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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不知道,但这一幕是实实在在被躲在船舱楼梯口的“船员们”围观了。事实上在杭明俊扶着杭明哲回房后,他们便已闻讯赶来,奈何船板上波浪滔天,腥风血雨,未免无辜遭祸,他们只好裹足不前,静观其变。

夏侯赋:“什么情况?哭了?”

定尘:“是的。”

丁若水:“要我我也哭,谨然说得多感人啊。”

郭判:“你能不这么娘们儿么……”

林巧星:“女子又如何,郭大侠注意你的语气!”

祈万贯:“咱能就事论事不跑偏吗?”

青风:“就事论事还不简单,一个武力往死里抽,一个柔情往死里救,一个冷眼旁观施压,一个连打带揉外加送甜枣。”

房书路:“简直伤身攻心恫吓蛊惑外带口若悬河必杀九连环。”

众人沉默。

片刻后。

定尘:“我佛慈悲,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最后还是白浪扶起自家可怜孩子,回船舱劫后余生去也。当然彼时围观船员们早已快一步躲入距离楼梯最近的定尘房间,待白浪和裘洋进屋以后,才又重新聚拢出来,继续围观船板上的三人行。

风浪越来越大了,不时有水漾上船板,复又流下。

春谨然打了个冷战,刚教训人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回过神来,自己还从里到外湿着呢。遂快步走到戈十七面前,赶紧利落道:“谢谢你救白浪。”

戈十七没说话,只轻点了一下头。

春谨然知道这个朋友面冷心热,冲他笑笑,然后催促着:“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别着了风寒。”

戈十七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却仍没动。

春谨然知道他心里有数,也不再多言,转而走到裴宵衣面前。

男人仍皱着眉,确切地说这一晚上男人那好看的眉毛就没打开过,春谨然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儿:“喂,大裴。”

裴宵衣轻哼:“听着呢。”

春谨然有点埋怨道:“你下手也太重了,再抽两下都得见血。”

裴宵衣表情未动,只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

春谨然毫无所觉,还颇为宽厚地拍拍对方:“知道你是好心,下回注意分寸啊……阿嚏!”

裴宵衣原本已经握紧鞭子的手又颓丧地松开,默默叹口气,男人刚想拿袖子给对方擦擦那毫无美感的鼻涕,却不料春谨然先一步开口:“我都冻成这死样了也不知道关怀一下,你个没良心的。”说完白眼一翻,人自己窜回了船舱。

裴宵衣刚抬起两寸的胳膊,又不着痕迹地落了回去,心里有点气,有点闷,还有点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哗啦。

突如其来的声响拉回了裴宵衣的思绪,他这才想起来船板上还有一个人呢。

戈十七将鞋子里的水倒干净,又重新穿上,然后发现裴宵衣正盯着自己。

戈十七毫不退缩地迎上男人的目光,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个弧度。

裴宵衣眯起眼睛,将这个从头到脚湿透的男人彻底打量了一遍,然后不知是称赞还是调侃道:“动作挺快。”

戈十七这回是真笑了,虽然很淡:“不敢慢。”

裴宵衣意味深长:“没想到你与白少侠交情如此之深。”

戈十七定定看着他:“我也没想到白少侠还有你这么个朋友。”

四目相接,电光石火。

果然。

裴宵衣脸上本就疏离的笑意彻底散尽。对方看出了他不光要阻止春谨然跳江救人,而是想在阻止之后自己下去的,所以趁着他把春谨然往后扯的时候,这人窜出来抢了先机。

但不就是救个白浪么,至于像抢亲似的争个你死我活?

裴宵衣觉得这件事情特别可笑,但他又笑不出来。

而且那个挨千刀死不了的春谨然说的是人话?

谢谢你救白浪。

你下手也太重了。

这不叫差别待遇这他妈叫六月飞霜!

“你们到底在看啥?”春谨然混在楼梯口“船员”的队伍里已经很久了,但实在没看出来船板上除了俩不苟言笑的小伙伴,还有什么奥秘。

只是他这一嗓子,把围观众人吓得差点元神出窍。

祈万贯:“你你你啥时候来的?!”

春谨然一脸无辜:“就刚才走下来的啊。”

夏侯赋一拍脑门儿:“我说呢,怎么看着看着少个人。”

房书路囧:“你看得也太入迷了吧。”

夏侯赋不同意:“你看得不入迷,怎么也没发现他下来?”

房书路一本正经:“我看见了啊,但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围观,多他一个又不多。”

春谨然:“所以你们到底在看啥啊?”

林巧星:“之前看你教育裘洋,现在看裴宵衣和戈十七争白浪。”

春谨然瞪大眼睛:“他俩……争白浪?”

郭判:“一个怪另一个抢了功,另一个嘲笑对方动作慢。啧,暗花楼的居然也会救人了,世道还真是越来越奇怪。”

春谨然:“他俩什么时候跟白浪这么好了……”

丁若水翻个白眼,敲了下春谨然的脑袋:“管他们呢!你赶紧给我回房换衣服!”

春谨然耸耸肩,也不太想看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争风吃醋,遂闷闷地跟上了丁若水的步伐。

不料路过青风身边时,忽然被男人扯住。

春谨然疑惑挑眉:“嗯?”

青风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打量他半晌,末了摇头叹息:“作孽啊。”

第70章雾栖大泽(九)

裘洋生病了。

那个后来风雨大作的夜,一共有四人下了水,结果发起烧来的只有裘洋,以至于丁若水给他切脉的时候,少年死活不让,非说自己没病。最后还是春谨然佯装去请裴少侠的鞭子,才成功将对方吓住。不过看着少年惊恐的眼神,春谨然也有些动容——同是天涯怕抽人,相煎何太急啊!

原本船上得病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不知是丁若水的医术高明,还是裘洋年轻身体好,竟不到两日,便全然退烧,五日之后,更是活蹦乱跳。但许是鬼门关走过一遭,自那以后裘洋老实许多,虽然仍一张臭脸不太讨喜,但嘴巴倒是闭得紧紧,再不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老话总讲,雨过天晴。

折腾了这么一遭后,航程倒真的平稳下来,一路顺风顺水,十五位年轻朋友也再没闹什么大矛盾,眼看雾栖地界便要到了。

“明天就能下船?”乍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春谨然正躺在船板上晒太阳,以手为枕放在后脑,一腿曲起一腿搭在上面翘啊翘,就差哼两句民间小调。结果听完这个消息,他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满脸惊喜,“你不是逗我开心吧?”

白浪看着他一头乱发,不禁莞尔:“想逗你开心的人太多了,轮不着我。明天就到七柳寨了。”

春谨然不太明白他说的前半句,不过没关系,反正后半句才是重点:“那是不是就能有好酒好肉了?我现在一看见烧饼窝头就想吐!”

不远背靠着栏杆望天的裴宵衣闻言插了一句:“那正好,白少侠你等会儿分干粮的时候就不用给他了,省点是点。”

春谨然黑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啪!

春谨然一个激灵,差点就要叫出来,幸亏眼快地发现鞭子没抽到自己,只是抽在了船板上。

不知为何,自打风雨夜过后,裴宵衣原本就不太好的脾气似乎变得更加暴躁,以前还是一言不合抽鞭子,现在则是想抽就抽毫无规律可循。春谨然总觉得他在生气,可船上也没人惹他啊,唯一惹的裘洋早就被他吓得跟小猫似的,远远看见他就跑,那可怜样儿简直要让春谨然生出同情来。

正值午后,几乎所有伙伴们都在船板上晒太阳。所以白浪这消息也不单是给春谨然说的,而是讲给大家听。这厢裴宵衣只顾抽得爽,那厢却有人关心正事——

“七柳寨距离雾栖大泽还有多远?”

问话的是青风,整个中午他都在向林巧星献殷勤,奈何林姑娘早心有所属,故而没给他一个好脸。但青风乐此不疲,似乎能否心心相映无所谓,重在参与。白浪上来的时候,他正把刚洗干净的梨子往人家姑娘手里塞。

白浪回答不了青风的问题,无奈道:“我也不清楚,怕是得劳烦杭三公子拿出山川地形图了。”

青风看向亭子,杭三公子正伏案睡得香甜。

刚还在跟自家三哥讨论上岸后行动计划的杭家四少有些尴尬地摊摊手:“我三哥就这样,经常聊着聊着就着了。”

亭子外练斧的郭判一脸鄙夷:“我就想知道你爹为啥派他来,留着你大哥在家过年?”

杭明哲有点不爽郭判的语气,但能怪谁,又不是人家郭判让自家三哥睡成猪的。而且郭判的问题也是他的疑惑,但自家老爹那一碰就炸的炮仗脾气,他哪敢上前去问,还不是爹说啥他就听啥。于是这会儿只能干巴巴道:“我爹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郭判也就不再理他,继续练自己的凌风破月斩,那柄长斧在他的手中竟似有了生命一般,它不再是一把兵刃,而是一员猛将,虎虎生风,招招追命,颇有力拔山兮的气概!

丁若水坐在他身后的角落里晒药材,日光正好,为防随身携带的药材受潮发霉,便需隔三差五地见见阳光。可郭判的大斧带起来的风真是太猛了,刚铺好的药材,险些被他一斧风掀到江里去。

丁神医就有点不高兴了,瞄了一眼魁梧的郭判,凉凉道:“郭大侠的斧头功至阳至烈,威力固然无穷,但若一味蛮练下去,后患也不少。”

郭判的斧子忽然扫过丁若水头顶,然后稳稳收回,蓄了几个月已经初具规模的美髯随风轻摆,豪气干云。

丁若水一动未动,仍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郭判惊讶于他的冷静,被打扰的恼怒也就平复了几分:“丁神医还懂武功?”

丁若水耸耸肩:“不懂,但我会看病。”

郭判皱眉:“丁神医的意思是我有病?”

丁若水歪头:“还没,但是快了。”

郭判来了兴趣,索性大斧咣当一扔,席地而坐,与丁若水面对面:“在下洗耳恭听。”

丁若水还没开口,裘洋倒先跑了过来,挪开郭判的大斧仔细观察被砸的船板处,确认无恙后,才舒口气:“你们继续。”

不远处正数着身上铜板的祈万贯瞄见裘洋的举动,真心想给他竖大拇指——小小年纪就知心疼自家财产,孺子可教也。

这厢丁若水已经开始给郭判切脉。

郭判任由他弄,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

很快,丁若水切脉完毕,然后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样子:“郭大侠长期练这种至阳至烈的斧头功,想必配着练的内功心法也不是至阴至柔的了。”

“那当然,”郭判想也不想道,“阴阳相克,我若外练阳,内修阴,那不走火入魔了。”

“非也。”丁若水悠哉地摇摇头,“阴阳有时相克,有时亦能相生。别人练功,内外皆需一致,可郭大侠的斧头功不一样,这武功太过追求爆发与力量,没给身体留一点余地,若同时再修至阳至烈的内功,那我敢断言,郭大侠顶多活到四十岁,便会力竭而死。”

郭判猛地抽回手腕,一脸怒意:“满口胡言!”

丁若水无辜地眨眨眼:“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现在切你的脉,若不看人,我会以为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养生之道,固本守元,练功亦如此。至阳至烈的武功,就要配阴柔一些的内功,让身体有缓和,有喘息,一味追求极致,往往适得其反。”

郭判:“……”

丁若水:“你瞪我也没用,又不是我让你练的斧头功,你该找你师父去,问他为什么不给你讲这些。”

郭判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不过被唏嘘的胡子成功掩盖了:“我师父要教的徒弟太多,顾不上我。”

但丁若水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黯然,瞅瞅自己的药材,也没受到什么切实伤害,便有点不忍心牙尖嘴利了:“好啦,反正你信我的,我没道理害你对吧,回去换个内功练练,你晚上睡觉就不会再心焦。”

郭判愣住,惊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毛病?”

丁若水得意地挑挑眉:“你不是叫我神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