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恶徒,怎能称作苦命之人?而今,他成为药人,或许非他所愿,但在诸位少侠来之前,他确确实实已伤了沧浪帮和暗花楼不少兄弟,我若放他走,又怎么给这些兄弟们交代?”
祈万贯语塞。
裘天海说得这番话在情在理,他就是想硬掰,也掰不出花来。
暗花楼的弟兄们却面面相觑,纷杂眼波都流转着同样的信息——他们有弟兄受伤?不是明明都只在后面放暗箭,让沧浪帮冲锋陷阵吗?
一阵风吹进习武场,带着山间峰顶独有的刺骨凉意,吹落人们各怀的心思。
“师父——”隐忍多时的白浪忽然跪下,咚地朝裘天海磕了个响头,“求师父放他们一条生路!”
裘天海剩下的那半边脸终于也黑成了锅底:“白浪,你在说什么胡话,赶紧给我起来!”
“师父若不放他们,徒儿就长跪不起!”
“你、你、你这个孽徒!”
“师父,”白浪起身,只那一下,额头已经破皮,隐隐渗出红色,“春谨然是徒儿多年好友,去往雾栖大泽时,更奋不顾身跳入江中搭救徒儿,徒儿敢拿性命担保,他绝非恶徒。至于那裴宵衣,徒儿虽与其交往不深,但西南之行中,徒儿与他同吃同行同遇险,几次危难他都是拼尽全力与大家共同渡过难关,这一点青风、裘洋甚至是杭家两位公子都能作证!师父,真正伤我沧浪兄弟的罪魁祸首不是裴宵衣,而是下药操纵他的靳家母女!”
裘天海气得嘴唇发颤,吹胡子瞪眼,可又偏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词。但想不出词儿,不代表就要放人啊。白浪这番话,要是放在之前讲,尚有转圜余地,现在他把帮主之威都立出去了,都放出话要给受伤兄弟讨公道了,根本是骑虎难下!
“大师兄,”裘洋闲闲开口,带着笑意的声音听起来竟比这山风还要凉,“你愿意给春谨然裴宵衣作保便作,可别拉上我。”
白浪怔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裘洋悠哉地上前一步,也不看他,只对着场内道:“春谨然,你就别负隅顽抗了,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
白浪跪下的时候春谨然已经转过身来,原本正心疼友人为他出头,裘洋倒好,火上浇油,真真让春谨然怒不可遏,上次就该让这禽兽不如的死崽子在江里溺死!
把裴宵衣交到祈万贯怀里,嘱咐一句“抱好”,之后春谨然撸胳膊挽袖子,对裘洋一扬下巴:“别光动嘴,借着人多势众算什么本事,有能来你上来,咱俩单练!”
祈万贯抱着裴少侠浑身都在哆嗦,颤着声问青三公子:“他会不会突然又发病抽人……”
青风仔细观察了裴宵衣浑浊的双眼,认真摇头:“不好说啊。”
祈万贯想哭。
那头裘洋已经不顾父亲阻拦,拎着剑大踏步入场!
春谨然也果断拿着短刀正面迎上!
说时迟那时快,裘洋剑已出鞘!
春谨然拿刀去接!
当——
一声脆响,二人咫尺相对,怒视敌方!
下个刹那,二人各自后跳,瞬间分开,可刚落地,春谨然忽又腾空,直冲裘洋而去!
原想看热闹的青风心头一凛,春谨然是真怒急攻心,动了杀机!而没想到春谨然会半点喘息时间都不留直接二度攻击的裘洋,再想抬剑,为时已晚!
眼看春谨然的刀锋就要划破裘洋胸膛,不知何时出鞘的云纹剑斜插而来,直直当在了裘洋前面!
“青风你让开!”春谨然已经红了眼!
青风正想开口劝,背后的裘洋忽然猛地撞他!
青风没防备,直接向侧前方摔去,最后关头他用手肘撑地,方才没伤了俊脸。可没等高兴,后背传来一阵中压——裘洋也跟着摔在了他的身上!
青三公子这叫一个郁闷,回头刚想骂,却听裘洋低声耳语:“拿我做人质。”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青风猝不及防,可他瞬间明白了裘洋的用意。什么挑衅,什么单挑,都是□□,这小子真正的目的是帮忙!
可问题是他懂了,裘天海不懂,沧浪帮不懂,看热闹的暗花楼懂不懂也未可知啊!他要真干了这事,春谨然、裴宵衣是全身而退了,他爹还不得拔他几层皮!
思及此,青风一个闪身,连滚几圈,待到距离裘洋几丈远后,果断起身,重新奔向春少侠:“谨然贤弟你先冷静……”
裘洋瞠目结舌,简直恨不得用白眼把这王八蛋翻上天!
可事已至此,他绝不能半途而废!
那厢春谨然已在与裘洋先前的对打中发泄了大半怒火,现下青风又来规劝,他的理智已逐渐回笼。可没承想,刚爬起来的裘少主又执剑朝他而来!
春谨然拧紧眉头,下意识开口:“裘……”
奈何他刚说一个字,裘洋的剑尖已在眼前。春谨然不得已,用刀去挡,不想竟将裘洋的剑生生震得脱了手,只听“咣当”一声,利剑落地。
春谨然一脸蒙圈,正疑惑着啥时候自己的内力已经高强到如此地步,裘洋却忽然空手来夺他的刀!
春谨然大惊失色,立刻侧身,让执刀的胳膊远离对方的攻击范围,同时用另外一只空手去挡,生怕真伤了已经手无寸铁的裘洋。
不想裘洋竟抓住了他的手背,然后一个天旋地转,裘洋就到了自己怀里,而自己空着的手已牢牢贴上裘洋的喉咙,手背上,则依然覆盖着裘洋的手。
“你放开我!”裘洋惨叫出声,同时覆盖着春谨然的手往死里用力!
从围观人群的角度看,就是春谨然扣着裘洋咽喉,而裘洋用手去扯,却怎么也扯不开。
但天地良心,到底谁放开谁啊!是裘洋那爪子压着自己不撒手好吗!
春谨然简直想在天地间写上一个大大的冤字!
“你放开我,你要敢杀我我爹也不会放过你的!”裘洋声泪俱下,真情实感无懈可击。
春谨然认命,他已明白对方的心意。朋友们为了让自己全身而退拼到这个份上,他至多背口黑锅,能算个啥。
“别再乱动,当心刀剑无眼!”撤开的执刀小手重新登场,逼近裘少主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裘少主简直是用三魂七魄在演绎。
“春大侠你千万不要冲动!”少侠已成大侠,裘帮主简直觉得那刀是插在自己心尖儿上,“万事好商量!”
春谨然不打算跟他商量,直接薅着裘洋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沧浪帮的弟子人墙再不敢阻拦,尽管迟疑,却仍犹犹豫豫闪开一条路。
祈万贯赶紧抱着裴宵衣跟上。
青风速度最慢,落在最后,显出一丝“我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清白。
第88章血色天然(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存稿箱君,小伙伴们看到这章更新的时候,壮壮应该在灰机上~~接下来的几天,壮壮应该都是在和家人逛逛逛吃吃吃买买买的旅途中~~但是,回到酒店,一定会继续码字!毕竟存稿箱君的储备粮十分有限~~tat
春谨然一直架着裘洋往山下走。
起初裘天海还妄图跟着,后面被春谨然在裘洋手背上划出的血丝,吓得再不敢动一步。
但摸着良心讲,这他妈也是裘洋的苦肉计!他自己把手背往刀尖上撞你有招儿?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就不单单是一道浅淡血痕的问题了!所以说,孩崽子若是横下心想做什么事,那真是怎么狠怎么来。
为啥长江后浪推前浪?
因为后浪更他妈浪!
就这样,春谨然一行人终于摆脱追兵,疾行至半山腰,与刚走了半程的郭判、丁若水汇合。
“怎么回事?”诡异的阵容组合让全然不知情的两位同伴一头雾水。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现在要马上带大裴走。”这会儿春谨然早已放开裘洋,从祈万贯那里接回裴宵衣,于是一边说着,一边又紧了紧胳膊,以更稳地架住比自己还沉的男人。
丁若水看出裴宵衣的不妥,当机立断:“回若水小筑!”
春谨然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即便是多年交情,也不是人人可以做到什么都不问便将明摆着是个麻烦的人往自己家领。
与丁若水是无需多言,但对另外一个人,春谨然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想到一句干巴巴的:“裘少主,大恩不言谢。”
裘洋一脸生无可恋,恶寒地拍落身上的鸡皮疙瘩:“你还是叫我白眼狼吧。”
春谨然莞尔,若不是架着裴宵衣,他或许会忍不住给少年一个拥抱。不过,呃,可能得不到太友善的回应。
青风上前,将一个物件交到春谨然手里:“这是青门的腰牌,你拿着它,到山脚之后从西面离开,我爹一般在南面转悠,西面看守的青门弟兄没有认识你的,你就说是我朋友,他们不敢拦你。”
春谨然握紧腰牌,心中一片滚烫。
他看看青风,又看看祈万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两个字:“多谢。”
“快走吧,”青风抬手轰人,“别耽误我俩回去弃暗投明。”
春谨然扑哧乐出声。知道刚才的事情必定会传到青长清耳朵里,青风这是要回头找补了。至于能否自圆其说颠倒黑白,春谨然对青三公子有足够的信心。祈楼主嘛,跟着青风混,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
“总之,一切过错都往我身上推就是了。”连裘洋都挟持了,春谨然现在基本可以放心大胆地破罐破摔。
青风和祈万贯没应声,但眼神分明写着——当然要往你身上推,还用你说?
明明还想笑,可眼底冒出的却是热气。春谨然垂下头,不想让友人们看见自己的失态,太丢人。他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能修来这么多仗义的兄弟!
“行啦,再磨蹭又不知生出什么变故,”祈万贯催促,“赶紧走。”
春谨然不再耽搁,把裴宵衣往肩膀上又架了架,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丁若水连忙跟上,也帮他架人。
走没两步,春谨然才发现郭判还在,诧异地问:“你干嘛跟过来?”
郭判一脸理所当然:“我本来就和你们一起的啊。”
春谨然服了他的心大:“那是之前,现在我是挟持沧浪帮少主救走天然居余孽的江湖罪人,你就不能再跟着我们了!”
“那我干什么去?”郭判问得很是迷茫。
春谨然咬牙切齿:“和他俩一起去追捕靳家母女,权当你就是过来帮忙的,继续做你的郭大侠!”
郭判总算明白过来,这是春谨然替他想呢,但眼前这俩人架着裴宵衣的艰难样,怎么看怎么别扭。思及此,郭判索有了决断,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将裴宵衣捞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不等春谨然和丁若水抗议,直接拍板定案:“我送你们到山脚,再去装大侠。”
所以说大侠就是大侠,即便身上还有伤,健硕的身体根基仍在,架着个大男人,脚下仍虎虎生风。除了不能用内力,施轻功,简直看不出曾被人开膛破肚,至今腰上还裹着浸满金疮药的布条。
有了郭判相助,再加青风的腰牌,逃离战场的过程比春谨然预估得要顺利许多。到了山下,他先将丁若水和裴宵衣藏好,后用轻功偷回了栓在南面山脚的马,两个人将裴宵衣放到马上,小心翼翼赶路到最近的镇子上后,才又找了一辆马车。
十日后,终于顺利抵达若水小筑。
一路上裴宵衣又犯了三次病,最初仍是春谨然摇铃铛,后来丁若水用银针试了几次,终于试出了可以封住蛊毒的穴位。封穴后的裴宵衣陷入昏迷,其实他的体力早已透支。
回到若水小筑,丁若水帮春谨然将裴宵搬上床,之后又叮嘱了春谨然一些需要注意观察的事项,便一头扎进书房,继续翻找那本行踪诡秘的记载着蛊毒的医书。
相比萧瑟的崇天峰,若水小筑已春意盎然。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撩拨床上人的发丝,像个顽皮的孩子。春谨然上前赶走它们,自己抚上了男人的头发。明明看着乌黑如瀑,摸到手里,却意外的并不柔软,有点硬,有点扎,同主人的性格一样不讨喜。
一滴水落到男人的唇边。
春谨然俯身,用舌头轻轻卷走。
淡淡咸涩在舌尖化开,然后,更多的水珠落到男人的额头,鼻尖,脸颊。
“若水说了,就算华佗在世,我脸上这疤也是留定了,”春谨然哽咽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没有威慑力,“你有能耐就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