杂室,这里与小姐的卧房隔着一个花厅,在楼梯的另一侧,里面床榻几案俱全,小燕送过去两床铺盖,一根蜡烛,嘱咐了两句,替他们关上了门。

门里,两个贼人歇息整顿,门外,路金喆在自己屋巴巴的等,只听“咚”的两声,她飞快出门,小燕儿早垫着脚往杂室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