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雄身为大秦开国第一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早就已经到了功高盖主、封无可封的地步,现在他能够稳稳当当坐在这个位置上,盖因和苻健之间的兄弟情。
然而最是无情帝王家。
兄弟情能够支撑多久?
而今朝堂民间,关于苻雄想要谋反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传了不只是一次两次。
苻健现在犹然可以一笑了之,是因为他离不开苻雄的支持。
可是之后呢。
每一次都能一笑了之么?
苻融不敢信,每一个人都不敢信。
或许就连苻健自己,都不会真的相信吧?
因此苻坚自然很早之前就已经和自家兄弟通过气。
家中当然要有人随着父亲沙场厮杀、崭露头角,不然的话,阿爹后继无人,自然就无从让手下武为之忠心效力。
因此苻法和苻融就是承担着这样的任务。
苻雄的儿子们有出息,麾下将士才会觉得以后也有奔头。
但是,也总归有人要尽可能的为苻雄招黑,让人们觉得苻雄也有缺点,让苻健觉得,苻雄日后的威胁也没有那么大。
总要有那么一个人,而没有什么比苻雄的嫡长子是个废物更能实现这一点的了。
后继无人,不过于此。
苻雄偌大的影响力、为数众多的部曲,最后只能传给一个废人。
就算是苻雄本身不想传给苻坚,陛下旨意下来,也没得反抗。
既然如此,苻雄所能做的,自然不是把这烂泥再扶上墙,而是尽可能的忠心耿耿为苻健效力、为苻苌和苻生等苻健的儿子效力,以求自己百年之后,他们仍然能够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照拂自家废物。
可怜天下父母心,以苻坚得到照顾换来苻雄的忠诚,这比什么表忠心、喊口号的方式都管用。
所以苻法和苻融可以在外面结交权贵、夺占鳌头,苻坚却必须在家里扮演好废人的角色,承担着无休无止的质疑和骂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苻法和苻融越是优秀,就越是显得苻坚无能。可是他们还必须要尽可能的优秀,不然的话,苻坚以后就是找到了翻身的机会,也得不到足够的支持。
兄弟两人心中愧疚万分,知道自己今日的成就,都是苻坚背负着骂名却又在背后默默支持而有的。
不说别的,梁平老这等允允武的人物,就是苻融掌控军队的莫大助力,这也是苻坚费尽心思网罗来的。
因此苻法和苻融也更愿意听从于自家弟弟兄长的安排,同时也下定决心,以后若是真的能够实现苻坚所设想的能为之事,那么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只有为他们负重前行的苻坚。
现在梁平老直接把苻坚抬了出来,苻融立刻舒展眉心。
阿兄相信,那便相信。
并不是他因此就消散了对于关中盟战力以及对于阿兄此计策能不能行的担忧,而是他不在乎阿兄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自己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都是阿兄一手推动。
而阿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家至少能够自保。
所以便是为阿兄死了,为这个家死了,又如何?
苻融不后悔。
梁平老显然很清楚苻融的性子,见苻融沉默,便知道苻融不会再犯对了,便悠悠然和苻融一起注视着远处的火光。
杜英也放下了水囊,目视前方。
苻方的营寨同样沉睡在黑暗之中。
夏日的夜里,算不得非常闷热,就是草丛中蚊虫比较多,但是杜英并不着急动手,或者说他现在还没有直接杀入苻方营寨的底气。
黑暗之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杜英不由得呼了一口气,只见陆唐带着一名中年人猫着腰跑过来。
“少主,这位就是负责前来联络的王师将领。”
那中年人顺势趴在杜英旁边的草地上,压低声音说道:“戴逯,草字平道,见过督护,不能全礼,还请督护见谅。”
杜英微笑着说道:“久仰戴叔大名,戴叔客气了。”
戴逯虽然通过谢奕的描述,对于这个年轻人的生平为人也已经很清楚,但是道听途说当然比不得亲眼所见。
见杜英如此和善亲切,戴逯也轻轻呼了一口气,至少对方是一个好相与的。
接着,戴逯没来由的想到了还留在关中盟的谢道韫,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突然有一种想要询问一下谢奕到底有几个意思?
难不成真有那方面的打算?
个中牵扯太大,谢奕也真是胆大包天
哦不对,若是他真的胆大包天的话,恐怕早就已经把这杜盟主抓走喊岳父了,至少现在大家还没有揭破这件事,不是么?
戴逯的弟弟戴逵和谢安友善,又和王家关系很好,都是江左隐士名流,因此从个人情感上,戴逯当然倾向于支持谢安的决定。
但这毕竟是人家谢家的私事,自己作为好兄弟,可以劝两句,却不能替人家做决定。
即使是谢安,也只是说提出想法,谢家的家主终归不是他。
夜色太深,戴逯也看不太清杜英的相貌,不过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温润公子,能够引起谢奕的兴趣,甚至都有悔婚的想法?
不过以谢奕的脾性,或许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杀胚可能更对胃口吧?
杜英哪里知道戴逯的心思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低声说道:“多谢戴叔施以援手,敢问王师此时在何处?”
“施以援手这句话应该是王师对关中盟说才对,若无关中盟,王师此时在关中恐怕也是举步维艰啊。”戴逯回过神来,赶忙客气了两句,“司马已经率军抵达灞水岸边,只等着这边火起,便强渡灞水,为此大将军专门抽调了军中骑兵和牛车支援。”
杜英点头,现在正逢夏季,河面宽阔。
只能庆幸头顶上的这场雨还没有下,不然的话恐怕就不只是河面宽阔了,湍急的水流根本没有办法直接泅渡。
这也就是他们现在划定的战场位于灞水上游的缘故,想要在灞水中下游渡河,还得依靠于桥梁。
苻生等人扼守的险要之处,就是在华夏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灞桥。
身后不断传来轻微的声响,这是关中盟的士卒在逐渐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