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让罗含不由得感慨一声:
“风华出尘、佳人如玉、飘忽若神,不过如此。”
他的声音不小,谢道韫自是听到了的,轻笑道:
“凡尘女子,如何能比肩洛神?”
罗含露出悠然神往的神情。
若是再有出尘之人,胜过今日所见,那又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阿姊!”站在罗含一侧的谢玄,唤了一声。
“见过谢姊姊。”站在罗含另一边的一名少年自然不敢和罗含这般肆无忌惮的讨论谢道韫的风姿如何,更不敢和谢玄这样懈怠,郑重拱手行礼。
罗含是长辈,谢玄是人家内弟,他可没有资格。
谢道韫已然知道罗含这里有客人,直接忽略了谢玄,打量着这少年,含笑还礼:
“算来和道胤贤弟也已多年未见了。”
“大概三四年?”
那少年的脸上犹带着几分稚嫩,强装出来的成熟让谢道韫看在眼底,不由得直摇头。
郗恢,字道胤,是郗昙之子,据说三叔打算让家中三妹和郗恢联姻,从而建立谢家和郗家的联系。
郗家虽然在江左各家之中地位尴尬,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郗鉴的余威一日还在,江左诸人,心中鄙夷不假,但是谁敢表现在明面上?
而且郗家的政治遗产,也足够令人眼馋,即使是王家,也想通过再次联姻的方式争夺这些政治名望。
“算起来,王右军离开长安也并未太久,为何尔等就已经赶到了长安?”谢道韫问道。
她今天并不是来探访郗恢的,郗恢还没有这个资格。
主要是来和罗含商议一下关中书院下一步的布局和发展,此事按理说应该是礼曹掾史阮宁来负责的,但是阮宁本事如何暂且两说,以他的背景和立场,自然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此事,阻拦杜英培养自己的人才。
所以杜英索性示意谢道韫先和罗含商议妥当,绕开阮宁,然后再从长安市集的营收之中拨款,走关中盟的财政,根本不需要经过户曹掾史王坦之的同意。
骤然扩大的地盘,也让杜英在人才调度上捉襟见肘。
谢道韫能够理解夫君的这种急迫感,所以在渭水之战的捷报并杜英的亲笔信一并传来之后,就先来拜访罗含。
至于郗恢在此,她也是来之前才知晓的。
郗恢是昨日抵达的长安,当然,郗恢甚至都还没有加冠,自然不可能是领头人物,带着郗恢前来,是郗愔的部将杨佺期。
此人是正宗的弘农杨氏出身、东汉杨震后代,其父杨亮曾在永嘉乱后效命于胡人,后来南下为梁州刺史。
此时的梁州,还在北方氐羌的手中,所以杨亮这个刺史只是一个虚名罢了,为此,杨亮颇有微词,认为自己之所以不得重用,就是因为南渡太晚,没有抢到利益,和个人实力无关。
然而正是因为杨亮的这番牢骚弄得人尽皆知,他更是此生碌碌无为,其子杨佺期也只能呆在军旅之中。
不过杨佺期才能出众,再加之其父杨亮就曾领兵,所以有家传经验和学问在,很快就在郗愔麾下脱颖而出。
郗愔自己是名士,身边聚集的也都是一群只会清谈的名士,所以真正能指挥兵马的人,自然就显得格外重要——这倒也说明郗愔还没有修仙问道以至于完全糊涂的地步。
在同行们的衬托下,杨佺期也成为郗愔麾下顶梁柱。
此次北上,郗愔让杨佺期保护郗恢,自然是大材小用,却也说明郗家对北上的重视。
因为北上,就是为了带着郗昙的长女郗道茂来和王家联姻的。
郗恢则是代表娘家人前来。
谢道韫早就知道此事,也知道王羲之临走之前就已传书江左,让王凝之动身。
王家和郗家的姻亲,显然要落在王凝之的头上,毕竟王凝之年龄也到了,而且骤然没了婚配对象,这般选择合情合理。
但是谢道韫好奇的是,人家新郎官都还没到,你们也太积极了吧?
被谢道韫这么一问,虽然问的足够含蓄了,可郗恢还是脸上有点挂不住,尴尬的笑了笑:
“路途不同,因此到的早晚有所不同。”
谢道韫登时反应过来。
郗家想要抱上王家的大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当初王羲之北上的时候,郗家就在盘算是不是趁着只有王羲之在的机会,直接在关中就把联姻的事定下来,所以估计郗家儿女也都启程北上。
不过因为王羲之并没有携带子嗣随行,所以郗家也只好作罢,让郗恢他们等在半路上。
现在这件事重新敲定,郗家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等王凝之北上,再一起走,那就不是抱大腿了,而是跪舔王家,所以索性先行一步。
来长安结交一下各方势力、先置办一下产业,并不是什么坏事。
理解了郗家的小算盘,谢道韫也不再多说。
罗含同样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外面风寒,舍内说话吧。”
谢道韫微微颔首:
“后进之辈,当不得罗伯父如此客气。”
“官职高低,更在年龄之上。阿元如今贵为太守夫人,乃是长安内眷之中最尊贵的存在。”罗含笑道,“尤其是如今太守不在,夫人代太守行事,我等为下属,怎敢怠慢?”
这话是罗含在表示谦虚,同时也是提点旁边的郗恢:
谢道韫不是代表谢家来的,而是代表杜英,代表着如今掌控关中的新势力。
所以什么话该说、什么态度能表露,心里要有点数。
郗家和王家联姻,破坏的是关中的利益,谢道韫很有可能会想办法找茬。
郗恢自是明白,恭敬的跟在罗含身后。
谢玄则脸色微微一沉,罗含的举动,在他看来,自然有些吃里扒外。
受着我家姊夫的信任,不应该帮忙找郗家的麻烦么?
提醒和回护郗家,是几个意思?
“伯父和夫君亦师亦友,夫君可从未把伯父当做下属。”谢道韫似毫未察觉罗含话中的提醒,依旧带着微笑,“伯父太谦虚了。”
罗含顿时无奈的点头。
谢道韫也未明说其意,但话里话外都在表达,我家夫君没有把你当外人,罗伯父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善意而隐晦的提醒,可是若罗含还有下次的话,那就恐怕没有这么善意了。
接着,谢道韫轻轻摆手。
护送她前来的六扇门捕快在门内门外同时布下岗哨。
晋末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