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第一莫斯科团在叶兰斯克镇的安东诺夫村附近与叛军的战斗中遭到重创。
由于不熟悉地形,红军战士的散兵线错误地攻进了村庄。村里稀疏的哥萨克院落蜷伏在一小片一小片的坚硬的黄沙地上,像在小岛上一样,在拔不出脚来的烂泥塘上铺垫上树枝,就成了通行的大街小巷。村庄隐没在茂密的赤杨树丛里,四周是一片沼泽地。小河叶兰卡紧贴着村边流过,水很浅,但是河底却淤积了很深的烂泥。
第一莫斯科团的步兵以散兵线队形通过村庄,但是刚走过村头的几个院落,一走进赤杨树丛,就发现以散兵队形无法通过树林。第二营营长——是个非常固执的拉脱维亚人——不听刚从深泥中把马腿拔出来的连长的劝告,硬是命令:“前进!”——而且身先士卒,勇敢地在浮动、晃荡的沼泽地上艰难地走起来。踟躇不前的红军士兵们只好手抬着机枪跟着他前进。他们走了有五十沙绳远,就陷进没膝深的烂泥里去,正在这时候从散兵线右翼传来呼喊声:“抄了咱们的后路啦!”“哥萨克来啦!”“被包围啦!”
真的,两连叛军包围了这个营,从他们的后方攻了上来。
第一和第二营在赤杨丛中损失了几乎三分之一,退了回去。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这次战役中,被叛军的土造枪弹打伤了腿部。米什卡·科舍沃伊把他抱在手上,后来截住了一个正在堤坝飞奔的红军战士,差一点儿没把他砍死,才逼着他把伤员载到运子弹的两轮车上去。
这个团被打垮了,退到了叶兰斯基村。这次败仗严重影响了正在沿顿河左岸推进的所有红军部队的攻势。马尔金被迫从布坎诺夫斯克北撤二十俄里,退往斯拉谢夫斯克镇;后来马尔金由于受到在数量上超过他的义勇兵队好多倍的叛军的疯狂追击,被迫在河冰解冻前一天,渡过了霍皮奥尔河,淹死了几匹马,向库梅尔任斯克镇退去。
第一莫斯科团被流水阻拦在霍皮奥尔河口,于是就渡过顿河,来到右岸,驻扎在霍皮奥尔河口镇,等待补充兵员。不久,谢尔多勃斯克团开到这里。这个团的基干人员跟第一莫斯科团的基干人员截然不同。工人——莫斯科人、图拉人和下诺夫戈罗德人构成了莫斯科团的战斗核心,——打起仗来勇猛、顽强,曾多次跟叛军进行肉搏战,天天都要死伤几十人。只是在安东诺夫村中了敌人的圈套之后,才暂时撤出了战斗,但是这个团在退却的时候,连一辆辎重车,连一个子弹箱也没有留给敌人。但是谢尔多勃斯克团的一个连在亚戈金斯基村边的第一次战斗中就没有顶住叛军的骑兵冲锋,垮了下来;他们一看见哥萨克的骑阵,就跳出了战壕,要不是那些共产党员机枪手们用猛烈的机枪火力打退了哥萨克的冲锋,毫无疑问,这个连定会被全部砍死。
谢尔多勃斯克团是在谢尔多勃斯克市匆匆忙忙地编成的。红军战士——全是萨拉托夫省的老年农民——情绪低落、毫无斗志。最糟糕的是连队里有很多不识字的人和来自各村的一些富农出身的家伙。团里的指挥人员有一半是旧军官;政治委员是个意志薄弱、毫无主见的人,在红军战士中毫无威信;而那些叛徒——团长、参谋长和两个连长——决心要把这个团拉出去投敌,他们就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共产党支部的眼皮底下,通过那些钻进团里的具有反革命情绪的富农分子来进行瓦解红军战士的罪恶勾当,进行反对共产党员的巧妙宣传,散布谣言,使人们根本不相信镇压暴动的斗争能获得成功,为拉出这个团去投敌做准备。
施托克曼和三个谢尔多勃斯克团的人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不安地观察着这几个红军战士,自从有一天跟他们激烈地争论以后,他最终认识到这个团已经大难临头。
四月二十七日,已经是黄昏时分,谢尔多勃斯克团第二连的两个战士来到这所房子里。其中一个姓戈里加索夫,也没有问候,就带着恶意的微笑看着施托克曼和躺在床上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
“这仗可真是打够啦!家里亲人的粮食正被征集,可我在这儿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场仗……”
“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吗?”施托克曼严厉地质问说。
“是啊,不知道!哥萨克也是跟我们一样的庄稼人!我们知道,他们是为了反对什么才暴动起来的!我们知道……”
“混蛋,你可知道你这是替谁说话吗?你是在替白卫军说话!”一向很镇定的施托克曼发起脾气来了。
“你别太混蛋啦!不然你会挨揍的!……你们听见了吗?弟兄们?哪来了这么个玩意儿!”
“别叫!别叫,大胡子!你们这号人,我们见得可多啦!”另一个身材矮壮,像面粉口袋似的家伙插嘴说,“你以为你是共产党员,就可以随便掐我们的脖子啦?小心点儿,不然,我们就把你打得浑身是洞洞!”
他用身体遮住瘦弱的戈里加索夫,两只短粗有力的胳膊放到背后,闪动着眼睛,朝施托克曼逼了过去。
“你们这是怎么啦?……都跟白匪军唱一个调调啊?”施托克曼使劲推开向他逼来的谢尔多勃斯克团的战士,气喘吁吁地问。
那个战士踉跄了一下,脸气得通红,要上来抓施托克曼的胳膊,但是戈里加索夫拦住了他:
“别理他啦!”
“这全是反革命言论!我们要把你们当作苏维埃政权的叛徒来审判!”
“把全团都送到法庭上去是办不到的!”跟施托克曼同住的一个红军战士回敬说。
几个人都支持他的意见:
“共产党员又发糖又发香烟,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
“你胡说!”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床上欠起身子喊,“我们领的东西跟你们一样!……”
施托克曼没有再说话,穿上衣服,走了出去。那些人也没有拦阻他,但是用一阵嘲笑的呼叫把他送走。
施托克曼在团部找到了团政委。他把政委叫到另一间屋里,激动地转述了他和红军战士的争吵,并建议逮捕他们。政委搔着棕红色的胡子,犹豫不决地扶着黑玳瑁框的眼镜,听完他的话。
“明天我们开党支部会,研究一下情况。在目前的情况下,我认为逮捕这些人是不可取的……”
“为什么?”施托克曼厉声问。
“您知道吧,施托克曼同志……我自己也注意到我们团里情况不妙,大概有什么反革命组织在活动,但是就查不出来。而团里的大多数人都受了它的影响。农民的自发势力——毫无办法!我已经把红军战士的情绪报告了上级,并建议把这个团撤下去进行整编。”
“为什么您认为现在逮捕这些白卫军特务,把他们解送到师革命法庭去是不可取的呢?要知道那些谈话简直就是叛变呀!”
“是的,但是这样做可能引起我们不希望发生的冲突性事件,甚至暴动。”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么您既然早就察觉到了大多数人有这样的情绪,为什么不及早报告政治部呢?”
“我对您说过,已经报告过啦。可是梅德维季河口镇方面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予答复。只要这个团一调下去,我们就严惩所有那些破坏纪律的战士,特别是您刚才报告的那些家伙……”政委愁眉苦脸地小声补充说,“我很怀疑沃罗诺夫斯基和……参谋长沃尔科夫。明天党支部开过会以后,我马上到梅德维季河口镇去。必须采取紧急措施来控制和消除这种危险情况。我请求您对我们的谈话保守秘密。”
“但是为什么不能立刻就召集共产党员们开会呢?要知道局势已经非常紧迫,同志!”
“我明白。但是现在还不行。大多数共产党员都在站岗,或者值暗哨……我坚持要这样做,因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让非党同志去干是轻率的。而且炮兵连的大多数共产党员只能在今天夜里从克鲁托夫斯克到这儿来。正是因为团里出现了这种不安的情况才叫他们来的。”
施托克曼从司令部回来以后,把他和团政委谈话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和科舍沃伊。
“你还是不能走路吗?”他问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
“我可以瘸着走。原先怕伤口破裂,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不管怎样,也得走啊。”
夜里施托克曼把团里的情况写了一个详细报告,半夜把科舍沃伊叫醒,把文件往他怀里塞着嘱咐说:
“你立刻弄一匹马,飞奔梅德维季河口镇。要不惜牺牲,把这封信送到第十四师政治部……你几个钟头可以到那儿?你想哪儿可以弄到马?”
米什卡哼哼着,往脚上穿着那双干皱的红皮靴子,吞吞吐吐地回答说:
“我偷一匹马……偷骑兵侦察队的,到梅德维季河口镇……顶多两……两个钟头。侦察兵的马都不顶用,不然……一个半钟头就行了!我当过马倌……我知道,怎么叫马……使出全身的劲儿来。”
米什卡重新把文件藏好,把它塞进军大衣的口袋里。
“这是为什么?”施托克曼问。
“这是为了如果被谢尔多勃斯克团的人捉住,可以马上掏出来。”
“呶?”施托克曼一直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您别‘呶呶’啦!他们一捉住我——我就把信掏出来吞到肚子里去。”
“好样的!”施托克曼吝啬地笑了笑,走到米什卡跟前,好像被痛苦的预感折磨着似的,紧紧地抱住他,用冷冰冰的、哆嗦的嘴唇使劲亲了他一下,说:“走吧。”
米什卡走出屋子,顺利地从拴马桩上解下一匹侦察兵的最好的马,信步通过岗哨,食指一直扳着崭新的马枪的枪机,——不加选择地上了大道。这时,他才把马枪背到肩膀上,开始拼命“挤”出这匹短尾巴的萨拉托夫小马不曾有过的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