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阿元可有良策

清了清嗓子,谢道韫压低声音问道:“杜英此人,阿爹如何看?”

谢奕慢慢放下手中的汤碗,打量着自家女儿:“怎么,对杜贤侄有兴趣?”

“什么啊。”谢道韫无奈,“很明显是杜英对爹爹感兴趣。”

“啊?!”谢奕脸上的肉都抖了一下。

“怎么?”谢道韫奇怪,这什么反应?

杜英摆明了想要和你拉近关系、抱大腿,这你看不出来?

“没,没什么事。”谢奕赶忙打岔,“那阿元觉得,杜贤侄另有图谋?”

想歪了,想歪了。

谢道韫并没有在谢奕奇怪的表情上过多纠结,径直说道:

“这也无从知晓,但是杜英应该是想要借助爹爹之力,尽可能的为关中盟,也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好处。

关中盟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坞堡联盟,不成气候,可是有了阿爹的帮助,他现在已经跻身督护之列,也算是有官职在身,之后必然还想要借助爹爹,让关中盟有更多表现的机会。”

“互相扶持罢了,这是自然。”谢奕无所谓的说道,“没有杜贤侄,也没有子午谷之战的胜利,若能提携,固所愿也。”

谢道韫却摇头说道:“可是阿爹,杜陵杜氏终究不是江左世家,杜英的背后,还有凉州,甚至本来就应该是凉州才对。”

谢奕原本想要再次端起汤碗的手,顿在那里,僵硬了一会儿,缓缓收回来,按在膝盖上,他微微向前探身,皱眉说道:

“阿元的意思是,这背后其实是凉州想要借助王师,进兵关中?”

“杜氏既在凉州,终归凉州。因此杜英之功绩,岂不是杜氏、岂不是凉州之功绩?关中盟之地盘岂不也是凉州之地盘?”

谢道韫不无担忧的说道:

“凉州偏安本不足为虑。然,凉州若借关中盟而入关中占据州府、安抚百姓那么凉州可还能称之为偏安?”

谢奕登时神情肃然。

这个问题,他之前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毕竟无论是在杜英还是在关中盟身上他都很少看到凉州的存在。

可杜陵杜氏的根,终究在凉州。

杜英行事必然要为家族考虑。

到时候在关中凉州可就有本钱和桓温分庭抗礼了。

再加上蠢蠢欲动的江左各家,还有潼关外虎视眈眈的中原枭雄们

谢奕登时觉得一阵头大。

关键是,谢道韫这话无疑是在提醒他,杜英所做的一切不见得就是真的为了王师好而只是为了能够在暗中为关中盟,也为凉州攫取更大的利益。

因此此时自己扶持提携他,实际上何啻于养虎为患?

凉州,终归不可能真的成为典午顺臣,这也是朝堂上早就已经达成的共识。

虽然觉得问计于自家闺女有点儿丢人不过谢奕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元可有良策?”

谢道韫故作沉吟,并未回答。

谢奕登时瞪眼:“别磨蹭了看你这丫头的样子就知道已有定策,难道还打算瞒着爹爹?”

“自然不敢。”谢道韫赶忙回答旋即狡黠一笑:“不过还是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谢奕皱眉:“说来听听?”

“阿爹若是三月不饮酒,那么便告知阿爹。”

谢奕怔了一下旋即拍了拍桌子:“这这是什么条件?!不合理想得美,不接受!”

接着,他的胡子都被吹起来:“好歹我是你爹爹,有话不说,还要倒提条件、威逼利诱,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家规了?”

谢道韫似笑非笑,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胸有成竹。

谢奕又吹了吹胡子,看女儿根本不吃这一套,不由得哼了哼,提起来的一口气也就散了:

“罢了,罢了,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是怕了你们了,为父答应便是,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道韫这才不慌不忙的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现在王师北定关中,仍然还有需要关中盟鼎力相助之处。”

谢奕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知道就好,所以不管有何猜测,合理与否,现在都不是和杜贤侄吵闹的时候。”

谢道韫却微微摇头:“话虽如此,但是我们并非不能早做准备。未雨绸缪,总胜过屋漏再补。”

“此言怎讲?”谢奕皱眉。

“如果杜英和凉州仍然保持密切的关系,而或者甚至和大多数世间坞堡一样,结交双方,甚至三方,包括氐人”

“氐人就不太可能”谢奕忍不住打断。

“阿爹很确定?”谢道韫反问,“关中盟,也已经不是一个两个小小坞堡,兵马汇聚,也有千人;纵横来往,遮蔽城南。如此联盟,就算成立不长,氐人也不应该毫无反应。到底是卧榻之侧,怎么能容许关中盟安然发展?”

谢奕一时沉默。

而此时正在为王猛送行的杜英,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嘟囔一句:“谁在诽谤本盟主?”

谢奕营帐中,谢道韫继续说道:

“只是女儿愚钝,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这些问题,所以只能有所怀疑罢了,若有不妥之处,爹爹也可以指出,毕竟女儿并未亲眼所言,只不过揣测。”

曾经“亲眼所见”关中盟种种的谢奕,也有些迟疑,按理说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可是关中盟和氐人之间的厮杀,也不是作假

莫非是自己的观察还不够细致?

谢奕有些尴尬。

爹爹的神情尽收眼底,谢道韫当即轻叹一声:

“或许是我们无端揣测,又或许是杜英手段通天,不过不管怎么说,女儿窃以为,此人绝对不能全信。”

“坞堡嘛,世家嘛”谢奕喃喃说道,“此言不假,是不能全信。之前的确是爹爹疏忽了。”

“也不怪爹爹,即使是征西将军,于杜英也颇为信任。”谢道韫微笑着安慰道,“又或者说,即使是征西将军同样心有怀疑,也期望能够通过足够的好处换取杜英的信任。”

“后面这像是桓元子的行事风格。”谢奕打了一个哈哈。

谢道韫点头:“征西将军城府颇深,我们无须也不好揣测。但是爹爹胸怀宽广、不拘一格,却还是要注意此事。”

“提防杜贤侄?”谢奕皱眉。

只是一声“贤侄”,就还表明他对于杜英还是欣赏和信任的,怎么也不愿意提防他。

“非也。”谢道韫摇头,“这岂不是强人所难?令阿爹行不愿之事,非女儿所愿也。这才是真正的不孝顺呢。所以阿爹想如何做就如何做,原本该如何做就如何做便是。今日所言,只在心中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