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一章 砖上覆新血

然而,新安公主半是心虚,半是不敢让谢姊姊的阿爹这般行礼参拜,下马动作着急了些,差点儿直接摔在地上。

好在杜英在后拉了她一把,轻飘飘的齐齐落地站稳。

谢奕讷讷说道:

“殿下怎来此处······”

“听闻皇姑有至,特来相会。”

谢奕微微颔首:

“寻阳殿下与令则(荀羡表字)的确已于半日前赶来。”

说罢,他看了杜英一眼:

“仲渊,借一步说话?”

抱着小老婆被大老婆的爹撞了个正着,杜英也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胜在他脸皮够厚,而且这也是难免的,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微笑着点头。

行到路边,谢奕皱眉说道:

“阿元知道么?”

“与阿元在淮水分别。”杜英回答,同时忍不住打量着自家岳父。

岳父就胜在对于家庭弟位有着深刻的了解。

阮夫人老大,阿元老二,他老三,可怜的阿羯只能排老四。

所以他关心的是谢道韫的态度。

“那会稽王知道么?”

“本就是皇室的牺牲品罢了,送给胡人的。”杜英压低声音说道,他注意到了新安公主正频频看过来,显然有些紧张。

谢奕一时默然,伸手拍了拍杜英的肩膀。

“岳父觉得不妥?”杜英顿时也嚣张了一些。

谢奕叹道:

“这事吧,当初元子兄做的时候,余没拦住,现在自然也拦不住你,只要阿元没意见就可以。”

杜英打了一个寒颤,被老婆提着刀满屋子追杀这种事,也就只有桓温那个老气管炎能办出来了,不过好在南康公主也不是一味无理取闹,宣泄了不满之后,一声“我见犹怜”,既把闹翻天的事给圆了回去,而且还留下了千古佳话。

既然现在谢道韫没意见,就代表不会引起家庭纷争,也不会撼动谢道韫正妻的地位。

谢奕还能说什么呢?

仲渊未来注定要登上皇位的,也不可能只守着阿元一个人,就算杜英想,谢道韫还不想呢,谢家更是不敢。

否则一个皇后独宠六宫、谢家只手遮天的帽子丢过来,谢道韫和谢奕都扛不住。

“都督,殿下,请入城。”谢奕转过身。

杜英拉着新安公主重新翻身上马,不过毕竟是当着谢道韫的亲爹,原本黏在一起的两个人此时也都不好再腻腻乎乎,一前一后在马鞍上正襟危坐,杜英都能够感受到,前面柔若无骨的小猫此时僵硬得很。

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

阿元在我家后院霸主的地位无可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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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

当一个夹杂着血火和喧闹的夜晚过去之后,大街上只留下新鲜的血迹和火烧的痕迹。

这些痕迹覆盖在青石和断壁残垣上,也覆盖了上面的残血和灰烬,为这个刚刚从血火和灾难之中走出来的城市又平添了几分哀情。

兵甲肃然,一支支步骑森然行过街道,警惕的环顾着四周,只不过在他们的脸上所露出的神情,半是疲惫,半是困惑。

百姓闹事,一夜镇压,杀了不少人,也走遍了这一片瓦棚废墟的角角落落。

他们亲眼看到了那些暴民的模样,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是暴民们的眼睛之中都带着状若癫狂的光,他们怒吼着、咆哮着,说着一些让士卒们感同心受的话语,让他们难免想到了自己的出身,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一样寄人篱下、祈求着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或者所服务的世家老爷们能够开恩给予一个轻松的活计。

同时,他们也难免去想,如果有一日,自己的父母兄弟没有了工作,甚至连温饱都保证不了,他们又会做什么?

会不会也一样走上大街,咆哮着表达自己的不满、推攘着甚至不畏惧前面的刀盾?

因为已经走投无路,所以就算是刀山火海又有什么区别呢?

“列队,昨夜平乱有功,陛下有赏!”一名小校尉策马飞驰而过,趾高气昂的说道,“一个个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陛下的赏赐便是君恩雨露,是尔等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就在此时,两名士卒扶着一个下肢血肉模糊的人缓缓走过。

那小校冷冷看了一眼:

“此是何人?”

“回将军,昨夜被乱民所践踏之百姓。”士卒回答。

披散着头发的那人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居马背上的小校,神情复杂,最终还是低下头,仿佛已经没有了最后一丝力气。

“余看他这般狼狈肮脏的模样,想来也是腌臜货色,说不定昨夜就在那乱民之中叫嚷着向前,还不速速杀了了之,留之何用?”小校不满的策马让开两步,也不知道是闻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还是避讳街道两侧墙壁上的血腥味。

“将军······”士卒们本来就是看此人可怜,而现在竟然让他们直接当乱民杀了,着实有点难以接受。

“昨夜平叛,论功行赏,看的是你们每个人砍下来的首级数!”小校径直说道,“怎么,现在有乱民在身前,还无动于衷?”

话音未落,他已经翻身下马,手起刀落。

刀刃洞穿了那有气无力之人的胸膛。

抽刀,振血,斑斑点点新鲜的血迹飞溅到路边砖墙上,在那已经覆盖了两层血迹的砖上又洒上了一层新的血点。

小校看也没看已经身死的人,轻笑道:

“这个首级算我的。”

周围一片沉寂。

只有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甚至钻入人的四肢百骸,倒映在眼眸之中。

而就在不远处的小巷晦暗之处,一道想要冲出去的身影,被同伴死死拽住。

“那是我们的人!”他回头,有怒火在喉咙之中滚动。

他的同伴沉声说道:

“我知道,他也知道,他不希望我们出去救人,所以他甚至连反抗都没有,你看不明白么?!”

两个人纠缠了一会儿,最终都趋于平静。

他们无声的起身向后走,穿过死寂的小巷。

两侧的每一户,都大门紧闭。

可是隐隐约约,却能够听到哭声。

他们熟练的七拐八拐,最终走到了一处府邸的后门。

敲门三长一短,门旋即打开一道缝隙,确定来人身份之后,方才开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在这府邸的院子中,人来人往,不少人席地而坐、包扎伤口。

而在府邸中间堂上,一名中年人正在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