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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站直立稳,春谨然才看清了给自己当肉垫的人,居然是戈十七。

这是春谨然所有朋友里最特殊的一个。主要是这人从没挑明说过,哦,我们是朋友了。但当春谨然把他当朋友对待的时候,他又没拒绝,于是就成了春谨然既当他是朋友,又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随意的微妙关系。

“多谢。”想来想去,春谨然只想出这么一句。

戈十七将胳膊松开,脚下却没动:“不客气。”

春谨然囧,这就是个谈话终结者。

而且两个人的距离有点太近了,身高又差不多,以至于戈十七的呼吸一点没浪费全吹他脸上了。

“我去看看白浪——”春谨然慌忙撂下这么一句,便转身逃开了这个让他有些别扭的气氛,飞速离去的背影就像一只活泼的兔子。

戈十七敛下眼睛,静默半晌,也跟了上去。

重新跑回船边,春谨然才发现白浪居然还没有上来!而且比刚刚离船的距离还要更远!

“怎么回事?”春谨然焦急地问。

杭明俊已经扶着自家三哥回船舱休息,戈十七在身后,这时候栏杆边只剩下一个人。因紧紧盯着白浪,视线片刻都不敢离开,故而春谨然也没注意这个人究竟是谁。

结果过了好半天,才等来一句优哉游哉地回答:“浪太大,没办法。”

春谨然愤怒转头,果然是裘洋那小王八蛋!

但这时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得放软语气:“你不是也很熟悉水性吗,就像刚才他救我们一样跳下去救他啊!”

裘洋望着他眨巴两下眼睛,十分为难的样子:“风浪这么大,我也被卷走了怎么办?”

春谨然这叫一个恨,刚想吼“你都能拉一个外人上来就不能救救你师兄!”却发现裘洋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裴宵衣。

春谨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宵衣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凝得更重了,眼睛破天荒地没有眯,却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映衬的,那双墨色的眸子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

春谨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掌在往下滴水。

春谨然低头看看自己,根本就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刚刚拉自己上来的不是裘洋,是裴宵衣!

难怪扔也扔的那么利落……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春谨然收回心神,最后一次问裘洋:“你救是不救?”

裘洋下巴一扬,仍是那副爱谁谁的死样子。

春谨然想shā • rén,但不是现在。他深吸口气,在水里泡得几乎麻木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些感觉,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刺骨的寒冷,湿漉漉的衣服在夜风里就像无数钢针扎遍他的四肢百骸。消耗殆尽的力量仿佛回来了几丝,又仿佛只是错觉,然而春谨然已不愿再多想。

“白浪,坚持住——”

喊出这句时,春谨然忽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他救杭明哲的时候体力满满,现在则更像是残兵败将。

但没办法,他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白浪死,哪怕多搭上一条性命,也好过半辈子后悔!

向白浪喊话的尾音还在江面飘荡,春谨然已经攒够一大口气,正准备纵身而跃,衣领却忽然被裴宵衣攥住,然后随之腾空的他就从向前变成了向后,也不知道男人哪来那么大力量,直接就给他丢了出去!

春谨然这回是结结实实摔倒了后方船板上,再无人来接,因为曾经接他的那位代替他一跃而下,跳入江中!

春谨然顾不上屁股疼,连滚带爬回到栏杆,就见戈十七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白浪靠近,就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划破风浪,一往无前!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戈十七已经来到白浪身边。

白浪虽一时半会无法靠近船只,但却保持着体力,并没有与汹涌的波浪硬碰硬,这会儿见到同伴,更是有了信心。

戈十七也不多话,见白浪无恙,便与他一同原地等待片刻。

随着一波大浪过去,戈十七用眼神示意,白浪心领神会,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奋力划水!

春谨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二人身后,下一波巨大江浪正在赶来!

近了!

更近了!

春谨然连忙递出绳索,裴宵衣竟也跟着递出一条绳索。

刚靠到船边的戈十七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春谨然的绳子,但他也并没有借对方太多力量,而是在脱离水面的瞬间便足下一点船壁,轻盈跃上船板。

裴宵衣则是拉起了白浪。

随着白浪安全上船,一直围观的裘洋露出欠揍笑容:“我就说嘛,师兄到了水里就跟蛟龙入海,哪会有什么事。”

春谨然这辈子还没有这么愤怒过,只觉得气血上涌,连肝儿都生疼!

啪!

熟悉的声音让春谨然条件反射一哆嗦,可痛感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扑通”。

春谨然正奇怪,就听见下面传来裘洋的惨叫!

“裴宵衣我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春谨然反应过来,刚刚的鞭声不是抽自己,是抽裘洋,裴宵衣一鞭子把那家伙卷到了江里!

虽然他也同意给那小王八蛋一点教训,但,会不会太狠了一点……

好在裘洋也是风里来浪里去的,三两下就游回了船边,恨恨地去抓白浪递下来的绳索。说时迟那时快,裴宵衣毫不犹豫就是第二鞭,正抽在他刚伸出水面的双手上!裘洋“哎呦”一声惨叫,双手猛地收回水中,而且因为受到惊吓,还连呛了两口水。

白浪又急又气地冲着裴宵衣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宵衣淡淡道:“教他做人。”

白浪怒急攻心,连带也迁怒上了围观者:“你俩就干看着吗!!!”

春谨然没有回答,因为他虽然于心不忍,但更害怕大裴的鞭子啊!

戈十七回答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刚从水里上来的缘故,他声音比江水还要冷:“我也不想干看着,但我没鞭子,不能帮着抽。”

第69章雾栖大泽(八)

裴宵衣一共只抽了四鞭,一鞭把裘洋抽下水,剩下三鞭都抽在了裘洋企图抓绳子的手上。135%7924?*6/810第四鞭抽完,裘洋已经有点懵了,脸白的一点没有血色,既是冷得厉害,也是怕到了极点,眼神早不复初落水的愤怒凌厉,只剩下浓浓的恐惧。以至于裴宵衣将鞭子收回腰间,他仍呆滞在水中一动不动,微微泛青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整个人像三魂没了七魄。

白浪推开裴宵衣,弯腰冲下面大喊:“裘洋,抓绳子——”

裴宵衣从善如流给让开位置,给白浪充分发扬师兄爱的机会。

水中的少年一个激灵,眼睛愣愣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视线上方的地府恶鬼已经换成了慈爱师兄、眼底一下子就冒出了热气,他赶紧上前抓住绳子,然后飞快地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白浪哪注意到这些,见裘洋抓住了绳子,便赶紧将人拉了上来。裘洋不知道是水里泡太久还是吓的,被白浪连拉到抱弄上来后根本站不住,白浪稍微松点手,他直接腿一软就瘫坐到了船板上。

白浪吓了一大跳,赶紧蹲下来前后左右地查看:“伤到哪儿了?”

一肚子委屈全冲上来顶住了嗓子眼,裘洋想说话,可却找不到声音。

春谨然赶紧用胳膊肘推推裴宵衣。

裴宵衣纳闷儿地他看:“干嘛?”

春谨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宵衣那一脸“还有我什么事儿吗”的表情。不是你说的教他做人吗,那你抽完了倒是教育啊,光体罚不说话那叫泄愤好吗!!!

裴宵衣看着春谨然挤眉弄眼恨不能连鼻子都用上的面部表情,心中升起一丝担忧:“眼睛不舒服?是不是刚才水里泡太久了?”

泡你妈个蛋!!!

再不指望这暴力狂,春谨然没好气地撞开裴宵衣,走到裘洋面前。原本蹲着的白浪见他过来,警惕地站起身,不料春谨然却蹲了下来,冲着裘洋叹口气,然后抬手撩起少年前额的发丝,用袖子轻轻帮他把脸上的水擦干。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裘洋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不用你假好心!”

明明面对白浪时委屈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对自己倒气势满满了,春谨然心中莞尔,语气也柔和了几分:“那你白浪师兄也是假好心吗?”

裘洋怔住,下意识看了眼白浪,又很快收回目光,倔强地抿紧嘴唇。

白浪似领悟了什么,有点窘迫地伸手想把少年拉起来:“先让裘洋回屋换件衣裳,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春谨然扶住少年肩膀,牢牢把他按住,然后看向白浪:“不能等以后。”

春谨然的语气不重,却坚定。

白浪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然后转身向不远处的栏杆走去,似想给二人谈话留下私密空间,又似不想听到接下来的内容。

眼看白浪走远,春谨然才勾起裘洋下巴,定定地问:“为什么不救人?”

裘洋忿忿甩头,摆脱春谨然的手指,显然不喜欢对方轻佻的姿势,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春谨然也不恼,只轻轻朝少年脸上吹气:“看来刚才没泡透。”

裘洋惊恐地瞪大眼睛,总算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你敢……”

春谨然淡淡扬起嘴角:“你看我敢不敢。”

裘洋瞪他的目光几乎算得上仇恨至极了,但根植在骨子里的恐惧却让少年不敢再顶嘴。

春谨然微笑,语气愈发和缓:“为什么不救人?”

裘洋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才忿忿道:“他既然想装好人,自不量力地跳下去救你们,那就算最后死了,也是求仁得仁,我这是成全他。”

春谨然点点头,仿佛很认可他的道理:“那裴宵衣抽你的时候也是真想抽死你,白浪师兄不该救你的,他应该成全裴宵衣。”

裘洋被堵得没了话,但愈加愤恨,风浪都掩不住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春谨然忽然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脸,没留半分余力!

裘洋嗷一嗓子惨叫出声,刚要张嘴骂,就听见春谨然比他更快一步地骂了句:“白眼狼。”

三个字声音不大,可听在裘洋耳朵里,却像一记重锤,砸得他从头到心,都嗡嗡响。

春谨然也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把话挑明:“你不救人,因为你嫉恨白浪。你嫉妒他比你优秀,比你有威望,比你受沧浪帮弟兄爱戴,你愤恨他夺了父亲的关爱,甚至未来还可能会夺去本该属于你的帮主之位。嫉妒和愤恨让你那颗本来就不怎么白的心彻底变黑,你当然不会下去救他,你巴不得他死在这里。”

“我没……”

“闭嘴!白浪为什么救你?为什么为了你险些与裴宵衣拼命?因为就算这条船上全是他的朋友,加起来也不抵你裘洋重要!他没把你当师弟,他把你当亲弟,你但凡有点良心,但凡脑子里没进水,就该把你从小到大的日子掰指头捋一捋,何时何地何事,他没让着你,没着你!他要真想和你争帮主之位,还用等到今天,等到你翅膀都快硬了,早十岁之前就让你死得无声无息你信不信!”

“我……”

“你什么你!你就是逮着个对你好的往死里欺负!你不是傻,是蠢!你以为沧浪帮里那些给你煽风点火的小人是朋友?信不信我话放在这儿,白浪前脚走,你后脚就得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爹……”

“爹什么爹!你以为你爹是真器重白浪?你爹就是想拴住白浪,日后好帮你坐稳帮主之位!你爹真心对待的也就你这个儿子!你们一家还真是坏到一起了!”

“……”

“怎么不说话了?理亏了?知道自己傻得离奇还蠢得冒泡了?”春谨然叹口气,拉过少年的手,往红肿的手背上轻轻吹凉气。

裘洋哆嗦了一下,想把手往回缩,但没拽动。

“娇气的小破孩儿,”春谨然轻轻调侃,竟有些溺意味,末了又吹了两下,然后柔声道:“丁若水那里有药,回头抹上,明儿早就好了。”

啪嗒。

一滴泪珠落到了裘洋鞭痕交错的手背上。

春谨然愣住,心终是彻底软下来,将少年死死低着的头轻轻揽过来,抵到自己肩膀,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可别让你师兄看见,不然他真要和我绝交了……”

倚着栏杆眺望远方乌云的白浪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