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六章 送一潭活水

献怀太子慕容晔在世的时候,其父慕容儁经常把慕容垂当做榜样,让慕容晔学习,以求能够为慕容氏主脉也培养出来一个文武双全的接班人,毕竟慕容儁自己,在文治方面还算有所成就,但是在武功方面,主要是依靠麾下的将领们,自己很少亲自上阵厮杀。

正是年轻叛逆的年纪,因此慕容晔对于慕容垂自然没有什么好感,连带着慕容令也受到他的敌视,因此慕容令反过来对于这位死了的太子堂兄,也一样本着幸灾乐祸的心境。

慕容楷很清楚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实慕容垂被当做学习榜样,慕容恪也一样,甚至慕容楷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只不过慕容楷不在乎慕容晔的怪异和不平目光,一直和慕容晔相处融洽,渐渐地也就抵消了慕容晔的不满,两人算是私交不错。

而一直以吴王世子自居,认为自己比其余的两字封王世子——比如太原王——高一头的慕容令,也不只是和慕容晔合不来。

要不是现在是自家父王主政,慕容令大概并不会乐意走入慕容楷的府邸。

此时的他,也没有在乎慕容楷提醒他“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家中矛盾”的目光,自顾自的看向梁殊:

“尊使此次在朝堂上送一把金刀给我家父王,为何却没有其余的礼物要送给当今陛下,要送给太原王世子?”

慕容楷挑眉,这弟弟,岂不是在挑事?

果不其然,大堂上原本正言笑晏晏、推杯换盏的人们,都为之一静。

梁殊则不慌不忙的说道:

“的确有大礼想要送给陛下。此次和贵国通商,则关中之货可以进入河北,河北之粮草物产,也一样可以换来关中的钱财,此为双赢也。

世子可知,为何下雨之后的积水,久放则会发臭?”

慕容令想了想说道:

“应当是水未能流。”

“不错,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若是积水能沟通溪流,则永远不会腐臭,否则,便是一潭死水罢了!”梁殊笑着接过来话题,“所以两地通商,使得钱财货物能够流动起来,从燕国流到关中,再从关中流回燕国,这便是死水变活水。

这一潭活水,便是关中想要敬献给燕国陛下的礼物。”

慕容楷无奈的笑了笑,话虽这么说,但总归这一潭活水,本来就是要流动起来的。

不过看人家这架势,摆明了也是没有携带什么其余礼物前来,临时找了一个借口罢了,自然不好拆穿。

慕容令则好似找到了梁殊话语之中不贴合之处,直接问道:

“那若是这水,只是从我大燕流向关中呢?”

这话就有点儿找茬的意思了。

梁殊却浑不在意,直接回答:

“那就是不断地向一潭死水之中灌入雨水。

试问,水若是不动,只是增多,那会如何?

自然会逐渐漫出来,最终淹灭村舍、祸害百姓,且并不能改变其会慢慢变臭的整个过程,不是么?”

“以水喻国,倒是有趣。”慕容楷笑着说道,同时用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看向慕容令,让他不要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挑衅梁殊。

同时,慕容楷自己心中也在回味。

如今的大燕,的确如梁殊所言,是一潭死水,而且死水之下,各方势力角逐僵持,争执不下,危险异常。

在这般情况下,若是引入活水,则能够打破现在的僵局,同时,无论是让这死水下的各方开始联手一致对外,还是其中的某一方决定顺着活水而行,冲破之前的桎梏,总归是给了这个新生的国家一个调整,乃至变革的机会。

否则这一潭死水,停滞不前,总有发臭的那一天。

所以如果说这只是梁殊随口而言的,也不合适。

的确······堪称国礼。

只不过这一潭水送过来,关中肯定也是不吃亏的,所以······慕容楷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也不需要还礼,河北这被关中带着流动起来的活水,就是最好的还礼。

但是这也让慕容楷不由得开始斟酌,如果全面放开贸易的话,最后到底谁获得的利益更多,是不是应该在这之上再加以限制。

还不等他接着说话,慕容令就已经先开口说道:

“今日大殿之上,尊使赠予我家父王金刀一把,但是因为尊使没有能及时阐述清,当然,也不好当着那许多人说清楚这活水之意,所以父王一样不好平白收下那金刀,所以父王的苦衷,还请尊使勿要见怪。”

梁殊轻轻一笑。

鱼儿咬勾了,而且还是自己咬上来的。

不过这也让梁殊打起精神,万一这鱼儿另有所图呢?

他端起酒杯,向着慕容令敬酒:

“这的确是余失察之处,给吴王添麻烦了,所以此一杯酒,以表示对吴王的歉意,请世子先代为接下,如何?”

慕容令大笑着一样举杯:

“尊使乃性情中人也!”

众人皆是附和,当下推杯换盏,聊一些河北和关中的风土人情,而梁殊也说起那蜀道之难、西域风沙,他本来就是能说会道的主儿,这一下自然更是让慕容氏这些只见过大海草原的子弟们眼前发亮,洗耳恭听。

甚至就连堂上汉家歌女婉转的歌喉,还有鲜卑女子曼妙而野性的舞姿,他们都没有放在眼中了。

几杯酒后,不少慕容氏子弟已经开始勾肩搭背、胡吹海侃,慕容令和慕容楷的脸上也一样浮现出醉意。

脸一样红彤彤的梁殊犹不尽兴,不需要旁边候着的侍女动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之后,霍然起身,袖子一甩,指着那杯中酒,又指了指堂下刚刚表演过的歌女舞女说道:

“今日醉里挑灯,今日佳人起舞,不妨就接着这醉眼惺忪,与诸位再赏一赏那金刀,如何?!”

说罢,梁殊再次一饮而尽,拍了拍手。

两名侍从已经捧着长盒子走到门口。

“金刀之美,殿上未曾见,如今可一观之!”

“自然!”

堂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已经有不少人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他们的心态,他们手撑着桌子,一个个向前探头。

慕容楷本来想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喝醉酒的这帮家伙,自己不好扫了他们的性。

尤其是身边的慕容令,也一样瞪大眼睛,眼巴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