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报卖报,江南铁路即将勘察结束,铁路贯通江南!”
“卖报卖报!”
“给我一份!”
“我要一份……”
四月,随着第二季度的《大明报》刊发,江南普通百姓直到这时才知道了江南即将修建铁路的事情。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商贾和平民百姓来说,铁路他们已经不陌生,但对于繁华之地的江西、浙江各地,他们却只在报纸上见到过火车和铁路的素描图,并不知道火车和铁路长什么样子。
人往往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此前看到其它地方有铁路,而江南没有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但随着其他地方铁路越来越多,那作为赋税之地的江南自然会心生不满。
“早就该修建了!”
“没错,不在江南修建铁路,修去那种贫寒之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坐上火车,要是朝廷能让我等随意走动的话,我们倒也能乘坐两京铁路去北京看看。”
“实乃喜事,当浮一大白!”
火车的消息成为了江南的头版,相比较下,颜李案的风波却并没有那么惹人关注。
这并非是百姓麻木,而是报纸上对于颜李案结案的报道是比较模糊的。
报纸上并未报道抄家所获多少,只是以一句“累财千万计数,主犯车裂,其余流配”为结案报道。
正因如此,所以百姓们显得并不关心。
相比较颜李案,他们更在意江南铁路的事情。
当得知江南铁路有两条,两条合计里程三千三百余里后,许多底层百姓立马高兴了起来。
按照他们过往所看报纸的内容,三千三百余里铁路,起码要修建十余年,用工百万计数。
加上朝廷的工价通常高于市价,故此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份可以长期依靠的生计。
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几年,相比较一年干不了半年的力工,铁路修建所需要的民工更能解决江南底层百姓的就业问题。
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在高兴,就连原本还在因为“颜李案”而谩骂三杨的许多乡绅富户都纷纷高兴了起来。
颜李案过后,江南乡绅富户被牵连一片,毕竟自古以来,乡绅富户的子嗣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科举从仕。
倘若真的没有天赋,那为了家族,去谋一项吏员的差事也是不错的。
毕竟即便只是吏员,获取情报的手段也要比普通的富户强上太多。
乡绅富户之所以能富裕,主要就是情报掌握的比普通百姓要多。
正因如此,颜李案收割了近乎五成以上的北方和江南富户乡绅。
这样的情况下,幸存之人不痛恨三杨不作为才奇怪。
只是现在三杨谏言修建铁路,这无疑会使得江南的繁荣更上一层楼,而这样的结果,也让这群幸存的乡绅富户平息了不少怒气。
江南铁路是三杨为自己想好的退路,而事实是这条退路也起到了作用。
消息传回北京后,散班后聚首的三人坐在杨士奇府邸上议论着接下来的安排,毕竟不能浪费这个官吏一空的机会。
“朝廷从地方上选了七千多名举人任职,加上一个月后的科举,这次只要挑选出得力的才子,江南一百多位进士席位足够填满江南正五品以下的空缺官员。”
“至于正五品以上的那些空缺,也只有暂时让旁人暂摄,待日后累功操作了。”
杨溥交代着眼下的局面,杨荣也接上话茬:“官员补满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有兴大案,癸卯案虽然严重,但北方学子也待职严重,这次对江南下手,想来效率能提升不少。”
“江南盐酒茶政居然能让朝廷增收三百余万贯,这是我等没有想到的,看来
“如今盐酒茶政已经收归朝廷官营,具体数目我也看过了盐课司的文册,仅是过去两個月便利用铁路售出近一亿三千余斤,获利六十余万贯。”
“按照这个速度,仅是盐政,每年便可获利四百万贯,而且当下盐价偏低,若是选择抬高,那每斤抬高一文,朝廷便可盈利百万贯。”
“此外,酒和茶,以及油也是大项,每年最少可岁入八百万贯。”
“这一前一后相加,即便价格不变,朝廷也能由此三项岁入一千二百万贯,怪不得陛下要将此三项收归官营。”
杨荣诉说着颜李案后大明盐酒茶政的进展,要知道在案子开启前,天下盐酒茶政不过岁入七百余万贯。
而今盐价经过调整降低,盐酒茶政收入本该降低,事实却依旧达到了一千二百万贯的收入。
如果盐价略微增长一两文,那朝廷便能多收入一二百万贯。
想到这里,杨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朝廷的财政会在岁末达到一个新高,而且涨幅比去年还要大。
原本的利益集团已经死了,他们几人也就不用再抗拒朝廷官营这些茶酒油盐的政策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推动江南铁路的建设,而江南铁路建设就必须保障账面上有足够的钱粮。
他们自然不会想着去为朝廷创收,毕竟每一个行业都有一批利益集团,为了朝廷而得罪他们并不值当。
倘若钱粮短缺,他们更愿意去劝停北方的铁路,而非创收。
不过就眼下局面来看,国库还有六千余万贯的积存,显然不需要他们担心钱粮之事。
“吏部那边夏原吉唯才是举,让
杨士奇端着茶抿了一口,同时提点道:“提前从工部获知铁路具体路线,把有才干的人安排到临近的府县,这样更容易得到拔擢。”
杨士奇话音落下,杨荣也皱眉道:
“东宫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不过殿下还是偏信任詹事府的高观,这人虽然官职低微,但油盐不进,对殿下来说是个好帮手,但有他在的话,我们的人便得不到重用了。”
“此外,东宫私下已经拉拢了人,江西参议的陆愈,浙江参议的江淮都是他拉拢的人。”
“这两人有陛下安排,累功不少,估计再往上拔擢不是参政就是入京为官。”
“若是这二人入京为官,那詹事府那边就彻底成为摆设了。”
“总归要有人能平衡南北。”杨士奇看透道:
“当今陛下虽然在弥合南北,但南北弥合又岂是那么容易得?”
“即便依靠海外金银扶持北方,可若是失去了海外,北方被打回原形也就是转瞬间罢了。”
“更何况北方只是一味从海外索取,而南边则是不同。”
“海外所需的红糖、白糖、棉花、布匹、瓷器、茶叶都是南边生产,海外越强则江南越强。”
“江南之势大,非一人之力可以阻挡。”
杨士奇给这场所谓弥合南北定下了调子,当下时代,南北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而永乐洪熙年间的北方繁荣,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对于他的言论,杨荣、杨溥二人深以为然。
他们的对话很隐秘,只是对于朱高煦来说,天下没有他关注后还能保持隐秘的事情。
“简直放肆!”
乾清宫内,朱瞻壑听着胡季汇报的事情,当即出言呵斥起了三杨的言论。
反倒是相比较他,朱高煦却老神在在,并不因为这件事情而生气。
朱瞻壑见状看向他:“父亲,三杨此言,您难道不生气吗?”
“生气能解决问题吗?你也不必装给我看。”
朱高煦一开口,朱瞻壑立马心里一惊,连忙躬身作揖:“儿臣班门弄斧,父亲见笑了。”
朱瞻壑毕竟已经协理政务一年有余,三杨言论虽然惊人,但也不至于让他失态。
他的失态,主要是为了表态罢了。
对此,朱高煦缓缓看向面前的胡季,随后才开口谈论道。
“南方势大是需要承认的事情,南北弥合并非一朝一夕,朝廷需要面对的挑战也很大。”
“不过,所谓南北矛盾,倒不如说是阶级矛盾更为合理。”
“我且问你,江南的普通百姓会去仇视北方的百姓吗?”
朱高煦对朱瞻壑提出问题,朱瞻壑摇头道:“自然不会,百姓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天下最大的问题永远是阶级矛盾,而不是地域矛盾。”
“百姓兴亡皆苦,唯有贫穷是不分民族和性别的。”
“那天家……”朱瞻壑犹豫着提问,他自然知道阶级矛盾是什么,毕竟中学政治课上讲过。
“政治课上,阶级矛盾如何调和和解决,还记得吗?”
朱高煦继续询问朱瞻壑,朱瞻壑想了想,这才模模糊糊的说道:
“课本上说阶级矛盾可以调和,从经济上,可以通过社会福利实现资源的再分配,政治上则是以民主协商为主,而文化上以尊重其他民族,施行民族自治制度为主等等……”
闻言,朱高煦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些,这些都是在协调阶级矛盾。”
“书上所说的,其实是出于对政权稳定的考虑,而非真正的解决办法。”
“那真正的解决办法是……”朱瞻壑谦虚询问,朱高煦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听到自家父亲的话,朱瞻壑愣住了。
在他眼里,自家父亲可以说无所不知,然而在面对阶级问题的时候,自家父亲却给出了不知道作为答案。
“或者我应该说,有办法,但这个办法以当下的情况是无法实现的,也不可能为你我所接受。”
朱高煦想到了后世的制度,不过这些制度需要搭配科技,顺应时代背景来推行。
如果只是单纯的照抄,不顾时代背景,那就是自寻死路。
更何况以他朱家的身份背景,后世子孙注定不会接受新的制度。
新制度的出现,一定会让朱家跌落高位,所以他才说无法为他们父子所接受。
“阶级矛盾解决不了,但剥削阶级却能够解决。”
“解决剥削阶级,以他们的财富分配给普通百姓,那南北矛盾就会被弥合。”
朱高煦再度谈起了财富分配的问题,这让朱瞻壑意识到了,自家父亲想让自己继承的,其实就是财富分配的思维。
“不患寡而患不均,儿臣明白了。”
朱瞻壑突然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这倒是让朱高煦高看了这小子一眼。
他将朱棣让人记录的文册放在了桌上,示意朱瞻壑翻阅。
朱瞻壑见状将其打开,很快便从中了解到了西北百姓的生活。
“今后是海洋的时代,当下的南北矛盾不难解决,日后的东西矛盾才比较难解决。”
“不过不管是什么矛盾,只要记住分配合理,那百姓就不会闹事。”
“只有贫富差距拉大,加上富贵者不断对百姓盘剥,那百姓之间才会意识到所谓阶级矛盾是什么意思。”
“当下,颜李案查获的田地足有四百余万亩,这些土地还在变卖中。”
“待土地变卖完全,朝廷还能再收入三千余万贯。”
“正常来说,这些土地应该均分给百姓,但朝廷现在拥有上亿人的海外市场,单纯均分田地是不足以解决问题的。”
“人口不断增加后,朝廷也会出现钱荒,而届时朝廷必然要发行纸币。”
“大明宗藩体系下,只能有一种纸币,那就是大明通宝。”
“让大明朝成为世界工厂,用商品来控制藩属国。”
“这其中有许许多多问题,三言两语间我即便告诉你,你也记不下来。”
“改日我手书一本书册,你拿回去翻看,也好方便你管理东洲、北洲和印度厮当。”
朱高煦只觉得有些口干,拿起桌上的茶杯便抿了一口,同时看向胡季询问道:
“太上皇和太孙,自上次返回后,一直都在大明宫吗?”
“回陛下,一直都在大明宫,不过近日太上皇准备等西北开春后前往西北的肃州。”
胡季回应着朱高煦的问题,同时还说道:“吏部尚书夏原吉得知此事,常上疏太上皇切勿远行,但太上皇不听,还让人把夏尚书的奏本拿来当柴火烧了。”
“呵呵……”听到朱棣和夏原吉相爱相杀的事情,朱高煦忍不住笑道:
“这夏原吉去烦太上皇,总比烦我比较好,这老头总是劝我善待官吏,却不想想又有几个官吏能像他这样清廉。”
评价过后,朱高煦也不免对朱瞻壑交代道:“这夏原吉着实清廉,伱从内帑拨赐钱百枚赏赐他吧。”
洪熙改制后,所谓赐钱也就是纯金打造的永乐通宝,一枚重五钱,两枚一两,百枚也就是五十两黄金。
“是,儿臣稍许就让人去操办。”朱瞻壑如此说着,随后有开口道:
“父亲,如今已经是洪熙十年,朝廷却还在用永乐通宝,这是否有些不太合理?”
“没什么不合理的,版型定在那里,突然改了也浪费钱粮,照旧便是。”
朱高煦对铸钱没有什么执念,铸钱主要是为了让百姓有钱用,将海外资源分配给百姓,而不是满足他个人。
对于百姓来说,用永乐通宝和洪熙通宝没有什么区别。
“过去二十八年,朝廷铸币两亿六千余万贯,近年来,海外流入银铜铸币九百余万贯,而朝廷每年出生口数却朝着四百万人在靠近。”
“东洲的治理你要多多上心,那里的白银和铜锭足够朝廷维持很多年。”
“眼下,朝廷的货币流出海外也不少,宗藩各国大部分已经开始使用天朝货币,这会加大货币供给问题。”
“我在位时尚好,若是到了你在位时供给出现问题,那适当回收宝钞,发行纸币是可以的。”
“纸币的发行,必须要有锚定物,不能随意发行。”
“这点,我也会写在给你的书上,不仅仅是你需要翻阅,钺儿和他的子孙也要翻阅,直到其中内容过时。”
“儿臣明白。”朱瞻壑应下,总觉得自家父亲今日有些奇怪。
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家父亲的身体情况,他甚至都觉得自家父亲是在交代后事。
“行了,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你坐下理政吧。”
朱高煦吩咐了一声朱瞻壑,同时对胡季道:“你父亲年迈致仕,让他在家中休息也好,你如今被拔擢为西厂指挥使,切记不要骄纵,不然即便是我,也只能狠心处置你了。”
“臣谨记……”
胡季心里吓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作揖行礼。
作揖过后,他这才开口道:“陛下,伊王和谷王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伊王年幼遭宦官蒙蔽,谷王之事属实,已经按照陛下您的吩咐惩处二位了。”
“此外,昆仑宣慰司的军功也核查属实,波斯卫那边找到了几个精通西夷语言的人,从那几名降兵身上得到了情报。”
“该国为弗朗机,位于西洲西南滨海之位置,国土仅有两三个府的面积,人口近百万。”
“此次远征入侵我天朝昆仑角,已经耗尽了其国国力,想来经过这次失败,他们恐怕不会再轻易进犯了。”
胡季将弗朗机入侵昆仑角的后续情报给交代了一遍,朱高煦闻言颔首道:
“西洲各国林立,单论国力不值一提,不过朝廷现在在东洲、北洲东部沿海没有太多力量,若是他们入侵此二洲,也会给朝廷带来不少困扰。”
话到此处,朱高煦看向朱瞻壑:“扶持几个势力在东海岸,以防这些西夷侵犯天朝疆土。”
“是!”朱瞻壑应下,朱高煦见状也将目光继续投回胡季身上。
“西洲的情报要早些布置,朝廷要了解天下,即便这些国家国力孱弱也不能放过。”
“此外,海战中这弗朗机逃回不少人,这些人逃回本国后,应该会让西洲发生一些变化,让人尽早将情报探查回来。”
“臣遵旨。”胡季颔首,并交代起西洲的一些情报。
“西厂驻鲁迷国(奥斯曼)百户所也传来了消息,鲁迷国的国主打造了许多射石炮,看样子是准备强攻拂临国(拜占庭)的国都。”
“强攻君士坦丁堡?”朱高煦来了兴致,在他记忆里,拜占庭似乎在君士坦丁堡被攻破不久就灭亡了,拜占廷最后一代皇帝还在城池被攻破后殉国了。
这种参与到历史大事件中,却居高临下看待事物的感觉,不得不说还挺有意思的。
“君士坦丁堡?”胡季愣了愣,大明对各国都是采取音译,所以取名都比较随意。
地图上凡是比较好听的名字,基本都是朱高煦随口说出来,然后绘图官员们绘画上去的。
见自家陛下将拂林国国都称为君士坦丁堡,胡季自然没选择纠正。
只要是自家陛下开口,即便这地方以前叫猪圈,那以后也应该叫君士坦丁堡了,反之亦然。
“没事,你继续汇报吧。”
朱高煦示意他继续汇报,想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过胡季接下来的汇报,注定会让他失望。
面对他的示意,胡季显得有些犹豫,支支吾吾片刻后,他才壮着胆子开口道:
“汉王府御医传来消息,汉王近来身体变差许多……”
胡季带来了一条坏消息,这让朱高煦心里出现了波动,就连脸上也露出凝重的表情。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语气沉重:“严重吗?”
“汉王已经入住昆明医院。”胡季低下头,这让朱高煦意识到了老大的情况有多严重。
汉王府有御医,而御医显然无法在汉王府全天照顾朱高炽,所以将他安排到了昆明医院,由御医和昆明医院的医生联合调理他的身体。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朱高煦手心冒出了些许细汗,他也揣摩着手上的细汗,将目光看向了朱瞻壑。
“东洲和北洲,还有印度厮当的事情,可有紧急需要处理的?”
朱瞻壑明白自家父亲想说什么,当即作揖道:“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况且西南近海,儿臣愿意为父亲走一趟,亲自去看看大伯的身体。”
“好,你带太医院的王完者他们一起前往昆明,顺带看看你岳丈。”
朱高煦没有迟疑,选择将自己手中最好的医疗团队派往西南帮自己大哥治病。
朱瞻壑闻言作揖应下,同时抬头询问道:“这件事情需要告诉爷爷吗?”
“暂时先搁置,我怕他受不了。”朱高煦得考虑朱棣的身体。
朱棣已经经历过一次中年丧妻的事情了,老大这件事情除非真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不然他不想轻易告诉朱棣,让他伤心伤神。
“那儿臣告退。”
“臣告退……”
朱瞻壑作揖告退,胡季也作揖告退并跟上朱瞻壑脚步。
在他们走后,朱高煦脑海中则是充斥着当年他与老大在南京的那些事情。
良久之后,这些回忆化作了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