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雪夜

第23章

街上骤起风,吹得地上的雪粒滚动,钟予槿嗅到冷冽的雪香,她仰头对着谢有尘弯了弯嘴角。

“多谢。”

只是临上车前,钟予槿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冬夜里的街道,萧瑟孤冷,唯有几家铁铺还亮着火红的光。

适才看到的青色纹身跟着风消逝在脑海里,钟予槿背后一凉,心道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马车一时有些不太好登,钟予槿抬起脚,身子往上倾斜,弯下腰掀开车帘,头顶忽然顶到了一双手。

谢有尘垂下眼眸,细细瞧着她因使力登上马车,而皱起眉头的小脸,温声道,“小心撞到脑袋。”

她抬起头,正好和一双静潭般的眼睛对上,钟予槿下意识地把脑袋往下低了低,小声嘀咕道,“我才不会笨到撞脑袋。”

弯腰挤进马车,钟予槿得以坐直身体,上下打量着马车内部,简洁素净,连个挂坠都没有,倒是和车主人有些相像。

坐在她对面的谢有尘许是倦了,微微合上眼睛,车内没有烛光,只能就着帘子外面的油灯,看见他那张模糊的容颜。

钟予槿想起摆放在书房里的玉石摆件,未经雕琢,用手触摸上去,和雪花落在手掌心一样冰凉。

她端详得仔细,何况有夜色遮挡,一双明眸在他身上打转,只是忽然和那渐渐睁开的眼睛对上,还是略显心慌地把眼睛移开。

雪渐渐大了起来,又因夜里冷,很快就凝成一层薄冰,马车夫慢慢收紧缰绳,车轱辘在地上碾出一条长长的印子,车内极其安静,只有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钟予槿低着头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粉色木槿花。她的衣服,发簪大多都已木槿为主,她本来对花不感兴趣,看得多了也渐渐爱上这花的枝叶。

外面起了大风,有雪粒砸在车顶上的声响,看来今夜又是一场大雪。

谢有尘趁着微光去瞧她,少女低着头,发髻微乱,纷飞的蝴蝶钗摇摇欲坠,可它的主人只顾看她的鞋面。

“在想什么?”

钟予槿抬头撞进他眼底的墨色里,“看见鞋上的花,想明年春暖花开,能采些新鲜的花瓣做茶饮,也能插在花瓶里,满室芳香,应该是一件美事。”

见他不说话,钟予槿嘴愈发不想闭上,这人真的太无趣了,“谢先生你喜欢喝茶吗?是喜欢毛尖,龙井,还是铁观音,还是花茶。”

“不喜欢。”

钟予槿瞄了一眼他,“那你是喜欢听说书的讲话本子?”

谢有尘回她:“也不是,闲时无趣,出来逛逛。”

只是今日却遇见比话本子还有趣的事,他看着她的脸,想起她在茶楼隔间里说的那些话。

能在这样的境遇下还能活得这般通透,看得清,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真心,谁是虚情假意,比活了半辈子的人还能知晓这世间的感情之事。

谢有尘看见她手上的纸袋,“你没吃完,怎么不接着吃。”

钟予槿拆开纸袋,试探地看向他,“能吃吗?”

在人家的马车里吃糕点,有些不礼貌,他看起来又是个端庄持重的人,多半不会允许别人这样无礼。

那纸袋被捏得皱成一团,她都不敢乱动,一路攥紧到现在,里面的香味一直蔓延出来,一点点地勾住她的魂。

谢有尘柔声说道,“凡是食物,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还要趁热吃,才不辜负做菜的人一片精心烹饪的苦心。”

钟予槿赞许地点点头,他这个想法甚好,“谢先生,不愧是整个临州城最有名的教书先生,这几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也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谢有尘听她拍完马屁,又见她急忙拆开纸袋,捏着酥饼吃得香甜的模样,马车内飘起阵阵香气,有酥饼,有栗子糕,还有少女小声哼唱的小曲。

马蹄慢悠悠地停在钟家老宅门前,钟予槿扶着车门慢慢地下来,“多谢先生送我这一程。”

谢有尘站在门前看着她关上了宅门,往街道周围看了看,雪越落越厚,连个狗吠都听不见。

卫寅在后面回话,“少爷,让人跟上去了,现在还在临州城里呆着没走,看样子是要在这里住上几天,这盗匪真是猖狂,敢跑到这里来,等逮住他,一定不能绕他。”

谢有尘面色冷峻,沉声道,“有人罩着他怎么不敢,能不能逮住还要另说,多派几个人,跟紧他,先不要着急,查清他这几日的行踪即可。”

书画在家里等得着急,听见门口的动静慌不择地跑出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想着你是不是路上遇见什么事了,下次你去哪都得带着我。”

钟予槿安慰她,“傻书画,我这么大人丢不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雪花落在脸颊上,“今晚下大雪,我们早早睡,把门都锁严实点,等张家的一窝小狗满月后,我们请来一只看家护院。”

“再请一只猫吧,防着老鼠。”

“好,只盼小狗和小猫不要打架。”

“不怕,到时候我来劝。”

夜里雪花簌簌飘落,慢慢覆盖整座小院。

帷帐间,钟予槿翻滚着被子,身上像是被重物压住一样,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往身后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肩膀上挂着一根缰绳,后面还有数辆拉着货物的架子车。

林间里树影婆娑,马车踩在枯叶上,发出一阵阵响声,她拉着绳子往前走,怎么都停不下来,等筋疲力尽停下歇息的时候,四周却狂风乍起。

暗处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一队马车一样,就像是在暗处偷窥的饿狼,死死地盯住猎物。

往前看,却瞧见不远处有一人背对着她,朦胧间,她能看见那人的背上有一条青黑色的纹身。

“快,把这货全部扔下,全部扔下。”

“为什么?”

“扔下,扔下快跑。”

钟予槿却松不开手,嘴里念道,“不行,这些货要是都扔在这里,我还怎么回去交差,我们今年就靠着这些货撑下去了。”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人脖颈上的青龙图纹忽然转动起来,转过去后是一张面露狰狞满是刀疤的脸和一双狠厉的眼神。

“啊!”

青色的帷帐里,钟予槿是被那双眼睛吓得浑身发抖,身上出了冷汗,

“小姐,该起床了。”

外面的天发着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外面又下了一场大雪,我看今天是出不了摊,今日就歇息一天吧,正好给你试试我缝补好的外衫,我看看有什么地方要修改,趁早改一改。”

“小姐,你怎么出了一身冷汗?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请个郎中来。”

“小姐,小姐。”

钟予槿回过神来,“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吓到了。”

书画摸了摸她的额头,满额头的汗,担忧地问道,“怎么吓成这个模样。”

钟予槿哑着嗓子,“不碍事,外面雪下得有多大?”

“我早上刚推开门,那雪立马往屋里塌,湿了我一双鞋子,我看是挺厚实的,就是可别下得太大,闹雪灾可就不好了。”

钟予槿从床上起身,轻轻推开窗户,透过一条缝看外面,上下一片白,晃得人眼痛,“好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