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辞的第一课,江知序教的是识人。
面对江知序问的这个问题,他迟迟给不出答案。
春光无限好,江知序站在凌云殿的院子里,手持一把戒尺,时不时轻轻拍打着手掌:“十四皇子,这个问题很难吗?”
赵辞坐在书案前,微微仰起头,皱着眉头,不太高兴:“江女傅,为何不能换一人?”
“为何要换?”
赵辞等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是我最为亲近之人,我来评价她难免有偏颇。”
江知序行至书案前,戒尺轻轻拍打了一下书案:“十四皇子,抛开感情去看一个人,这是你的课业,云遮成为第一人,虽然很难,但也很容易。”
赵辞越发的不解,满眼的疑惑。
“你与云遮朝夕相处十二年之久,对她不可谓不了解,你心中有情感,会下意识的辩驳那些不好的一面,这是难的。”江知序话说的很慢,她等着赵辞理解,“而正是因为你对她的了解,你也更清楚的知道,她所作所为有何动机。如若你并不知道这些,那十四皇子应该反思自己。”
赵辞听着这样一番话,心中暗自思量着云遮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云遮姑姑对我很好,她教我在宫中的生存之道,虽然有时她对旁人很苛刻,但她对我真的很好。”
“对我很好?”江知序挑出了这几个字眼,到底是个孩子,对人的评价还
停留在对他好上面,“我问你,你母妃死后,别的宫里的主子有来要云遮过去当差的吗?”
赵辞很快的点头,他经常听云遮这样说过:“有好几个。”
“那你可知她为何将这些事告诉你?”
赵辞沉默不语,他不知道,也从未想过。
江知序不在意他的答案,也早就料到他不知道:“一个人有了更好的去处,但她不去,你觉得云遮是舍不得你?”
“当然不是。”她毫不留情的给出了答案,“是因为不仅没有人要她,她只能留在你身边。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特意演出的一场戏,而你就是那个看客。”
“不可能!”赵辞神情激动,他不愿意相信这些,云遮是清贵人死后,唯一给他温暖的人,这一切根本不是这样的,“云遮姑姑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这样对我的。”
打破一个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再重新塑造起来,会让这个人很痛苦。
江知序没有给赵辞留任何退步的余地:“十四皇子,陛下已经和你说过了他与清贵人之间的感情,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清贵人过世后,你若不装成傻子,陛下会不管你吗?”
“当然不会。”这是毋庸置疑的。
回答完后,赵辞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断了一样,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江知序:“你的意思是……”
顶到喉咙口的话,生生
卡在那儿,说不出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赵辞还是不太相信。
江知序看他的反应,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缺乏证据,还不愿意相信罢了:“我可以帮十四皇子验证真假。”
赵辞犹豫了,若是真的,那他以后该怎么办?没有了云遮姑姑,这世上以后就只有他孤身一人了。
他舍不得,他不想一个人。
“十四皇子,谁不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你渴望陪伴,渴望温暖,渴望疼爱,但你更应该知道,这世上之人都是孤独的。”江知序今日对赵辞没有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全部都是将犀利残忍的事实摆在他眼前。
他太弱了,需要快速的成长。
也许这样会拔苗助长,但她有把握将他修剪的规矩。
“如今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即便你今日不揭开云遮的真面目,日后你们之间也不可能心无芥蒂。”
赵辞还在犹豫挣扎,今日于他而言,太过痛苦。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江女傅,我愿意。”
江知序对这个答案一点儿也不意外,如果赵辞选择继续装聋作哑,那便是她选错了,而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云遮姑姑,你都听见了?”她对着凌云殿的正殿高喊了一声。
赵辞慌忙转过身,看向凌云殿的正殿门口,片刻过后,果然看见云遮被人
押着走出来,他连忙回头问:“江女傅,你这是何意?”
“唆使当朝皇子欺君,乃是大罪,当然要交由陛下惩治。”江知序话音落下时,李公公尖细高亮的声音也响起,“陛下驾到!”
赵辞对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意外的,他不知云遮的真面目,也不知他的第一堂课竟然是送走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儿臣参见父皇。”
“民女参见陛下。”江知序跟着行礼。
“都起来吧。”赵骁脸色奇差无比。
他竟不知自己与儿子离心多年,竟是这个贱婢所为。
云遮并不死心:“十四皇子,奴婢没有,奴婢一直都是为了你好。”
赵辞无措的看向赵骁,而赵骁却是看向了江知序。
江知序略微无语,几步走上前,站在云遮面前,语调轻缓:“云遮姑姑,你说你冤枉,可你却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十四皇子这么些年,一直装成痴傻之人,难道不是你的教唆?”
“若是十四皇子不装成痴傻之人,他怎会好好的活到现在?”云遮一个劲儿的辩驳,“当年清贵人死后,陛下沉湎于丧爱之痛,对十四皇子疏于照顾,那时,谁都可以来欺负十四皇子。如若没有奴婢,十四皇子早就死了。”
江知序冷笑:“若照着你的话来说,十四皇子能活着,还要多亏了你,是吗?”
云遮没说话,但露出的表情就是这个
意思。
“那清贵人之死呢?”江知序的声音陡然变得犀利,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清贵人为何会死,你最为清楚不过。”
“是她害死了清贵人?”赵骁立即明白了什么,“当年清贵人向朕推荐你,朕拒绝了,你怀恨在心,于是就伺机害死了她,对吗?”
云遮没想到这件事都被抖了出来,她顿时有些慌了,但又想到过去了这么些年,一定没有证据,她又有了底气:“不是奴婢,和奴婢没有关系。”
江知序不疾不徐,笑意盈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知你可还记得元宵节那日的宫灯。”
听到元宵节的宫灯,云遮再也抵不住了。
这是她这些年的心结,每到夜晚,她就会做一个噩梦,梦里有无数盏宫灯,变成清贵人的模样来找她,将她的皮拔下来,做成宫灯。
她成夜做噩梦,睡不着,她也无人倾诉,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要疯了,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自残的倾向。
“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该心怀怨恨,不该害死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云遮突然之间像是中了邪一般,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而赵骁和赵辞无需再多问什么,这一切都已经很了然了。
只是,赵骁不懂,为何江知序会如此容易查出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