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生生震碎了桌案上的茶杯。
春谨然垂下眼睛,思索片刻,道:“现在可以确定凶手就在青门之中,而且会武功。”
“哈,”青长清怒极反笑,“青门之中会武功的弟子何止百千!”
“但是既会武功又有机会给青宇少爷下毒的,”春谨然抬起眼睛,看向江玉龙,“只有你一个。”
江玉龙莫名其妙地张开嘴,一副“你在说天书吗”的无辜表情。
春谨然冷冷勾起嘴角,刚想继续,却被青长清打断——
“不是他。”
春谨然愣住,瞪大眼睛去看青长清,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是他为江玉龙说话。
青长清却重重地叹口气:“我明白你的想法,其实我也像你这样想过,所以在你们离开天青阁之后,我又让孙伯把他叫过来单独问话,结果才问到一半,平儿这里就出了事。”
同自己给青风做不在场证明一样,青长清成了江玉龙的证明人。
春谨然有些恍惚,原本在脑子里争先恐后想出头的线索、推理、分析,像被一盆开水当头浇下的雪团,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凶手不在青家人之中?不,如果那样的话杀掉青平就没有意义了。凶手不会武功?更不可能,打斗声和青平胸口的都说明死者是个练家子。所以他一度怀疑是江氏指使江玉龙干的,可是事发的时候青长清、江玉龙、孙伯在一起,自己和青风在一起,没有证人的只剩下裴宵衣和房书路。难道凶手在这二人中间?可是他们为何要杀害青平?也是受江氏指使?那未免太牵强了……
等等,怎么算来算去,好像少掉一个人。
“丁若水呢?”春谨然四下环顾,也没有看见友人。
“丁神医在天青阁,”江氏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他不放心宇儿,所以想守在那边。”
“我怎么没想到!”青长清像是忽然被点醒,连忙起身往外走,“现下我们都聚集在这里,天青阁那边根本没人看着,这是调虎离山!”
众人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去想这推理是否可靠缜密,立即跟着青长清向天青阁进发——今夜发生了太多事,真的禁不起再来一桩了。
所幸,青宇无事。
众人赶到的时候,丁若水正趴在边握着少年的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场面有些好笑,却更多的,是温暖安心。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见呼啦啦来了一帮子人,丁若水连忙将青宇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起身往外轰人,“出去说,出去说。”
就这样,一群人被丁神医赶到了一楼正厅,也是在此时,丁若水才被告知,青平死了。
丁若水愣住,第一反应就是呐呐道:“如果我刚刚也过去,是不是就……”
“不,你去也无济于事,”春谨然飞快打散他的罪恶感,为了不让青家人二次伤心,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青平是被刺入了胸口,一刀毙命。”
“怎么会……”丁若水似乎仍不能释怀,但这不释怀中,更多的是不愿相信,“究竟是什么人,害完青宇又害青平?”
春谨然抿紧嘴唇,有些丧气地摇摇头。
他不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堂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在场每一张脸,却照不明那肚皮里的一颗颗心。
“老爷,”一直跟在青长清身边的孙伯忽然出声,“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长清摆手:“无需顾虑,你我主仆几十年,我早当你是自家人了,有话但讲无妨。”
孙伯道:“之前您一直认为害四少爷的是青家人,因不满您对四少爷偏爱,所以您怀疑三少爷;这位春少侠和您想的一样,只不过他没怀疑三少爷,怀疑的是江公子。可现在,二少爷去了,三少爷和江公子都洗脱了嫌疑,那有没有可能,这凶手就不是青家人,而是外来之人,目的就是想让青门断了香火?”
青长清听得很认真,嘴上虽没说是否认可,但显然已经陷入沉思。
一旁的房书路插嘴:“长清叔,我也觉得孙伯说的有道理。如果是因妒生恨,或者因为想要继承青门,那青平死了,得利的只有青宇和青风,可青宇中毒在,青风在事发时同春少侠在一起,他们两个都没有杀害二公子的可能。”
“树大招风,”裴宵衣也帮腔,“江湖上想青门倒的,大有人在。”
青长清仍未讲话,但看得出,已经有些动摇。
“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简直胆大包天!”江玉龙满腔愤怒。
春谨然眉头紧锁,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倘若按照你们说的,凶手是外来人,为何要在逃跑之时脱掉夜行衣?”
“这你就不懂的,”房书路振振有词,“夜行衣看似隐蔽,但在子弟众多的青门里反而扎眼,倒不如打晕一个青门中人,换上他的衣服,这样凶手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出门。”
春谨然:“……”
诚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房书路那“看吧我比你聪明”的嘴脸真的很想让人抽两下!
这厢春少侠正手痒,那厢青长清却拍拍三儿子的肩膀,难得说了软话:“委屈你了。”
“孩儿行为不检,也该受罚的,”青风也一改往日的轻浮,浓浓的悲伤里,诚恳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变调,“只是二哥,再也回不来了……”
第27章蜀中青门(十二)
青平的尸体被运到了天青阁的后院,因为青长清坚持要让丁若水将青平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而丁神医又坚持守在天青阁,于是大家各退一步。
那厢丁若水后院验尸,这厢折腾了小半夜的人们聚在天青阁正厅,仍心有余悸。该分析的都分析了,该推理的也都推理了,可凶手仍在天上飞。
“春少侠,请用茶。”
铃儿和小桃奉命送上茶水,给这一屋子的人压惊。
春谨然从铃儿手中接过热茶,瞬间便被四溢的茶香舒缓了紧绷的神经,遂很自然地冲铃儿笑笑:“多谢。”
铃儿脸颊一红,默默地低下了头,但微微弯起的嘴角透露了她的心情,即便不去看,也可以想出她梨涡浅笑的可爱模样。
春谨然也不自觉莞尔,这是今夜唯一能让他感觉到美好的瞬间,无关□□,无关世俗,无关爱恨,无关仇苦,简单而清澈,轻巧而明快,就像夏日里的一阵微凉风,又或者姑娘手腕上的一串小铃铛。
……铃铛?
春谨然回过神,果然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原来并非自己臆想,而是小桃手腕上确实带着一个银镯,上面挂着小铃铛,随着她将茶端给身旁的房书路,那铃镯便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巧脆响。
“这镯子甚是可爱,”春谨然语气自然,就像随意扯扯闲话,“和你的名字也很配。”
被夸奖的姑娘依然羞涩,却没有再低头,开心地小声回应道:“就是按照我的名字特意找银匠打的呢。”
春谨然挑眉,一脸意外的样子:“你自己特意去打的?铃儿带铃镯,还真是心思巧妙。”
“其实,”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小桃姐先去打的,夫人日常对我们很好,时不时便赏些银子,后来小桃姐用攒下的碎银找银匠打了镯子,我看着好看,便有样学样。”
春谨然不着痕迹地看向远处角落里正在给元氏递茶的小桃,端着茶盘的手臂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白皙手腕,却不见铃儿所说的银镯。
“小桃也是铃镯吗?”春谨然轻声问。
“不不,如果是铃铛那也不成铃儿了嘛,”小姑娘吐吐舌头,不知不觉没了拘谨,一只手端着茶盘,一只手比划着,“小桃姐打的是个桃子,小小的挂在镯子上,可美了。”
春谨然微微扬起嘴角,带着淡淡温柔:“我觉着你的,更好看。”
铃儿抿嘴一笑,再不言语,正巧那头江氏召唤,她便一溜烟跑开了。
忍了半天的房书路浅呷一口茶,幽幽叹息:“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下得去手。”
春谨然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另一边的裴宵衣为他解答:“言语轻薄,眼波含春,极尽之能事。”
春谨然:“……你说的和我干的是同一件事吗!”
是也好,不是也罢,反正房少主是受不了了:“不行,太香艳了,我要去缓缓……”
春谨然看着奔向窗口通风处的房少主,一脸无语地问裴宵衣:“你觉得他是受不了我干的,还是受不了你说的?”
裴宵衣耸耸肩:“不管哪个,都非常难以理解。”
春谨然难得苟同:“是啊,这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两个“见过世面的老江湖”在嘲笑“名门正派家的傻儿子”中,获得了短暂的惺惺相惜的错觉。
就在此时,丁若水回来了。
青长清正要端起茶杯的手迅速收回,焦急地起身询问:“如何?”
丁若水摇头:“没有中毒迹象,致命伤就是胸口那一刀。”
青长清极度失望地瘫坐回椅子上:“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不,”丁若水否定得很果断,“有发现。”
青长清眼睛唰地亮起来。
正厅内的众人也或惊或醒,不约而同将注意力转向这边。
丁若水也不关子,直接道:“二少爷的致命伤在胸口,但除此之外,二少爷浑身上下再没有伤口。也就是说,凶手是一击致命。”
“那又如何?”青长清皱眉,似不想再去回忆青平的惨状。
“原本是没有问题,”丁若水道,“可是刚刚我听大家说,二少爷曾与凶手发生过搏斗。”
“是的,”春谨然接口,“我们是听见打斗声才赶过去的。”
丁若水:“那就奇怪了,如果二少爷曾与凶手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身上该有其他轻伤,即便没有,衣服也不该一丝不乱。而且是一击即中,正中心脏,很难想象一个在激烈打斗中的人可以刺得这样精准。”
“除非……”春谨然眯起眼睛,觉得青门这团迷雾正在渐渐散开,“根本没有打斗。”
“怎么可能,”青风立即反驳,“打斗声清清楚楚,我们两个不是一起听见的吗?”
青长清也不相信:“平儿自幼习武,即便在睡眠之中,也保有几丝警觉,怎么可能任由别人行凶,毫无反击之力?”
春谨然不与他们分辩,当务之急是证实自己的猜测,思及此,他身形一闪,翻出窗口直奔青平院落。
眨眼家,春谨然已重新回到青平卧房。房间仍维持着出事时的样子,桌椅反倒,满室狼藉。春谨然环顾四周,眼睛专挑那铜铁器具去看,像是雕花铜镜,铸铁香炉,洗脸铜盆……铜盆?
仿佛冥冥之中产生了某种感应,春谨然快步走到那扣翻在地的铜盆跟前,蹲下凑近去查看,果不其然,盆底纵横交错着几道硬物劈砍的痕迹,有两处可能因为力度太大,直接凹了进去。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只有打斗没有呼救?为何丢掉夜行衣?为何所有会武功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为何……青平必须死。
不过青平之死解开了,青宇中毒却依然棘手。尽管自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和判断,但没有证据,这些便都无法成立。而如果只将青平被害的真相揭开,在青长清的盛怒之下,事情只会更乱,那青宇之事,便更难厘清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打定主意的春谨然将铜盆拾起,紧紧抱在怀中,飞速奔回天青阁!
“啊!窗外有人——”
春谨然刚刚把一只脚踏进天青阁,就听见正厅那边传来小桃的尖叫。他连忙跑进正厅,只见小桃紧张地指着窗外,一脸惊恐:“我、我刚刚看见一个黑影,好像……往上面去了……”
上面?
众人面面相觑,江玉龙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说罢便冲出大厅,疯狂地往楼上青宇房间跑去!
剩下的人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春谨然就站在大厅门口,江玉龙是擦着他的肩膀跑出去的,所以他也成了所有人里的第二位,几乎是紧跟着江玉龙便转身上了楼!
只见江玉龙来到青宇门口,急得甚至顾不上用手,而是直接拿脚踹开房门,之后飞快扑到边,将青宇扶起,用力呼唤:“四公子!四公子!”
春谨然慢了两步,来到前时发现江玉龙怀中的少年面色无异,但嘴唇隐隐有些泛青,更重要的是江玉龙正在探他的鼻息!要知道这样的动作往往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