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真名士自风流

早前,何天已想到了自己会因杀荣晦而于士林获名誉,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名誉”,高到了这种程度:

“羊稚舒和成文鲜没做成的事情,何云鹤做成了——魏晋以来,天下一人耳!”

羊稚舒,羊琇;成文鲜,成粲。前文已说过不止一次——齐王攸事件中,羊琇与成粲谋见始作俑者的杨珧,欲手刃杀之。

杀荣晦和杀杨珧,都是为一个同自己没有直接干系的人出头;荣晦的分量,虽不能同杨珧相提并论,但何天杀荣晦的难度和风险,却远在羊琇和成粲的计划之上——毕竟,羊、成对杨珧,是二对一,而且是“携刃”。

另外,杀荣、杀杨,得手后,行事者,都将同样面临着重大的、不可测的政治、法律风险。

真正是“不为身计”!

好!好!

值得拍烂手掌!值得“士林仰望”!

要强调的是,此时代的“士”,同南朝的、以及两宋之后的“士”,是很不一样的。

此时代的“士”,先秦两汉遗烈犹在,允文允武,文官、武官,更多的只是职责的划分,单论“武力值”,文、武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隔,武官尽有文质彬彬的,文官也尽有打架杀人一把好手的。

何天杀荣后的一系列举动,更是对足了“士”们的胃口。

其一,以荣晦首级献祭于卫瓘灵前,一路鲜血淋漓,招摇过市——太他阿母的帅了!

矫诏?矫诏才酷呢!

其二,闯宫上书——还是一身的血衣!听说,他的奏疏,也被鲜血浸染!诸君,书记以来,见过如此之帅、如此之酷的人、事吗?

以前,这一类事情,都是发生在江湖之远,如今,庙堂之高居然得见!真正叫……“活久见”了!

以前,这一类事情,行事之人,若身手矫捷,未被当场擒杀,多立即远遁,岂如何云鹤者,从容血祭卫瓘之后,掉过头,直投那个……虎口?

且“投”归“投”,他并不是“投案”,而是得手不饶人——彼时,暂不好叫“得理不饶人”,到底还不晓得朝廷认不认他的“理”?——要求朝廷诛荣晦而奖卫瓘!

就好像他——

啧啧!真不晓得该怎样形容了!

真帅!真酷!

其三,也是更帅、更酷的,闯宫之后,他立即回家,狂歌痛饮,大醉三日,“中大人”两度登门传谕,他都“天子呼来不上船!”

太他阿母的帅了!太他阿母的酷了!

当然,此时代,杜工部还来不及吹捧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船”,“帅”啊“酷”啊“活久见”啊的也不是此时代的词儿,不过,就是那个意思啦!

在这里,有一点,犹须明辨:

何天之陷溺于杯中物,在二十一世纪人看来,自然是“自我麻醉”“颓废”,但此时代的观感,却完全不同——饮酒以及醉酒,是“名士”之“标配”,不饮酒、不醉酒,怎好自称“名士”?

喝的愈多、醉的愈狠,世人眼中,愈有“名士”范儿!

想当年,文皇帝欲为武皇帝求婚于阮籍,阮籍为避婚,连醉六十日,文皇帝终不得言而止。

诸君,连醉六十日啊!真真我“名士”之极峰也!我辈……“实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醉酒醉成了“名士”,这一点,大大出乎何天的意料。

而且,何云鹤之醉酒,同阮嗣宗连醉六十日一样,不同于普通醉酒,其中有一个“悲愤慷慨”的意思在——

帅毙!酷炫!

何云鹤之醉酒,有的细节,如“狂歌”者,为时人之想象,但“中大人”两度登门而不得见,却是事实——“中大人”者,陈才人嘛!

第三度——皇后亲自出马,这才“得见”!

皇后“临幸”何府,既令人感叹“君臣际遇”,同时,也普遍被视为对何天的屈服,于是——

其四,真正是——不惜一身而终回天意!

何云鹤伟光正的形象,在此得到了升华,光芒耀目!

还没完,还有“其五”。

何云鹤的“三不”——不上朝、不进宫、不与士大夫交往,在绝大多数朝士,都理解为:功成身退、韬晦避世。

此范少伯、张子房故事也!

何云鹤,实乃我大晋的范少伯、张子房!

郭猗讲的高兴,何天听的头晕,心里不由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有一天,人民群众齐声呐喊,“何云鹤不出,奈苍生何?”

哈。

但,酒,是真不能再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那种方式喝了,毕竟,肝受不了啊。

老子还想多活两年呢。

不过数日,郭猗再次来访——这一次,不是何天召请,而是郭猗主动登门。

郭黄门一脸兴奋,“云鹤!你的大作已经传遍京师了!不得了!真不得了!”

何天一头雾水:大作?啥大作?

除了杀荣那天的上书,我何曾有过啥“大作”?

哦,我还给握瑜娘子写过一封长信,情真意切,握瑜娘子没看,我自己先感动到了,不过,这封信,封缄之后就再未开封,目下,正躺在我的……

“嗐!就是你的那首《留别》呀!尤其是那几句……嗯,‘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目下,整个洛阳城,都传疯了!”

WHAT?

何天先是愕然,随即反应过来——

所谓《留别》,是他上一次“游山逛水”、一时兴起念的一首诗:

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

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

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

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

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

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

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

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

念这首诗的时候,云英、雨娥都随侍在旁,雨娥虽然也识字,但仅是蒙童水准,对家主的吟啸,没有太大的反应;云英的程度好的多,不仅留意倾听,还主动向家主请问,家主也很耐心、很有兴致的为她解释。

不消说,一定是云英将此诗记了下来,然后拿到外头,有意、无意的炫耀:看,这是俺家郎君的大作!

可是,小妞,这其实不是你家郎君的“大作”呀!

唉!我也就是没同你说明白此诗的作者是谁……也没法子说明白呀!此诗之作者,还要过九百年才出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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