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柏嘤积极主动去收拾厨房。
她的工作习惯很好,从不拖泥带水徒留手尾,在收拾活鱼和烹饪过程中已经同时将厨房整理完,只需把碗碟放进洗碗机。
只是实在太喜欢这间厨房,想在里面多待一会儿。她以为姑姑家厨房已经算是专业水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覃永廉的厨房,像哆啦A梦的口袋,应有尽有,却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目光所及之处,有非常多的设计细节。
从一个人的厨房能够看出主人的性格和习惯,柏嘤想到几个词:思维活跃,富于创新,渴望安全感。
男主人此时站在储物柜前,从排列齐整的瓶瓶罐罐中挑选咖啡豆。
厨房里的两人各司其职,前院里华仔和伟仔正在并肩晒太阳,屋里屋外都有种岁月静好的画面,苏家豪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除了吃和发呆,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席间谈及昨天下午那场生死时速,柏嘤讨论了一番法拉利GTB一步到位的670马力功率,貌似是唯一与苏家豪有关的事。
接下来几乎都是围绕着吃这个话题展开,平时金口难开的覃永廉,也罕见地参与了讨论。
苏家豪看向覃永廉,这位老兄表现有些反常。
另外,那几个狗仔哪里是认出了自己家的车牌,分明是冲着覃永廉而来。
他有些替这位老兄捏把汗。
毕竟覃永廉此刻处境不太乐观,媒体接到一堆关于他的黑料报道。外面一群人虎视眈眈,等着看他“发疯”来证明这位少爷精神有问题。
覃家也不给力,大房邓余茜向来不待见覃永廉,恰好覃永礼车祸那天先见了覃永廉,难免落人口舌。事故原因一日不查明,这锅就得覃永廉背。
二房那边也不省心,窝里斗闹得厉害,按规矩二房子女不得从商,现在那对兄妹挑明了想进覃氏参与管理。
以上都是苏家豪的妈在舞蹈老师那里听到的八卦。
邓余茜是个舞痴,出生舞蹈世家,年轻时毕业于伦敦舞蹈与戏剧艺术学院,英国最好的舞蹈学院。她早年在市中心特意买下一栋大厦作为舞蹈俱乐部,请了世界级的国标舞冠军做老师。
俱乐部在港城上流太太圈里很有名,并不夸张地说,许多公司并购、股票消息和豪门八卦反而是从太太圈的舞池和麻将枱率先传出来。
“柏嘤,你喜欢喝口感苦一些还是酸一些的咖啡?”覃永廉像是觉察到自己的后脑勺正被一束探究的目光盯着看,目不斜视地摆动着咖啡豆罐子。
少女立即回应:“酸的,果香味重一些的。”
覃永廉:“好。那今天就选危地马拉接枝庄园的帕卡马拉。”
“Leon,你怎么不问我呀?”苏家豪收回视线,故作酸溜溜的口气,“今天我也要喝酸的。”
覃永廉意味深长看了发小一眼,转身打开柜子,在众多咖啡壶中选出一个包金铸铜的比利时壶。
比利时壶是一种虹吸壶,外表像一个对称天平,一边是水壶和酒精灯,另一边是装着咖啡粉的咖啡壶,两边靠一根细管相连。
全程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到水和咖啡液因为虹吸原理在导管里蔓延,让手工咖啡的制作过程颇具可看性。
苏家豪啧啧两声,心道哪份报道说覃永廉是自闭患者来着?这人明明就是个心机boy。
果然,这一下子就把柏嘤吸引过来。女生手肘撑在大理石案面上,眼神紧紧追随着覃永廉的双手动作。
男人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袖口向上挽起两寸,露出好看的手腕,醇厚的咖啡立即鲜活起来,仿佛在他手里获得了跳动的生命。
覃永廉不动声色,嘴角微勾,“今天早上我做了些布朗尼蛋糕,咖啡的酸度正好能够解腻,你要不要来一些?”
“布朗尼和黑咖啡简直就是CP!味道不要太好。”柏嘤心里扑通扑通跳,太棒了!
咦?覃永廉还会做甜品?
她貌似结交了一个宝藏朋友,“Leon,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骑士团?我以团长的身份隆重邀请你。”
苏家豪一听来了兴趣,“什么骑士?有勋章吗?我也要加入。可以吗?”
柏嘤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厨房里很快满溢着咖啡香味。
覃永廉眸光渐沉,低头认真调整虹吸传热管,光看那张表情平静的脸实在分辨不出情绪。
柏嘤正想再以团长的身份隆重邀请一次,宝藏男人已经端着一杯香味浓厚的咖啡完美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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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渡轮开向市区,柏嘤才想起刚刚喝咖啡时断掉的话题,暗忖一定要再正式邀请一次覃永廉。
问道:“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搬到我姑姑那儿?”
“我们?”苏家豪嗯哼一声:“柏嘤,那房子其实是Leon自己住的,他不方便亲自出面,以我的名义租下。我只喜欢漂亮的女生。”
诶???
覃永廉和苏家豪原来不是情侣啊,柏嘤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也夹杂些莫名的开心。
打过几次交道,苏家豪对柏嘤印象很好,便没有多做隐瞒。
“Leon家人管得严,他现在开始去公司上班,每天不方便来回南考斯岛。其实坐直升机往返也行,只是他爸爸不同意,怕他逃跑。”
逃跑?这个词用得真奇怪。
柏嘤没做多想:“哦......”
“不过也要多谢你,昨天如果被狗仔拍到,还不知又会把他写成什么样的人。”苏家豪不由地唏嘘,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又扳着手指来数:“他呀,表面冷峻又禁欲,实则......善良天真,放浪不羁爱自由。”
柏嘤再次:“......”
“诶?我是不是跟你说了太多?你就当做没听过就行。我们Leon只是一个迷之男子。”苏家豪摊开手,表情相当的无辜。
柏嘤扶额:“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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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一周一度的财务分析课,柏嘤进了教室,这回大大方方朝覃永廉身旁位置坐下。
虽然还能感受到他若有若无的肢体拘束,但是经过南考斯岛的接触,柏嘤觉得他们已经成为朋友。
朋友嘛,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何况两人挺聊得来。
课后钟秋和黄凯文要做兼职得提前先走,一向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目标的小组又匆匆花了三分钟讨论完毕,快速分配了作业任务。
柏嘤收拾书包,准备去图书馆,临走前问覃永廉,“Leon,你要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吗?”
覃永廉脑海里突然闪过父亲跟他说过的话,手上的动作一时停顿。
“图书馆三楼以上要扩建,我们要早点去负一层占位置。”柏嘤自动默认覃永廉答应。
覃永廉从来没去过学院图书馆,他家就是个图书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从了柏嘤的话。
这个少女的话语似乎带着神秘的魔力,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欸!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你家二楼那么多书,你都看完了吗?”柏嘤问。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全部在这里。”
柏嘤没有继承家人的学霸基因,在柏宣的教导下,从小对待学习的态度非常认真,用她自己的话说:“笨鸟多飞。”
两人寻了个墙角位置坐下,笨鸟一飞就从下午飞到晚上,除了期间和覃永廉一起去七仔买了份咖喱鱼蛋当简易晚餐。
柏嘤这学期比其他人多选两门课,要写的中期论文也多。
“今晚你打算继续留在图书馆吗?”覃永廉看了眼时间,问道。
柏嘤展示了一下补充能量的葡萄糖饮料和好时巧克力,“嗯,图书馆最方便,我打算通宵查资料,这里更有学习的氛围。”
她住的地方隔音效果太差,博士邻居的老婆带着娃从内地来港,小孩才三岁,精力充沛,透过薄如蝉翼的墙,仿佛在她耳边跑来跑去。
覃永廉觉得有些神奇,“通宵?”图书馆坐了一下午,他已经听到好几个同学说要通宵。
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很熟悉。只是放在图书馆这个语境里,又很新鲜。
“也不是通宵,我一般凌晨四点回去。”租房另外一位邻居大叔也恰好那个时候收工回家,算准时间回去,她不至于刚睡着被吵醒。
覃永廉目光沉下来,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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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主馆每晚十点关门,届时全部人员必须离开。
而需要留在图书馆通宵的学生,则在主馆关闭后从负一楼的侧门重新入馆。
学院图书馆只有地下负一层允许24小时通宵。
晚间十点的提醒铃声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出门,回家的回家,要留下来通宵的人往侧门方向走。
柏嘤见覃永廉跟着她一起在负一楼排队,“咦?你怎么不回去?”
男人自从到了图书馆,也没找资料做作业。反而取了几本《当代海洋生物研究》和《真菌学》,看得津津有味。
“我正好有些资料也要查,”覃永廉自然而然接过柏嘤怀里的手提电脑,让她可以空出手来专心提那一袋书,“其实......告诉你一个秘密。”
覃永廉低头凑近柏嘤,在她耳边小声道:“晚上一个人穿过红磡那道长长的天桥,走过那条花圈街,reallyscary(真的很恐怖)。”
柏嘤忍不住嗤嗤地低笑,苏家豪说的迷之男子,原来是害怕独自走夜路的大高个么?
理大附近有几座殡仪馆,火化的工作会等到凌晨才开展,她几次半夜回家,能看到缥缈烟气从那几座建筑物上空升起。
“你不怕?”覃永廉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想从里面找到一丝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亏心事?”
“意思是坏事。”柏嘤皱了皱鼻子,终于想到一个同义词。
覃永廉捕捉到女生这个生动的表情,唇角微勾,“所以,你说你是一个好人?”
“对,可以这么理解。”柏嘤眨眨眼。
覃永廉不再作声,手机在兜里振动,覃远的来电询问了几次,他只回复了一条信息:
【图书馆通宵,勿扰。】
覃远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认真确定了屏幕里那几个字的横竖比划。
少爷自从去上大学之后,整个人似乎转了个性,原以为会排斥校园,没想到竟然还去了图书馆?他在南考斯岛的藏书可不比图书馆少。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他也不至于高中会考之后就不再读书。
以覃永廉的阅读量和记忆力,大学的课程对他而言只是小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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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天空还没亮,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柏嘤和覃永廉走在红磡近几公里长的人行天桥上,一起走进朦胧夜色里。
远处的天空像墨蓝色的幕布,依稀可以看到有几缕青烟。
柏嘤想起覃永廉说过的话,主动和他换了个位置,让男人跟自己说话时不会看到有烟的方向。
“Leon,你是不是不放心我自己走夜路,才和我一起待到这个时间?”
柏嘤想找个轻松的话题来谈,不然这环境很容易会联想到鬼故事,男生爱面子,就不要戳穿他吧。
安静半晌,覃永廉嗯了声,算是回答。
诶???
柏嘤抬头看他,正对上覃永廉目光偏了偏,好奇问,“Leon?你干嘛往后看?”
“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踪我们。”男人身子稍向她倾,刻意压低了声音。
柏嘤觉得后背有阵冷风吹过,脖子凉飕飕的,下意识地绷紧身体。
“骗你的。”得逞的人,满脸笑意。
“覃!永!廉!你往右手边看,天上冒烟呢!”柏嘤也想吓一吓他,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
少女一张秀气瓜子脸,面颊是柔柔的线条,杏眼故意瞪起来,眉心微皱,像风吹过小池塘,掀起一阵涟漪。
男人伸出大掌,轻轻摁在柏嘤头顶。
少女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炸毛的小猫很快安静下来,脸颊飞起两片红云,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两人亲近了不少,但柏嘤感觉心脏像风筝一样摇曳在半空中,无法着落。
覃永廉也为自己这个不由自主的动作愣了愣,出了会儿神,才若无其事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