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娶妻,大概是中年妇女的重要追求之一。
以至于梁夫人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儿虚弱的样子?
她握住郗道茂的手,看着已经惊呆了的郗道茂:
“仲渊能娶茂儿,也是杜家之幸,这事,余添为长辈,就给你们做主了!”
郗道茂懵懵的,一直到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答应了没有答应。
她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总归没有想到,转眼自己又要嫁人了。
这短短几个月,成两次婚,大概普天之下也没有谁经历过这么魔幻的事情了。
梁夫人精神抖擞,一边让归雁带着郗道茂去好生休息,同时还专门强调不准杜英进她的门,等于把留给郗道茂的院子划做了女子待嫁的婚房,另一边,则“调兵遣将”,把她手下为数不多的婢女,指挥得团团转。
以至于杜英都想给老娘调几个人过来,但被梁夫人严词拒绝了:
“家中人手够的,外面还多是用人的地方,而且用外吏入内宅办事,有所不妥。”
杜英拗不过她,也知道杜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肯定也会热心帮忙,只好随她去了。
凉州的夜晚,天空仍然还留着些许浅蓝。
烛火摇黄。
郗道茂凑在烛火下,正提笔写着什么。
桌子上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稿纸。
“郗姊姊,早些休息吧,别太累了,否则的话,明天夫人就要说我们了。”归雁给她端了一杯水过来。
杜英尊重梁夫人的要求,把郗道茂留在了家中,而自己住在了凉州刺史府,也就是曾经的凉公府。
如今张玄靓被杜英委任为姑臧太守,自然要住在姑臧郡守府,当天就带着整个张家搬了出去,动作之麻利,让人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数数百的大家族。
郗道茂翻了翻稿纸,这沉甸甸的稿纸的确给人一种充实感。
归雁顺着她的手看去:
“姊姊把白蛇传写完了?”
“写完了。”郗道茂微笑着说道,“这故事,当真是回味悠长,正魔情爱,夹杂其中而且并不是写完了,本来就是你家公子讲给我的故事,只能说我把它誊抄下来了而已。
说来也是遗憾,你家公子最近也是事情太多,这白蛇传和西厢记之后,就没有其余的故事了”
说到这里,郗道茂陷入思索。
一部白蛇传,在许仙和白娘子的旷世爱情、人妖隔阂之后,显然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内涵可以挖掘。
比如代表正义的法海,为什么不懂得爱?
而法海,代表的又是什么?想要永生厮守却屡遭挫折的许仙和白娘子,又代表什么?
郗道茂总是隐隐觉得,杜英又是不是在暗讽,如今在江左的那个朝廷,名义上是正统,也把持着正义,但是实际上也只是一个不懂得民心的“法海”而已。
除此之外,杜英讲的西厢记,其实也蕴含着对世间公认礼仪制度的挑衅。
而此世的礼仪制度、道义指标,可都是由世家制定的。
他是借助故事,表达对世家已僵化的制度的挑战。
若真如此的话,那夫君的确是在以天下为棋盘,下一步大棋。
当他还自称为“西北孤臣”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向朝廷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就当郗道茂心驰神往的时候,归雁笑嘻嘻的说道:
“姊姊之前还叫夫君呢,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郗道茂愣了愣,这小丫头!
她故作气恼:“那是因为还没嫁人呢,之前是迫于夫,迫于你家公子的威势,现在应该遵守礼法。
你这丫头,口无遮拦,我看啊,都是让你家公子给惯坏了,或者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当郗道茂说到这的时候,归雁已经露出笑意。
郗道茂秀眉微蹙,正想表示自己这个未来杜家的半个女主人怎么也没有半点儿威严,便感觉到肩膀上一沉。
她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庞。
郗道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在说夫君的坏话来着?
杜英按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揉捏:
“夫人刚刚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郗道茂讷讷说道:
“夫君一定是听错了”
接着,她意识到哪里不对,瞪大眼睛:
“你,你怎么进来的?”
杜英伸手指了指后面:
“有后门啊。”
“后门是通往后面花园的。”郗道茂无奈的说道,脸上写满了“我不信”。
杜英正色说道:
“花园是有墙的。”
郗道茂怔住了,有墙不是应该的么?
旋即她反应过来,震惊的说道:
“你,你堂堂都督,竟然翻墙进来的?”
“不然呢?”杜英一摊手,“这不是得偷偷来么?若是我走正门的话,怕不是要闹得全府上都知晓,娘亲明日怕是要有意见喽!”
郗道茂急忙起身绕他而行:
“这怎么能行?”
杜英知她意思,扬了扬手臂:“翻个墙而已,余原来战场厮杀,比这惊险的境况多了去了,不也没有什么问题么?
虽然是都督,可是余又不是五六十岁知天命的老头子,爬个墙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着,杜英已经伸手箍住郗道茂的腰,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
“怎么样,想我没?”
“这才分开几个时辰,什么想不想的?”郗道茂无奈说道。
“之前,我们可是一直相拥而眠,今天骤然没了人,不怕孤枕寂寥?”杜英笑问。
“说得好像之前没有夫君,便无法入梦一样。”郗道茂嘟囔道。
杜英不说话,直接低下头又吻住她的唇。
郗道茂下意识的伸手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开,也就半推半就的配合他了。
似乎方才略有些矜持和傲娇的言论,根本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样,杜英稍稍一动手,半边身子都要软在他臂弯中、挂在他身上了,这哪里有半点儿“没有你,我也一样”的神态?
归雁就站在不远处,看了这一对抱着啃的男女,准确说,是还没有成亲的狗男女,不由得低低啐了一下,转身带上房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英微微撤开半步,拥着郗道茂,两人的目光一并穿过窗,看向天空。
最后的那一抹蓝色已经消散。
郗道茂的眸子中,倒映着满天星河。
“刚刚好像归雁很嫌弃的走了?”杜英开口问道,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