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里,正在寻找荆老三的,除了定国公以外,还有另外两拨人。
柳大公子和他的手下。
柳大公子是柳山河的嫡长子。
柳山河一死,定国公立刻便派人将柳家团团围住,这一切来得太快,柳家的部曲都在城外,柳山河的死讯还没从宫里传出来,定国公派来的人就把柳家围住了。
柳家三百二十一口,全部被关进大牢。
柳大公子现任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便已是正四品。
出事的时候,他正在余杭调查一宗贪墨案,得知家里出事,他便人间蒸发。
定国公派去的人到了余杭,还是晚了一步,连柳大公子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此时,柳大公子已经秘密回到金陵,得知父亲的党余死的死,抓的抓,而昔日那些依附于柳家的人,要么已经倒戈,投靠了定国公,或者在朝中另寻倚仗,要么便大门紧闭,做起了缩头乌龟。
柳大公子知道大势已去,他现在能做的,并不是给父亲报仇,而是把柳家的人,能救出几个算几个。
首先要救的,当然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最小的弟弟。
和所有大户人家一样,随着各自娶妻生子,柳大公子与几个弟弟也渐渐疏离,唯一还有几分亲情的就是最小的弟弟柳七,柳七只有十四岁,尚未娶妻。
柳大公子决定用定国公的儿女来交换弟弟和两个儿子。
可是他还没有动手,便收到消息,荆老三失踪,定国公府正在挖地三尺寻找荆老三。
刚开始还是定国公府的人在找,现在则是定国公亲自去找。
柳大公子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眼了,他竟然忽略了荆老三。
柳家和定国公虽然不是一个圈子的,但是定国公府的事,柳大公子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荆老三虽然记在国公夫人名下,可他实为庶子。
因此,从始至终,柳大公子也没有想过要对荆老三下手。
可现在看来,荆老三绝对是定国公最心爱的儿子。
于是柳大公子立刻撤回人手,想要抢在定国公之前找到荆老三。
荆老三一个人,怎么也能换回他的一个儿子吧。
与此同时,寻找荆老三的还有一拨人,那便是秀姑和她的手下。
何苒虽然没在金陵,可自从那三碗狗血之后,她便时刻关注金陵的局势。
现在正值朝廷动荡之时,何苒已经密令秀姑做好准备,就在定国公大肆查抄搜捕柳家及其党羽的时候,秀姑这些年来培养的杀手已经全部汇集金陵,只等一声令下。
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定国公身上,定国公放下朝政去找儿子的事,当然也逃不过惊鸿楼的耳目。
秀姑在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了何苒面前。
此时的何苒,已经到达徐州,与冯赞汇合。
徐州距离金陵七八百里,比到京城近多了,传递消息也更加便利。
何苒怔了怔。
从定国公之前的举动来看,此人杀伐果断,深藏不露,具备谋权篡位者的基本素质。
她虽没在金陵,可也能猜到如今的金陵,肯定一片混乱。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定国公扔下一堆政务,亲自去找儿子了,这和之前何苒对定国公的印象大相径庭。
而究其原因,何苒能够想到的只有两个,一是定国公非常宠爱这个庶子。
二是这个庶子身上还有秘密,且,关系重大。
自从定国公逼宫之后,何苒便让秀姑调查定国公与柳山河之间的恩怨。
只是当时正在行军途中,何苒命秀姑把消息全都送到徐州,因此,之前的消息,何苒也是到了徐州才看到。
秀姑查到,定国公在迎娶国公夫人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女人。
那女子的身份无从可考,但据以前国公府的老人回忆,当年老定国公知道此事之后,把定国公吊在树上用鞭子抽得死去活来。
定国公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伤好之后,定国公府便以要让定国公去军中历练为由,将婚期提前,让定国公与国公夫人成亲,并且在婚后,把小两口全都送去了边关,直到三年之后才让他们回到京城。
而那时柳山河刚刚调去青州,定国公与他根本就不认识。
两人正式产生交集还是在来到金陵之后,柳山河权倾朝野,定国公是老牌勋贵,虽然声名远扬,但在朝中并无话语权。
何苒看完这些,眉头蹙起,对小梨说道:“让秀姑派人寻找荆老三,一旦找到,就把人扣起来。”
刚刚把给秀姑的密信送出去,便收到了张世功的信。
张世功和他的五人小组已经借给周沧岳两年了。
张世功在信里告诉何苒,周沧岳没在军中,此事非常隐密,就连几位大将军都不知情。
他察觉之后还以为周沧岳是亲自带兵秘密行动了,可是一连十日,周沧岳都没有回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所以他觉得应该报告给何苒。
何苒盯着这封信看了许久,金陵城里的变动,她能知道,周沧岳当然也能知道。
无论是谁,都知道此时是关键时刻,而周沧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玩失踪,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另有图谋。
何苒心中一动,对小梨说道:“再给秀姑送一封信,让她留意丐帮的行动。”
安排完这些事,何苒走进大帐,与冯赞商议军情。
次日一早,何苒坐镇徐州,冯赞大军对淮安府发动猛攻,何秀珑大军向扬州挺进,与此同时,陆臻江涛大军在打下亳州之后,便兵分两路,扫荡凤阳府和颍州府下辖州县。
说是扫荡,但苒军纪律严明,攻下城池之后,不能对百姓烧杀掳掠,为了避免百姓惊慌,四处逃难,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早在何苒决定编印连环画的时候,便让何雅珉在每一本连环画里,全都或多或少加上了苒军进城后善待百姓的情节。
这几年,连环画早已渗透到江南各地,与读书人青睐的晨报和晚报相比,连环画更加喜闻乐见,老少皆宜。
加之价格便宜,因此,这几年来屡禁不止,又因大多时候只在孩子们流传,官府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总不能抓一堆小孩子吧。
民间对连环画上的故事耳熟能详,对苒军的将领们如数家珍,更是知道苒军爱民如子,不对百姓烧杀掳掠。
当然,百姓如果主动捐赠,苒军也是举双手欢迎的。
因此,得知苒军打过来了,除了一些有官身或者家财万贯的富户以外,普通百姓们并没有举家逃走,打仗的时候,他们关门闭户躲在家里,有些人家还让家里的孩子把连环画拿过来。
啊,原来打完仗还会有得胜鼓啊,敲完得胜鼓,会有专门的人到大街上一边敲锣一边喊:“苒军进城,安居乐业。”
现在没有听到鼓声,也没有人敲锣,那就是还没有打完仗,还是在家里等着吧。
这一等便是两三日,若是家里食物充足,一家人凑在一起,说说小话,做做针线,打打孩子。
若是那家里没有余粮的,便会在家里骂骂咧咧:“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还让不让人出去啊,不出去怎么赚钱?怎么买粮?”
或者,“不是说苒军很厉害吗?我看也是吹牛的,这都几天了,还没有打进来,再在家里待下去,都要发霉长毛了。”
好在苒军没有让他们失望,又等了两三天,终于听到了欢快的鼓声。
“这就是得胜鼓吧,还怪好听的呢。”
小孩子们跃跃欲试,小孩甲:“得胜的是谁?是不是白马银枪?啊,我最喜欢白马银枪陆小将军了。”
小孩乙:“我喜欢昭勇将军,我的昭勇将军肯定能打败你的昭武将军。”
小孩甲:“我才不信。”
小孩乙:“不信咱们就比一比。”
小孩甲:“比就比。”
于是两人拿出各自的蟋蟀,比了起来。
家里的大人们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他们把耳朵贴到大门上,屏心静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外面传来敲锣的声音,有人扯着脖子,用蹩脚的本地口音喊道:“苒军进城,百姓无忧,安居乐业,生意兴隆。”
“咦,和连环画上写的不一样,多了八个字。”
“你管那么多做甚,我就问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再等等,巷子里还没人出去,等到有人出去了,咱家再出去。”
其他人家也是这个想法,不过,顶多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百姓们便纷纷走出家门。
先是紧张地四处张望,然后大着胆子走上街头,迎面看到巡逻的苒军,连忙躲到大树后面,巡逻的苒军却还是看到他们了,冲着他们点点头,便从他们面前走过,没有喊打喊杀,更没有让他们回家拿钱拿米。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像是忽然发现四周有人一样,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纷纷打起了招呼。
“出来走走?”
“家里没米了,到米铺看看。”
“米铺开了吗?”
“应该开了,刚才我看到王家米铺的伙计已经去上工了。”
“啊,那我也去买米,我家的米也不多了,你不知道,我家的那几个小男孩子有多能吃”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淮安府下辖的各个县城,就连身经百战的冯赞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们谁认识那个画画的冯雅珉?下次到京城,悄悄指给我看,这也太厉害了吧,她的画笔动一动,就把百姓的心给按平了。”
就说这百姓们没有四散逃走,就省了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将军们很多力气了,就在刚刚,雇民夫的告示一贴出去,立刻便招来了一堆人,全都拍着胸脯说自己身体好力气大能干活。
冯赞想起当年他在河间府的时候,想要找民夫出力干活,都要拿刀去抓人,否则人家看到当兵的,早就吓得逃走了。
战报接二连三送到徐州,何苒坐在州衙改成的临时行署里,一份份翻看这些战报。
忽然,她的注意力被其中一份吸引。
这不是战报,而是张世功的信。
距离张世功的上一封信仅仅七日,张世功就又来信了。
张世功以前一个多月才只有一封信。
何苒连忙把张世功的信挑了出来。
张世功在信里告诉何苒,周沧岳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少年,那少年十八九岁,中等相貌,气质文静,一看就是读书人。
虽然他是何苒派来的人,但是以前周沧岳从来没有防着他,还经常把他请过去商议军情,可是这次周沧岳回来之后,却没有如往常那样请他过去,他主动去了,周沧岳也是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
而周沧岳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张世功向白狗旁敲侧击地打听,却什么也没能打听出来,显然,周沧岳交代下去,不让白狗泄露。
何苒又是一怔,周沧岳失踪多日,回来时带回一个少年?
那少年还是个读书人?
谁啊?
难道是荆老三?
周沧岳去金陵,绑架了荆老三?
可是根据秀姑送来的情报,定国公一直在寻找荆老三,可是至今为止,也没有荆老三的下落,更没有人借此向定国公提出条件。
何苒闭上眼睛,如果她是周沧岳,她绑架了荆老三,那她会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趁机要点什么了,要么是定国公的人头,要么是皇帝的人头,总之,肯定要换人头的。
所谓的换人头,当然不是真的换,而是利用荆老三,设下圈套,令定国公就范,继而达到换人头的目的。
不,一个荆老三还不够,想要换取定国公或者皇帝的人头,难度相当大,但也足以把整个金陵的水搅浑。
何苒啪的一拍桌子,把正在打盹儿的小八吓了一跳,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地震了,地震了!”
何苒
何苒呼出一口气,如果她现在手里有荆老三,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毕竟,她现在也才打下凤阳府和淮安府,偌大的江南都还不是她的。
区区一个荆老三,还不足以能让她与定国公叫板。
所以周沧岳把荆老三不声不响地藏起来,也是能说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