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理这两天过得格外充实,白天陪着夏风的母亲周萍逛街,晚上还要三缺一陪着打两圈麻将。
半夜做梦耳边都是九筒和红中。
周萍是真喜欢徐理,恨不得让徐理当她儿媳妇。
她和徐理妈妈是闺蜜,儿子女儿又差不多年纪,在她眼中简直是天赐良缘。这事儿她见徐理第一面就说了,吓得坐一旁的徐理和夏风都齐摇头。
俩拨浪鼓似的。
罢了,不愿意她也不强求,当不成儿媳妇就当干女儿。
然后徐理的噩梦来了。
本着薄利多销,量变产生质变的原则,周阿姨给她安排了堪比春晚节目似隆重的相亲名单,并鼓励她多见一些亲年才俊。
当周阿姨把书籍一样厚的相亲对象简历放在桌子上时,徐理有种自己是HR的错觉。
夏风在旁边笑成大粪。
第一个相亲对象是位金融海归,照片风流倜傥,眉目剑星,活脱脱的华尔街吴彦祖。
徐理看了照片起了好奇心,莫不是她转运真和吴彦祖的亲戚相亲了不成?
见面后可谓是大失所望:徐理完全没法从他鼻子移开。
别人是脸上长了个鼻子,他可好,鼻子上长了一张脸。
如果哪天五官也要按公摊面积收税,他可亏大发了。别人是个单间,他是个三层大别野,还带俩卫生间。
他坐下就开始用腋下武器和口水攻击徐理,说话的时候头顶松针叶般稀疏的发丝就像水草一样动起来,晃得徐理头晕。
俩眼珠子像两颗晒黑的黑豆,干瘪却闪着精明的光。他不断上下打量徐理,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痰久咳不出的颤音。
“我就like你这种温柔的Lady,You know?”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当lawyer累得很呐,我们marry后,想做什么我都support,钱由你charge。”这是第二句。
“对了,你有几个ex-boyfirend?”这是第三句。
他每每说完一句话,上半身就往前扭,好像一只饿昏了头的黄金蟒,徐理就是他的猎物,生怕她跑了。
徐理在他准备说第四句时迅速戴上口罩,咳了两声:“不好意思,我有感冒。”
男人的八角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你身体怎么样?我结婚后打算要二胎,最好一男一女凑个好字,我们这种家庭请得起babysistter,不怕没有人带,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祖宗我觉得。
“对不起啦,我英文不是特别好,感觉配不上你。”徐理皱起眉头,一副难办的模样。
“不要紧不要紧,我这人对学历卡得没那么死,虽然你只是本科,但我不mind。男人嘛,对女士总要care一些。你放心,我不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大男子主义者。”
光说还不够证明他的决心,他抬起毛毛虫般东倒西歪的眉毛,朝徐理抛了一个能杀死人的媚眼。
徐理实在忍不下去了,她憋笑得胃痛。每次看到对方一本正经的小眼睛,她就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王八。也喜欢这么看着她,一天到晚只知道吃。
哦,她的王八比眼前这个还可爱些。
“实在对不起,可能没和你说清楚,我不喜欢学金融的男人,太高端了我配不上,我还是找更普通点的对象吧,今天这顿饭我请了,你慢慢吃。”
徐理走出餐厅靠着墙笑了五分钟才有力气走路。
徐理回到家没两分钟,夏风的电话就来了。
夏风:“怎么样啊,我妈让我问问你情况。”
徐理仰躺在床上,又笑起来。
徐理:“很难say啊,这个人,说实话,听他说话比春晚小品更funny。”
夏风:“你被人夺舍了,讲话要把我尴尬死。”
徐理:“今天那人就是这么说话的。”
夏风:“......”
夏风:“我妈有点离谱,我会好好和她说,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另外,你考不考虑来我们所?整体薪资待遇都还行,你来了还是做民商方向。我你应该相信吧,肯定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徐理:“再说吧。”
徐理没告诉夏风,她把律师证都注销了。
夏风听出来徐理的敷衍,不放弃地继续:“做我们这行的,谁没有被当事人气几回,你想休息一段时间也行,休息好了生活还是要继续。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书,拿到了证,不能一下前功尽弃了。我不急着你马上给我答复,你慢慢想。”
慢慢想,徐理回味着夏风的话。
其实她也不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她辞职是因为上次的突发事件,前律所的后续安抚工作也都称得上完美,并没有给她委屈受。
她就是有点累了。
在医院修养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控制不住地想案件细节,不敢关机的手机,看不完的群消息和点不完的当事人喋喋不休的语音。
三年,并不算短也并不算长。威风的律师梦不但没有实现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她并不快乐,好像。
比起提供专业服务的律师,她更像一个机器。没有感情,没有休息,梦里都是在复盘案件细节,坐在电脑面前重复修改答辩状。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高三。她每天做噩梦自己高考失利,一条大河将她和朋友隔开,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人回应。
门外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叮叮当当的石头碰撞声。
徐理不用猜就知道是郁鑫来了。她新买了一对叮当镯,走路又爱跑着,去哪里手腕都叮当响,像个小风铃一样。
“理理姐!要不要!和我去看演唱会!”
郁鑫的声音比她人先到。
演唱会?
徐理:“什么演唱会?”
郁鑫:“我问我哥要了两张林飞的演唱会门票,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郁鑫掏出两张vip内场票拍在茶几,转身熟练地躺在徐理家的懒人沙发。
林飞啊,徐理知道。最近大热的男爱豆,因为总染一头黄毛,被粉丝戏称为小金毛。
他的歌徐理一首也没听过。
“我不是他的粉,而且我没去过演唱会,要不你去问问其他人?”徐理属实觉得自己去了会格格不入,一首歌都不会去了不是相当于伪军进了解放军大本营嘛。
她真怕被人拍了挂在网上。
“啊呀,就去陪我去嘛,林飞可帅了,你去了肯定会喜欢上他的,他和我哥关系好,我们还可以去后台和他合影!好不好嘛,姐姐,我的好姐姐。”
郁鑫站在徐理身后,殷勤地帮徐理捶背。
徐理她没带过小孩,也没朋友郁鑫这种爱撒娇软萌萌难缠的家伙,好似她说不行郁鑫就会以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但是理智让她顿了两秒。
徐理:“要不我再考虑考虑?”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郁鑫丢下两张,跑得比兔子还快,“明天我上完课来找你逛街,等我消息!”
徐理:“不是······”
徐理拿着票追出去,只看到郁鑫飞奔出门的背影。
·····
郁鑫走以后,徐理打开音乐软件搜索林飞,听了两首排在最前的歌曲,徐理的评价是歌还不错,就是电量有点足,耳机摘掉半天耳朵都还是麻麻的。
听不来这种风格。
明天还是和郁鑫说不去算了,票给她属实是浪费。林飞的粉丝很多,郁鑫找同学一起去还来得及。拿出手机准备给郁鑫发消息,突然进来一个来自云市的陌生号码。
果断点了拒接。
可是对方好像下定决心要徐理接,挂了马上又重新打过来。
徐理接通,语气不善:“谁呀?”
“我,左亦奚。”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他好像在外面,呼啸的风声高一阵低一阵,和他的呼吸声混在一起。
其实他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徐理就听出来了。他说自己名字时时习惯性地将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亦字几乎不发音。
“哦,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徐理拿出和客户通话的精神头。
“上次生病谢谢你来照顾,我当时烧糊涂了,和助理说了你的名字,没有打扰你吧?”
徐理难以置信地打开手机日历。嗯,没记错,明天就是她照顾左亦奚一个月纪念日。现在来说抱歉,真真是折叠屏都上市了想起请人连3g网,脱裤子放屁。
记性也不能差成这样吧。
这话在徐理心理转了一圈,还是憋住了。徐理可没忘记上次吃饭左亦奚冷嘲热讽她的劲头,左亦奚可不是七年前的左亦奚,她没胆子硬对硬。
徐理:“小意思,同学互相照顾也是应当,何况我也没费什么功夫。你身体现在应该好全了吧?”
“嗯,都好了,多亏了你。”
其实没有,病了才好。
左亦奚刚结束应酬,几杯白酒下肚,胃似火烧,忍不住地咳嗽。看到郁鑫说徐理不想去演唱会的消息,借口有事离开了酒局。
内心升起卑鄙的喜悦,他终于找到给徐理打电话的机会。
今天是十五,皎洁透亮的月光照着他,他独自坐在花坛边上,听着电话那头徐理的声音,心里涌起淡淡的幸福感。
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也会觉得开心。
“好了就好,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她就挂了。
“别挂。”左亦奚咳嗽一声,“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徐理心中警铃大作,律师的职业敏感度提醒她事出无常必然有妖,一般这种话后面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白嫖法律咨询就是画饼。
这俩她都不想要。
徐理:“我没有告诉你,我律师证已经注销了,专业方面的事情可能帮不上你。你有什么麻烦可以去找夏风问问,他专业能力你放心。”
徐理听到在她说注销两个字的时候左亦奚明显笑了一下,但是当她说夏风的时候他好像轻哼了一声,特别轻。
左亦奚:“不是专业上的事情,是郁鑫。”
徐理:“你说。”
徐理端坐起,认真听左亦奚的话。
左亦奚:“郁鑫是不是邀请你去看演唱会 ,虽然有点冒昧,但是能不能拜托你陪她去?她去年都在养病,这段时间才回学校,他的心理医生说她有点抑郁,需要多出去散散心,但她在这之前一直比较抗拒,直到你来才好一点。如果你时间允许的话,能不能不要拒绝。抱歉,我没有想要强迫你,希望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徐理没说话。
左亦奚:“我为我之前的说话方式为你道歉,我那段时间工作压力比较大,说话带了情绪,对不起。”
对不起是真的,却不是真的为这件事。
左亦奚用另一只手按胀痛的太阳穴,黑暗中的他的声音低到尘埃。
徐理:“哎,别。”
徐理最怕煽情,更怕别人说对不起。
徐理:“我答应,另外,你没有告诉郁鑫我们是同学吧?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不说,就现在这样挺好的。”
现在这样,陌生人吗?左亦奚将这些话憋在心里。
左亦奚:“谢谢,听你的,我不会说。”
又吹来一阵风,左亦奚冷得咳嗽了两声,在徐理这头听起来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徐理:“你真没事吧?”
左亦奚:“没事,你早点休息,晚安。”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手机落入口袋摩擦衣服产生的噪音,而后又是一阵起伏的咳嗽。坚硬的皮鞋底踏过大理石,踩碎枯叶发出细碎的杂音。脚步声停住,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徐理惊觉自己偷听了半天,仓促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