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紧绷且僵硬。
一个抱得死紧,态度专注且虔诚。
一个围观认真,脸色惊诧且震撼。
两个盲目远眺,眼神疑惑且蒙圈。
终于寻到九节鞭正准备大干一场的裴宵衣,一出来就看见如此“宁静祥和”的画面,当下愣了,犹疑片刻,不太确定地询问:“战斗……结束了?”
裴宵衣的声音就像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击起涟漪……
“你哪只眼睛看见结束了还不快点过来救我他的腿真的很重啊啊啊啊啊啊——”
呃,或许是巨浪。
“松开手!”裴宵衣不废话,直接命令道。
“松开我就死了!”春谨然哪里肯依。
裴宵衣倒不急了,气定神闲:“随你。”
春谨然看看他,再看看头顶的陆有道,一咬牙一闭眼,松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九节鞭破空而来!
春谨然虽然闭着眼睛,但听得清清楚楚!
果不其然,陆有道终是没有踏下,因为他的腿已经被九节鞭牢牢捆住!
仿佛是之前陆有道用流星锤夺斧的历史重现,只不过这一次大斧变成了陆有道!只见裴宵衣用力一扯,陆有道直接被甩了起来,鞭梢仿佛有生命一般瞬间松开,陆有道却顺着那力道飞得更高,更远,最后重重砸落到那半面坍塌的废墟上!
春谨然龇牙咧嘴,简直对那惨烈感同身受:“啧,看着都疼啊……”
“有时间关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完成你们的‘活捉’。”裴宵衣刻意强调这两个字,语气里满是嘲讽。
春谨然看着不远处脸朝地趴着的陆有道,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都摔成这样了,活捉确实有难度啊……”
哪知道话音刚落,陆有道忽然动了一下。
以为陆有道已经失去战斗力的祈万贯和杭明哲正往这边走呢,见状忽然顿住。
春谨然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足下一点就跳开两丈远。
陆有道又动了一下!
刚找回大斧的郭判再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大声道:“趁现在赶紧抓住他!”
春谨然也想,但是:“拿什么抓啊!”总不能徒手吧。
不远处的祈万贯忽然出声,“郭兄,接着!”
郭判反应很快,当下抬手,稳稳接住一看,竟是一捆麻绳!
这真是想吃冰下雹子,春谨然头一次对祈万贯敬佩不已:“哪来的绳子,你怎么跟变戏法似的!”
祈万贯连忙谦虚摆手:“没有那么神奇啦,不就是之前绑你俩的绳子嘛。”
裴宵衣:“……”
春谨然:“为什么要留下绑我俩的绳子而且还随身携带?!”
祈万贯:“现在不是谈论这些鸡毛蒜皮的时候!郭兄,赶紧绑啊!”
郭判:“我已经绑完了。”
祈万贯:“不知道杭大少什么时候到。”
春谨然:“你这话头转得还真是……”
祈万贯:“流畅自然。”
究竟是谁人给这家伙树立的自信?!你出来,我们谈谈诗词歌赋。
拌嘴间,郭判已经将五花大绑的陆有道拎了起来。说是拎,但其实陆有道的魁梧并不逊色于郭判,所以后者其实是双手用尽力气才能勉强将人提起,所幸陆有道并未腿软,被提起来,便站住了。这会儿的他满脸是血,样子十分惨烈,可他的眼神却依旧木然空洞,仿佛再多的伤痕与鲜血都无法刺痛他的神经。
春谨然看着,忽然有些害怕。
他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怕疼的人,即使有,眼里也只可能是坚毅,而不会空无一物。
眼前的陆有道会受伤,会流血,应该是人,可不怕疼不惧伤,又根本不像人。
这厢春谨然思绪纷乱,那厢杭明哲也不安分,虽然从头到尾对打斗没什么贡献,但不妨碍他此刻享受胜利果实,比如近距离围着陆有道左看右看:“天哪,这脸还能要么。那个谁,你下手也太狠了……”
裴宵衣点点头:“是啊,有点过。不然你现在还可以离着八百丈远,给我们摇旗呐喊。”
杭明哲委屈地咬嘴唇:“我的心与你们同在啊。”
春谨然叹气地拍拍他肩膀:“就是腿不听使唤,总想往远跑,对不?”
杭明哲瞪大眼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天地良心,春谨然真的不想要这么个知己,故而也不接茬,直接转向郭判,想问他是否能扛得动陆有道,要不要帮忙。哪知道刚转过身,就见陆有道那血肉模糊的脸正一阵扭曲!
春谨然心中大骇,刚想出声,那边陆有道却忽然仰天长嚎!
这一声极其凄厉刺耳,回响也阴森恐怖,根本不像是人发出的,反而像是某种邪祟阴兽!
伴随着嚎叫,陆有道猛然发力,郭判察觉时已来不及,陆有道生生将绳子挣断,然后下个瞬间猛然咬向郭判的脖颈!
近到几乎贴身的距离,郭判反应过来陆有道要攻击他时,对方的血盆大口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裴宵衣的九节鞭不知何时出手的,就在陆有道马上要咬上去的一瞬间,寒铁鞭身已经牢牢绕住他的脖子,随着执鞭者手腕一抖,只听咔地一声,陆有道整个身体软下来,轰然倒地!
一切发生地太快,好半天,其他四个人才反应过来。
劫后余生的郭判摸着自己的脖子,决定今后要更好地爱护它。
春谨然则惊叹于对方鞭法的犀利,同时怀疑武功修为与容貌美丑之间有着某种玄妙关系。
祈万贯蹲下来去摸陆有道的各处穴位,依然想知道为何自己的暗器定穴对对方无用。
杭明哲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陆有道软塌塌的脑袋,十分好奇地问:“那个谁,用鞭子扭断别人脖子是什么感觉啊?”
裴宵衣挑眉:“试试就知道了。”
杭明哲立刻闭嘴,转而面向另外一位“高手”:“你刚刚那一招好厉害,如果你真不是害我妹妹的凶手,等真相查明以后,能不能教教我?”
春谨然有些遗憾地摇头:“这是童子功,你现在练来不及了。”
杭明哲不太信:“这玩意儿还需要练童子功?”
春谨然:“当然,轻功最重要的就是从小打基础。”
杭明哲:“我不是要跟你学轻功。”
春谨然:“那你要学什么?”
杭明哲:“抱大腿。”
春谨然:“……”
杭明哲:“看似无招无式,实则藏锋于拙,真妙也!”
春谨然:“……”
杭明哲:“你怎么不说话了?”
春谨然:“有点累。”
杭明哲:“我爹也总和我说他很累,其实我知道这是借口,他就是不喜欢我,不愿意与我说话。”
春谨然:“别这么讲,要多体谅你爹。”到现在都没把你逐出家门,简直舐犊情深!
“你这不肖子,又乱说胡话!”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两匹骏马踏着雪由远及近,马上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五个人的视野中。
杭明哲张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大哥……爹?!”
第13章雪后孤村(七)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杭匪和杭明浩。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这苍穹下正有大事在发生,连月色,都愈发皎洁,雪地在它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映得这夜分外清明。
五个人在这里等的就是杭明浩,所以此刻见到这位谦和敦厚的杭家大公子并不意外,但杭家老爷子也一并到来,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杭家贵为武林世家,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有多少人想拜到杭家门下,就有多少人盼着杭家垮,故而杭家家主不能出事,哪怕很小的状况,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近二十年,杭老爷子坐镇杭家,除非武林大事,轻易不露面。如今前脚刚听闻他为了夫人的药引子只身赴险,后脚他又为了几个“杀女疑凶”亲临王家村,别说一贯只在江湖边缘游荡的春谨然,就是一直在江湖里行走的祈万贯和郭判,也是万分意外。
两匹骏马在五个人面前停住,杭匪老爷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满目狼藉,最终恨铁不成才的眼神停留在杭明哲身上:“这就是你做的好事?我让你先来接应,你倒是利索,直接把疑犯杀了!”
杭明哲没料到扑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当下磕磕巴巴:“不,不是这样的,他要杀我们,如果他没死,我就死了!”
杭匪怒吼:“你次次都这样讲,我看你倒是福大命大!”
杭明哲瞪大眼睛:“难不成非要我死一次你才相信吗!”
眼看着吼声一浪高过一浪,跟旱地春雷似的,春谨然忙去看杭明浩,于情于理这个大哥总要出来调和一下,结果人家杭大哥一脸无奈,然后微微转头,开始雷中赏雪。春谨然又去看其他人,美人兄还是那副关我屁事的死样子,祈万贯和郭判倒是一脸焦灼,可前者是着急寻不到机会要钱,后者是嘴笨根本插不上话。
春谨然叹口气,为避免“武林世家因父子激辩导致分崩离析家道中落”的惨剧发生,他只能顶着被雷劈的风险,冒死谏言:“抱歉我打断一下,死那个……不是疑犯。”
“父子亲热”戛然而止。
杭匪皱眉,此时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春谨然:“那你倒说说,死的是谁?”
春谨然:“陆有道,一个您应该认识但似乎已经被某种东西操控狂性大发的江湖前辈。”
杭匪挑眉:“你又是谁?”
春谨然:“疑犯。”
杭匪:“……”
春谨然:“我是冤枉的。”
杭匪:“杭明哲。”
杭明哲:“啊?”
杭匪:“我以为疑犯会被绑住。”
杭明哲:“爹你有所不知,昨日天降大雪,寒冷异常!”
杭匪:“所以?”
杭明哲:“我们就……相拥着……取暖……”
杭匪老爷子脾气暴烈不假,但即便是寒山派的圆真大师来了,春谨然想,杭明哲也有办法将对方的心如止水搅成心潮澎湃。
随着被逆子弄得翻涌的气血逐渐平复,杭老爷子总算能静下心来看看在场的其他人,这一看,倒看见了让他意外的:“裴宵衣?”
陌生的名字让春谨然愣了一下,然后他顺着杭匪的视线去看,正对上“美人兄”那张倾城倾国的脸。
只见裴宵衣双手抱拳,难得的有礼数:“杭老爷。”
杭匪疑惑皱眉:“你怎会在此?”
裴宵衣据实回答:“我奉靳夫人之命出来办事,那恰好也在客栈投宿,故而被祈楼主认为与此事有关,捉拿至此。”
靳夫人?
饶是不混江湖的春谨然也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当今武林,并没有百年前朱方鹤那样一统江湖的人物,所以大小势力众多,有点声望的如沧浪帮、寒山寺、玄妙派、暗花楼等,更多的则是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门小派。而在有声望的门派中,云中杭家与夏侯山庄地位最高,势力最大,天然居虽略显神秘,但居主靳夫人与两大世家的家主均有交好,又擅使毒,故而短短二十年,天然居便发展成仅次于云中杭家与夏侯山庄的江湖第三大势力。
只是,春谨然听来的天然居,从居主靳夫人到小居主靳梨云再到遍布江湖的手下与耳目,都应是清一色的女子,江湖人也对此津津乐道,每谈天然居,必提女儿国。怎么就冒出了一个“美人兄”?还是说,这个裴宵衣……其实是女人?!
几乎在这道惊悚念头闪过脑海的同一瞬间,春谨然便唰地去看裴宵衣的腰,好吧其实是腰再往下一点点,大腿根再往上一点点,咳,正面。奈何对方衣着得体根本看不出内里轮廓……怒!为什么不穿紧身夜行衣!
春谨然正懊恼着,忽然感觉裴宵衣眼角射过来一道锐利精光,可等他再仔细去看,对方仍在同杭匪应答。春谨然甩甩头,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别说裴宵衣没工夫搭理他,就是有,也不可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嘛。
“所以你只是同旁边这位一起看到小女**,再无其他?”听完裴宵衣的解释,杭匪总结出重点。
“是的。”裴宵衣对上杭匪深沉如水的眼神,面色坦然。
杭匪停顿片刻,点点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与身旁这位素不相识,为何他要夜入你房?”
裴宵衣微笑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