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纳猫

第24章

昨夜下了一整夜,积雪足足没过小腿,钟予槿和书画单是扫院子就费了不少力气。

等院子里的雪全都扫到一处,浑身上下都糊了一层汗,钟予槿哈了口气,眼前一片白茫茫。

算来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整片天地像是小时候玩的水晶球,透明的球里会有一座红色木房子和挂着彩灯的圣诞树,摁下开关,就会有雪花簌簌飘起,如同幻境。

现在就和飘着雪花的水晶球一模一样,映在少女闪亮的眼睛里。

冬天里青菜少,所以从春夏开始腌制的豆角,蒜苔,萝卜干,笋干和黄瓜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还带着春日鲜味的蔬菜成为这白色雪天里头一抹绿。

老宅里本来没有这些,是周围邻居送来的,每一家腌制的菜都不一样,冬日里做饭的时候可以互相去换,酸豆角换萝卜干诸如此类。

腌制成深绿色的蒜苔洗净,切成段,取下一条风干的腊肠,斜刀切成片,化开一小块猪油,在菜缸里泡了许久的蒜苔经过翻炒很快就恢复成鲜嫩的口感,腊肠里的油汁慢慢渗透出来。

等出锅的时候,青绿色的蒜苔和片片腊肉贴合在一起,二者经过数月的沉淀,如今混在一盘菜里,倒是别样滋味,用筷子夹起,蒜苔脆爽,腊肠鲜香还带着少许风干后的咸味。

从鱼缸里捞出来几条巴掌大小的鱼开膛破肚,用少许盐腌一会,再裹上鸡蛋面糊,放进油锅里炸得酥脆后捞出,用卷饼卷着吃,外嫩里酥,别有一番风味。

卷饼是书画烙的,面饼用温水烫过,出来的饼格外软嫩,一张张摞起来像个宝塔。

钟予槿趁空把一小块猪肉剁碎放进油锅里翻炒,放进些香料粉,直到肉汁缩紧,外面有些焦脆时,放进些碎白菜叶,用面皮把这些馅料裹进去,包紧后再压成饼,在锅底刷上些油,煎成两面金黄色,这肉饼就能出锅了。

肉饼里面的油脂在嘴里破开,汁水顺着舌尖溢出,香得人都精神起来。

钟予槿咬了一口后,抬头看见墙上挂着的一串干蘑菇,有些遗憾地说道,“应该提前泡点野蘑菇的,剁碎后和肉一起炒,肯定比肉还香。”

已经吃一半的书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串干蘑菇,感叹道,“小姐,这都够香了,要是再放点蘑菇,我吃上三个都不够。”

钟予槿看了看书画瘦削的身形,点点头,“就是不放,你今天早上也得给我吃三个,正是长个的时候,应该多吃点。”

油炸的金黄小鱼酥脆得掉渣,都是从冰河里钓出来的鲜鱼,就是清水煮一煮,也能鲜得掉牙。

钟予槿嚼着蒜苔,“等明年春天,我们也要准备去腌一些菜,去山上找些就不用再借李婶家的了。”

书画低头喝了口米粥,听见这话抬头怔怔地看向她,“明年,明年小姐还是不能回去吗?”

钟予槿联想起家里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琐事,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想回去可就难了,他们既然费尽心思把我赶出去,就没打算把我再接回去。”

“可是老爷才走多久一一”书画当下便没了胃口,想起钟老爷在世时格外看重大小姐,事事都会先听她的意见,可那些人现在却如此凉薄。

钟予槿安慰她道,“书画,我爹爹已经去了,再也管不了我了,他的继夫人如今给他养育一儿一女,都已经入了族谱,爹爹留下的遗嘱也只是让我暂管家中事务,等钟思瑞回来后还是要大权归还,与其现在争这些,不如趁早和那个家断了。”

书画张了张嘴,看见自家小姐不甚在意的模样,还是把肚子里的话收了回去。

吃罢饭后,钟予槿便忙着去画几张要用的印章和模具稿,还好早年学过几次国画课,在绘画上还是通了些,形上,但意境是有的。

方桌上铺好一整张纸,蘸些墨,往上面勾勒出几笔,一只胖乎乎正在玩毛线球的小猫呈现在纸上。

除去她最爱的小猫咪,又画了些兔子,鸟雀之类的,还有四季花卉,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每样都凑齐一整套,到时做花糕也是要做一整套,求的就是个十全十美。

记得后世她最喜欢这种带有花纹的糕点。月饼一定要吃花纹最漂亮,最繁复的,特别是一些兔子小猫形状的点心,其实馅料都和平常吃的豆沙馅一样,可因为样子好看精致,吃起来就格外香甜。

直到把自己数年来见过听过的印章图案画了好几张纸,钟予槿才停下笔,等把这些图案拿去工匠那做出来,就能做出各种精致的花糕点心。

透过纱窗,外面白蒙蒙一片,钟予槿把桌上的纸都卷起收好,画了许久,还都是关于点心一类的食物,这肚子早就响了。

从炉子里舀出些热水揉面,往里面放了些南瓜泥,这还是前几日张家送来的,从秋天摘下来就放在地窖里,现在用勺子一挖,立马就能取出软糯的南瓜泥。

面团慢慢揉弄,渐渐染上南瓜黄,用擀面杖擀出一片片,一条条,一双纤嫩的手一会儿叠放,一会揉捏,很快就做出来一朵盛开的牵牛花形状的面点。

摊开一张面皮,用红豆沙馅包进去,揉成圆,拉长细化,一只胖乎乎的橘猫酣睡在手掌心,又做了几只红眼白兔,精巧可人的黄雏菊一一

把这些样式各异的面点放进蒸笼里,半个时辰后,满厨房都飘着白雾,钟予槿用手蘸了些水,从里面拿出一个兔子包,掰开松软的外皮,里面的红豆沙顺着白嫩的面皮溢出,吃着软糯香甜。

“对了,书画去拿个盒子来,我要装几个送给谢先生。”

书画抬头,疑惑问道,“送他这个做什么?”

钟予槿微笑,“请他帮忙写一张纳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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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尘站在廊下,低头看着盒子里的几个活灵活现的小猫点心,一时默然不语,面前的少女满眼亮光,在漫天雪花里像只纷飞的蝴蝶,倏忽飘到他跟前。

钟予槿站在台阶前,仰着头看他,“谢先生,趁着下雪天,你闲在家中,就帮我写一份纳猫契,这个就当是我付给你的酬金了。”

聘猫帖,就是去抱养小猫时要带一张纳猫契,写上小猫的模样,性格,和未来主人的些许期盼,最后定要请王母娘娘和东华帝君做个见证。

有了纳猫契,还要下聘礼,钟予槿已经准备齐全,等去张家抱猫的时候就带上一袋盐,和糖块,再给猫妈妈带些小鱼干。

谢有尘点了点头,收下了盒子,命仆童去拿笔墨纸砚。

“先生不打开看看吗?”钟予槿歪了歪脑袋,“里面是刚做出来的小点心。”

谢有尘移开盒盖,里面一只只白嫩嫩的小兔子和南瓜黄色的牵牛花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一只合眼入睡的橘猫。

随后,钟予槿第一次见到这位总是面色冷峻的谢先生弯了弯嘴角。

趁着谢有尘写字的时候,钟予槿便四处打量着这间小院,她还是第一次进到他家的内院。

大小和她家的院子差不多,可装饰得分外有格调,四周一条长长的廊道,廊下挂着一串串的珠贝做成的风铃,青瓦红柱迎着雪花,时而风动,铃声乍起,再慢慢退散。

钟予槿抬手碰了碰,随即便响起清脆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波动,耳边奏起悦耳的声调。

院子里应该是种着一片竹子,只是被雪压得不成样子,竹子被坠得弯下腰,可终究没低到地上。

让人不由得想起屋主人,钟予槿转过身子,望着端正身子,坐在竹椅上提笔写字的谢有尘。

雪花飘在他跟前,黑色的外袍都沾上些许,不过一瞬就融化在上面,侧面看去,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似比晶莹剔透的雪花还要干净。

钟予槿接过那张纳猫契,上面一圈密密麻麻的字,中间围着一只有些憨憨的小猫,下面写着“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见北不游。”

钟予槿抬头对着谢有尘微笑,“张家院子里的一只母猫生了一窝崽,谢先生要不要也养一只?”

“守一下书房里的书也是好的。”

“不必了,书房里太无趣,何必让满月的小猫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

这个理由,钟予槿倒无法反驳,安静地行礼道谢,出了谢宅。

“哎,这东西可真精巧啊。”

刚从外面回来的卫寅很是稀奇,对着盒子里的几个兔子豆沙包左看看又看看。

“这谁送来的,反正肯定不是曹嬷嬷做的,她烙得饼跟锅盖一样大,可做不得这样精巧的。”

曹嬷嬷正好路过,闻声立刻两三步跨过来,她虽然上了年纪,可身体利索得很,过来后立刻拧紧他的耳朵,骂道:“你这崽子,你敢背地里说我坏话,亏我每日给你盛好几碗饭,如今倒好,背地里说我坏话。”

“曹嬷嬷,曹嬷嬷,我错了,您别拧了,耳朵都要掉啦一一”

谢有尘一身青灰色的外衫,黑色缎袍将他整个人都包围在庄肃中,连稍微露出的笑都会淹没在冰冷的雪天里。

满目雪景,冬日萧冷,盒子里的豆沙包在慢慢消散热气。

卫寅和曹嬷嬷赔完礼,急忙把盒子盖上,“这槿姑娘真真是个灵巧的人,就连她做出来的面点都透着一股灵气,公子,您吃一个吧,这豆沙包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卫寅。”

有北风吹过,廊下的风铃撞出声来,谢有尘起身用手拨过片片珠贝。

“哎,公子。”

“去给瑾姑娘办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