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杀!”
“注意队形,不要抢步,在战场上错了一步就是你们身死!”
六月二十日,北平城外充斥着喊杀声,不过这并不是南军前来攻城,而是朱棣在训练从北平、永平等地招募的兵卒。
由于朱高煦的逼迫,朱棣的起兵时间比历史上早了两个月,而时间的提前就导致了南军的物资与兵马还没有来得及集结。
原本朱允炆是准备调集十三万大军于开封,归耿炳文节制时再动手削藩。
结果朱高煦与朱棣提前动手,致使南军集结还未结束。
加上房昭被朱棣快速击败,朱高煦也把辽东搅得一团乱,朱棣没了吴高和杨文的牵制,倒是可以安下心来练兵,以对付即将北上的耿炳文。
时局如此,朱棣已经觉得很不错了,他还没想到自家老二居然能把吴高打得节节败退。
只是如果朱高煦在他身旁,兴许会拍拍他的肩膀,说他动手太慢了,正如眼下……
“那人说甚?”
当朱棣带着朱高炽与朱高燧巡视城外训练的兵马时,张玉派人送来了消息。
只是这消息的内容,让朱棣有些不敢置信。
前来报信的人,乃是已经被拔擢为千户官孟瑛,见自家殿下不信,他无奈只能二次开口:
“二殿下差人从金州乘船渡海抵达永平,说辽南四州已经全部拿下,辽阳、抚顺投诚,刘真败走九连城,唯有耿瓛还在据守沈阳。”
“此外,二殿下已经遣兵万人渡过辽河,眼下恐怕已经兵抵广宁了。”
“二殿下希望殿下您能派人强攻山海关与宁远,与他首尾夹击辽西兵马,这是那人带来的渤海印信。”
孟瑛交代完一切,还递上了一个木盒。
朱棣接过木盒打开后,果然看到了渤海王府制下的指挥使印信,一旁还有渤海郡王印章印下的白纸。
看到这张白纸,朱棣便已经相信了那人是朱高煦派来的,不过他还是不敢相信,朱高煦居然这么快就拿下了辽南与辽北、辽阳。
“老二那边有多少人马,那人说了吗?”
朱棣不敢置信的看向孟瑛,孟瑛摇摇头:“没说,不过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张指挥使推断二殿下那边应该有不少于三万人,不然无法包围耿瓛,击退刘真,同时还向广宁开展攻势。”
张玉的分析没有问题,至少在朱棣看来是这样的。
他可不相信自家老二就凭手上那一万六千人就敢于叫板辽东都司,并且还能把拥兵六万的辽东都司打得全线溃败。
“无碍,反正也没俺们多。”
朱棣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兵马。
击败房昭后,他将怀来人口迁到了昌平,又从降兵和北平、永平百姓之中募兵三万。
算上倒戈向他的怀来卫指挥使刘真,以及开平五卫兵马,他手中已经有了七万大军。
如今他手上的军民合计不过三十八万余人,而粮食却有二百四十余万石,足够养军民一年半。
在朱棣看来,自家老二唯一好过他的就是他只需要守肇州、复州、金州就足够,而自己四面皆敌,局势比他更复杂,调动的军队数量也被限制着。
不过,如果真的按照老二的话来办,那他就可以先拿下辽西,然后指挥老二拿下大宁,两师会兵来应对耿炳文手中十三万大军。
以十万对十三万,朱棣有自信能对付耿炳文。
“让朱能率燕山三卫进攻山海关,若是拿不下,那半个月后我亲自带兵去帮他。”
朱棣对孟瑛下令,孟瑛也作揖应下。
待他转身离去,朱棣才转身看向了刚才一直处于惊讶中的朱高炽与朱高燧。
“爹,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和二哥会师了?”
朱高燧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南边百万大军挥师北上。
如今听到自家二哥拿下辽河以东除沈阳、九连城外所有城池,他心里自然放松了不少,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自然!”朱棣摸摸大胡子:“到时候俺带你们二哥南下,看看能不能让朱允炆那小崽子把黄子澄和齐泰给交出来。”
有朱高煦帮助,朱棣对于谈和之事更有把握了,不过等他看向朱高炽时,他却疑惑道:“老大怎么不说话?”
朱高炽全程都在听着自家父亲与自家二弟的骑兵事宜,但他却没有什么表态,这让朱棣疑惑。
见状,朱高炽也不安道:“南边的朝廷若是知道了老二把辽南拿下,恐怕会向长兴侯增兵。”
“倒也是……”朱棣哈哈笑道:“不过没事,你们好好看着俺与老二大展身手便是。”
朱棣眼下还能笑出来,心里还想着等和朱高煦汇合之后指挥朱高煦去打大宁。
倒是相比较他这边的高兴,他们口中的朱允炆此刻却暴跳如雷……
“沈阳坚守二十九日依然牵制贼军,可那盖州和复州怎么连五日都没守下来?”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拿着山东都司送来的奏疏,尽情质问着暴昭、齐泰、黄子澄三人。
三人之中,唯有齐泰精通兵事,因此齐泰也无奈道:“陛下,渤海庶人火炮犀利,复州不是没有守城,而是实在守不下来,其百户官以上将领尽数阵没,可见他们已经死守到了最后一刻。”
“那刘真以万九之数强攻九日都无法拿下守军六千的金州,也可见渤海贼军精锐,非西南贼寇可比。”
齐泰也很是无奈,他们动手削藩前,哪里知道朱高煦会藏着这么多兵。
原先他们估计朱高煦手上最多也就两万兵马,除去留守兵马,顶多能带一万五千人南下。
可事实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了他们的脸,朱高煦南下便带了近四万大军,一路南下兵马还越打越多。
算上投降的辽阳、海州、盖州、金州、三万卫等城池,朱高煦的兵力恐怕已经接近六万。
他这六万加上朱棣那六万,联合起来便是十二万,几乎快比上耿炳文那尚未集结完毕的大军了。
“现在渤海庶人的兵马已经渡过辽河,进攻广宁,宁王也以广宁危急来拒绝入京,只有谷王和辽王南下入京,伱们说该如何?”
朱允炆扫视齐泰他们,道出朝廷前番下发政令执行情况。
辽王朱植与谷王朱穗二人不用多说,朱植的军队都是郭英帮忙训练,朱植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接管军队就遭遇了朱元璋崩殂,朱允炆接管三护卫兵权一事。
谷王朱绥更不用说,先前他就被房昭所节制,房昭大败后,他的三护卫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而距离他不远处的大同还有不少于一万官兵,因此在接到旨意后,他干脆交了兵权南下。
他们如此爽快也是有原因的,不管是谷王朱穗还是辽王朱植,他们实际上都是和朱允炆同时长大的一批人,加上他们的作用也只是防止燕、晋两个强藩勾结,所以削藩是怎么都削不到他们头上的。
相较于他们,宁王朱权早在卜万接管兵权后,就带人闭了王府大门,带着三千护卫在王府内过自己的日子。
朱允炆传他入京,可怀来、开平被朱棣所获,广宁又遭到朱高煦进犯,朱权干脆以辽事不安稳,无法南下而搪塞过去。
朱允炆兴许不会对辽王和谷王出手,但他朱权一旦南下,朱允炆哪怕一开始不会对他动手,日后削藩成功后也会对他下狠手。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观望观望。
他的心思,朱允炆怎么能不知道?
如果不是眼下朱高煦与朱棣闹的事情太大,朱允炆恐怕已经让卜万和陈亨把朱权拿下,押往京城了。
朱允炆的想法,黄子澄与齐泰、暴昭也都知道,他们同样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暴昭率先站出来劝谏:“辽王南下,而广宁和山海关又有吴昇、吴寿安二人驻守,想来即便不敌,也能撑到长兴侯北上。”
“没错,请陛下放心……”黄子澄跟着附和。
倒是这种时候,齐泰再次站出来唱反调。
“陛下,臣以为,眼下当调长兴侯速速北上真定驻守,同时再调陕西、四川等地兵马给长兴侯。”
“如此一来,长兴侯兵力便可有二十万左右,对燕逆的胜算更大同时,也能在荡平燕逆后,进入辽东,将渤海贼人平定,还北地太平。”
“此外,应当从大宁抽调兵马前往辽西,不管是投入广宁还是山海关,都能让辽西卡在燕逆与渤海贼人之间,让两部无法会师。”
齐泰也十分疲惫,如果朱允炆一开始就听他的,率先对朱棣和朱高煦动手,哪里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他偏要听黄子澄等人去削其它藩王,从而给了朱高煦准备的时间。
“调四川、湖广、陕西、江北之地的七万兵马驰援真定,归长兴侯节制。”
朱允炆这次倒是听话了,对于大宁他不太了解,因此只能委托齐泰:“请齐先生调大宁兵马前往广宁和山海关吧。”
“另外,再调松潘的杨松、潘忠带松潘九千精骑驰援,务必要在七月十五前抵达真定。”
“臣领命……”齐泰作揖应下,同时开口道:“大宁多为燕庶人旧部,因此此战可调刘真长子,新城卫指挥使刘嵩率新城、应昌、木榆、会州等卫兵马前往驰援广宁。”
“准奏!”朱允炆应下,同时再度询问:“西南战事是否要平定了?”
“回陛下,我军已经拿下嘎赖,眼下西平侯兴许已经兵抵陇川,不日便能拿下麓川允姐木,生擒刀干孟。”齐泰也算给众人鼓舞了一下士气。
“好……”朱允炆缓缓颔首:“若能平了刀干孟,届时西南十万大军便可调往北平平叛。”
“陛下放心,我朝直隶、浙江、江西三地尚有二十万可用之兵,福建及两广也有十万兵马,区区燕逆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黄子澄跟着齐泰鼓舞人心,可朱允炆现在没有心思听这些,他想早早将这失控的局面结束。
见皇帝没心思继续讨论,三人也识趣的离开了武英殿。
朱允炆回到金台坐下,只是没等他休息两口气,便有听到户部尚书郁新求见的消息。
忍着不耐烦,朱允炆让人宣郁新入殿。
“陛下万福安康……”
郁新入殿后五拜三叩,随后才开始说起正事。
“今年以来,北边因贼寇叛乱而折损钱粮不少于三百万,开封方向,又为长兴侯调拨钱粮不下二百万。”
“这些还只是北边,而南边更甚……”
“西南战事耗空云南、四川、广西三省布政使衙门府库,四川尚能自给自足,可广西与云南却需要调拨钱粮各五十万石来维持,合计一百万。”
“以上种种相加,朝廷已经支出六百万钱粮,而如今山西房昭、辽东吴寿安、吴昇及刘真等人纷纷请求朝廷调拨钱粮,前后数额相加,不下二百万之数。”
“大宁传信,言洪武三十年所调钱粮已费大半,仅够维持七月,请调粮秣一百三十万石。”
“这些相加,合计三百三十万之数,加上损耗,恐不小于四百万数。”
郁新果然带着让人头痛的问题而来,朱允炆只是听了个大概就明白了郁新想说什么,而郁新接下来的话果然不出他所料。
“今岁朝廷本就削减了江南赋税,又蠲免了天下拖欠赋税,加上军饷,本就负数三百万有余,眼下又徒增一千万之开销,如此下去便负数一千三百万之巨。”
“如此下去,即便高皇帝留下了如此丰厚的钱粮,却也禁不住挥霍,因此臣请陛下停下今岁的江南以钞抵税之举。”
郁新言语恳切,朱允炆自然听得下来,只是听得下来是一回事,会不会做是另一回事。
“我朝廷亏欠江南久矣,年初才答应了江南百姓要在南直隶和浙江、江西行以钞抵税之法,如今却要中断,这让朝廷有何威信?”
“况且,高皇帝留下国朝三年赋税之钱粮,不就是为了让新朝新政来惠利百姓的吗?”
朱允炆有自己的看法,而这些看法也是来自实际。
朱元璋留下的底子太厚了,光储存的钱粮就是大明三年的财政收入,更别提国子监的两万贡生和百万大军了。
以朱元璋留下的底子,朱允炆蠲免天下拖欠赋税根本就影响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哪怕江南三省以钞抵税也无法影响。
真正影响朝廷的,是眼下北方闹的沸沸扬扬的叛乱之举。
“陛下若是执意要以钞抵税,那臣只能请求致仕回乡了……”
郁新十分无奈,他很清楚江南三省那些乡绅富户的嘴脸,三省一旦开始以钞抵税,那就别想停下。
三省夏税秋粮合计为一千二百六十余万石,若是以钞抵税,那恐怕今年连三分之一都收不上来。
今年如此,明年亦如此……
若是年年如此,哪怕没有当下的藩王作乱和西南兵事,朱元璋留下的底子被耗空也只是七八年的时间罢了。
既然这样,自己不如早早致仕,以免到时候被牵连。
“郁新,你是不是以为朕离开了你,那户部就不会转了?”
看着郁新居然“要挟”自己,朱允炆站起来呵斥。
只是似乎是想到了朱元璋临终前的嘱托,他还是压下脾气:“这样吧,今年以钞抵税,给三省限额四百万贯,即使用宝钞抵税,只能抵四百万贯,如何?”
朱允炆自认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并且为了防止郁新日后旧事重提,他又补充道:“等平定了渤海贼寇与燕逆后,你若是还想着致仕,那朕便不拦你了。”
“臣……”郁新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他看来,当初朱高煦的《削藩论》就很不错,眼下的局面完全是新君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旁人。
只是他想了想,以新君对自己的态度,恐怕自己说出来也不讨喜,因此便不说了。
“臣领旨谢恩……”
“退下吧。”
朱允炆侧过身去,不想继续看郁新那模样。
郁新见状,也自知情况,摇着头离开了武英殿。
在他走出武英殿后不久,他在武楼门口遇到了等待这里许久的李景隆。
见到郁新,李景隆当即皱眉询问:“如何?陛下同意了吗?”
“……”郁新摇摇头,李景隆也沉默了。
“曹国公好自为之吧。”郁新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特意提醒了一句李景隆。
李景隆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作揖,让出了道路给这位老臣通过。
待他走后,李景隆看向他的背影,只觉得像一座山,虽然峰峦已不再高耸,但依然挺拔坚韧。
只是时光流逝,高山也渐渐被填平,最后只在地上露出一个尖角。
曾经的人知道这是一座山的顶峰,后来人却只以为是个凸起的石块。
郁新这样被朱元璋托付的重臣都遭到如此对待,那自己呢……
李景隆想到了郁新刚才的话,随后沉默着转身走出了外廷。
他在西华门乘坐马车,绕行许久后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经过通传,很快府门大开,李景隆走下马车,走进了府邸内里。
在那府门之上,悬挂着的牌匾有着许多,但唯有最大的那块值得夸耀……【江阴侯府】。
“淅淅……”
倒茶之声响起,李景隆坐在了一处亭榭中,而他身前之人则是刚刚被调回京城的吴高。
“多谢……”
李景隆叩指表示感谢,同时端起茶杯轻嗅几下,随后才开口道:“侯爷入宫述职了吗?”
“陛下让我二十五再入宫。”吴高的声音传来,李景隆也抬头打量起了他。
他一身素袍,面容似乎苍老了几分,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与朱高煦交手疲惫所至。
李景隆想到了朱高煦,当初那个指点自己如何平倭的人。
却不想,时过境迁,如今二人已经成为了敌人。
“侯爷怎么看渤海庶人?”
李景隆明知故问,吴高却不紧不慢喝一口茶,随后摇摇头:“奇兵可称道,正兵一般,全靠火器犀利。”
“侯爷以为,辽西能挡住他吗?”李景隆再问,吴高依旧摇头:
“对敌兵力越少,他胜算越大,越多则越容易败北。”
“何解?”李景隆疑惑皱眉,吴高也如实说道:“我在铁岭时看过,他们各部并不配合不协调,一旦与我军重兵对峙,很容易在战事中出现变故。”
“我曾试着佯败来吸引他,然而他之兵马不过追击数十步便阵脚开始自乱,若不是他及时下令停止追击,我兴许能在铁岭中取胜。”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训练兵马不精,只是不曾想在从沈阳撤往辽南时,我又见他麾下兵马阵脚稳固,难以撼动。”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未有过领兵数万对敌之情况,而为了隐藏兵马,他麾下许多兵马从未见过,因此一旦强行将他们组织一起,便会致使诸部自乱阵脚,阵容不顺。”
“倒是他麾下那数万人四下散开时阵脚稳固,非其兵力倍数不得撼动。”
说到这里,吴高喝了一口茶,又不紧不慢道:“与他对阵,切勿守城,当选择野外,集结数倍于他的重兵,逼迫他大军集中,进而围歼。”
“火器呢?”李景隆询问朱高煦麾下火器,吴高也颔首道:
“其火器固然犀利,但其火炮一字时方可使用一次,用过之后需要再等一字时。”
“这一字时的时间,足以改变战局,而其手中火铳依旧犀利,更有黔宁王定边大捷之雄风,然而只要冲到阵前,其火铳便无法使用,因此我才说需要数倍兵力。”
吴高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用人命填上去,在火炮停止射击的一刻钟内集结重兵冲到阵前,以绝对的数量压垮渤海军。
“渤海贼军的数量,恐不下六万了……”
李景隆轻声开口,可吴高却摇头:“能打的,依旧还是那四万人,而且机会只有一次,用过之后就没办法再用了,他嗅觉灵敏,不会上二次当。”
“受教了……”李景隆起身作揖,吴高也起身回礼。
不多时,他便见李景隆离开了亭内,顺着长廊往外走去。
瞧着他的背影,吴高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