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玉明就起了个大早,整整琢磨了一晚,又拿新的配料方子去厨房试验,直到午后才做出满意的味道。
连一刻也等不及,玉明裹上一层夹袄,唤上彩云琉璃,兴冲冲地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
今晨下了雨,路上还有些湿滑。
琉璃瞧着那道匆匆跑在前面的身影,边唤着慢些小心地滑,边快步赶上来,将手里的斗篷披上去。
玉明精气神好了很多,整张小脸也红扑扑的,瞧着灵动又可人。
琉璃忍不住摸摸她的脸,嗔怪道:“才病好些,别又着凉了。”
玉明不住地点头,待琉璃系好带子,连半刻也没停,手里提着个食盒就往华安堂的方向走。
彩云见状也忍不住地笑,凑到琉璃耳边小声说笑:“小姐前几日还厌着姑爷,今儿个就大变样了,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呢,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琉璃也侧头凑近:“这样也好,和姑爷相处融洽,七娘以后在府中的日子也好过些。”
守在华安堂廊檐下的小厮,瞧见来人时愣了一瞬,小跑着进正厅去询问燕王长随当夷,得了允许后才躬身引着玉明进了正厅。
当夷已候在那里,泡了一壶热茶,请玉明在榻上坐下。
玉明轻声道了谢,双手放在身前,有些局促不安地轻绞。
这里的陈设都带着陈玄嗣独特的气息,干净利落,却又在细节处透露着每一样的价钱不菲和张狂肆意。
当夷垂手俯身解释:“燕王殿下今晨就出去了,现下还没归府,王妃殿下是要在这里等一等吗?还是今个先回去,待明日再来?”
玉明低头看了眼食盒,点心放到晚上可能口感上会稍欠佳,但应该不怎么影响味道,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再等一等。
想起上次,她让彩云拒绝了他,玉明忽地浑身一颤,还不知道这次见了面,他又要对她说多好听的话。
心里愈发忐忑,直等到了盏盏灯火亮起,玉明时不时地望向帘子外。
更漏滴落声声,帘外终于响起了匆匆的脚步。
玉明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直接站起了身,低头看了好几眼食盒,保证是完好无损的。
帘子后走出个小厮,他瞧见玉明时一愣,冲着当夷道:“燕王殿下今夜不回来了。”
玉明站在那里愣了一瞬,坐回梨花木椅上,浑身都有些没力气。
一晚的提心吊胆都落下,玉明望着手里没送出去的食盒,心口莫名空落落的。
对着当夷歉意的目光,玉明只是失望了一瞬,马上调整好心情,冲当夷笑着道了谢,转身慢慢向帘子外走去,没有办法,也只能等明日再来了。
秋日总是多些绵绵的雨,玉明第二天冒着潮湿的小雨又来了华安堂。
当夷怕她坐得不舒服,从箱柜里翻找出了几个迎枕垫在榻上。玉明就这么抱着食盒,坐了整整一天。
正厅里特意摆上了炭炉,手炉揣在怀里,玉明还在琉璃的敦促下裹着厚厚的夹袄。
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人就睡倒在了榻上。
陈玄嗣刚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那道娇小的身影蜷缩着身子,在榻上睡得极香,脸颊红扑扑的,睡梦中还蹙着眉头。
像她这样单纯到透明的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全部摆在脸上,简单到陈玄嗣一眼可以读懂。
这单纯小孩儿在梦里还会发愁?
能吃能睡,什么都不用干,还有烦恼?
男人目光逐渐下移,落到小妻子怀里紧抱着的食盒上。
当夷忙上前轻声解释,说王妃很是挂念殿下,昨天就等了很久,说是要给殿下来送新制作的点心。
“是吗?”
陈玄嗣挑挑眉,明显不信,“挂念我?不盼着我死都算好的。”
这小妻子虽然看着傻傻的,实际上可聪明着呢。
谁对她不好,她就不搭理谁。
前一阵子还对他颇有怨气,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略一思索,陈玄嗣就隐约得到了答案,他解下沾雨的外衫,随手递给身后的元回,而后往里间走,当夷忙打起帘子。
陈玄嗣头也没回:“清风院最近发生了什么?”
元回接过外衫,手停顿片刻,感觉主子已经猜出个大概了。
其实他也知道得很笼统,只能犹豫着开口:“府里的下人,还有厨房那头,对王妃多不尊敬,好似时有苛待。”
陈玄嗣毫不意外,从古至今,一个道理从未变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不争不抢,只想过安稳日子,哪有那么容易,示弱只会受尽欺凌。
“告诉她,我在忙,让她走。”
陈玄嗣靠在榻上,是真渴了,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元回愣了一下,见当夷应下转身出去后,他望着陈玄嗣犹豫地开口:“主子,用不用管一管府里的下人?”
茶盏落在案几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元回清楚知道,这是主子嫌他太多管闲事,嘴太多了。
“我管这一次两次,能管一辈子吗?能管尽那么多人吗?”
陈玄嗣丝毫没有助人为乐的意思,话语也毫不客气,“我有什么必要帮她?她若是自己不争气,谁也帮不了她。”
真是不一样,他都怀疑蔺家是不是抱错小孩了。
那么一个家,竟然养出了这么个只会吃草的小白兔,还傻乎乎地被送进了狼窝,难道不是只有被吃掉的命运?
到时候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受欺负,也是活该。”
这话若是叫小妻子听见,肯定又要心里暗骂他是坏东西了。
可这话确实也没错,陈玄嗣冷笑了声,他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不仅不善良,还睚眦必报。
陈玄嗣净了净手,把帕子随手扔在铜盆里。
元回总觉得主子对王妃有怨气,可就之前王妃因着生病拒绝过主子一次,也不至于如此吧。
陈玄嗣眯了眯眼:“你就不觉得奇怪?我们中途由陆路改水路,又从水路突然改陆路,为了保险起见,还在中途换了一条道,刺客还是找上来了。”
“主子是说,有奸细通风报信?”
元回立刻反应过来,“此次单独随行之人,皆是跟随殿下很长时日的下属,背叛的可能太小了。主子怀疑是王妃?”
“她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本事。”
陈玄嗣从不觉得是蔺玉明所为,但一定是她身边之人所为。
她一副傻乎乎的,很好骗的样子,身边待了多少牛鬼蛇神,她还傻傻地笑脸相迎,觉得人家好得不得了呢。
虽然刺杀这事不是她干的,但她多少也得沾点责任。
吃点苦头不是应该的吗?
陈玄嗣侧着头,弹了弹杯盏,想起方才的画面,心中愈发不爽。
更何况,说是等他,可在他的地盘吃着点心,喝着茶水,睡得那么香,算什么吃苦?
“收收你泛滥的同情心,这件事不要插手。”陈玄嗣没抬眼,撇去茶上的浮沫,热气升腾而起。
元回忙低头,立刻应是。
屋子里亮起盏盏灯光,玉明睡得浑身酸软乏力,睁眼时眯了好一阵才适应光线。
她揉了揉眼睛,掀开盖在身上的衾被,刚看见更漏就整个人愣住了,竟然都这个时辰了。
当夷正换了一壶新的热茶过来,看见玉明醒了立刻迎上来。
玉明脑子还懵懵的,却还记得最重要的一件事:“燕王殿下,他回来了吗?”
想起主子说的话,当夷露出为难的神色,斟酌了下字词才开口。
“殿下已经回来了,但有要务在身,王妃殿下不若先回去罢。”
瞧见玉明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却还要强装出笑意,温柔乖巧地应是的模样,当夷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罕见地提醒了一句。
“王妃殿下可是做什么了,我瞧着燕王殿下心情不大好。王妃殿下再来,可能也见不到殿下。”
做什么了?难道他真的还在记恨上次拒绝他的事情?
玉明绞着手指,盯着手里的食盒,忽然有些泄气。
真是个小气鬼,难讨好的坏东西。
她知道当夷也只是听陈玄嗣的话,能说这些已经是对她很好了。
玉明也不会再为难他,抿抿唇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陈玄嗣的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玉明躺在炕上睡不着。
往常几乎沾枕就睡,可她现在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当夷的话。
她捞起软枕覆在面上,鼻子又不争气地有些酸涩。
他不会见她的,陈玄嗣的意思肯定是这样。
玉明真想撂挑子不干,又觉得很不甘心,改造院子,还有保护彩云琉璃的愿望都没实现,就这样放弃也太丢人了。
唯一的办法,可能就剩下堵人了。
她要厚着脸皮,在他必经之路上拦住他,死皮赖脸地缠住他恳求,想到这里玉明都觉得自己好讨人厌。
别人都明晃晃地表示不要凑过来了,她还要黏人地跟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肯定很烦人。
可这些在能过好日子面前,好像放下面子,放下身段也没什么。
面子么,又不能当成饭吃。和饭碗比起来,面子还是没有那么重要。
玉明抱着这样的想法,下定决心要将脸皮修炼得比城墙还厚。
只要能堵住他,无论他说多难听的话,她都诚恳道歉,乖巧认错。
玉明想着,只要他能答应,挨上多少句骂都值得。
只要求这一次,生活能自给自足了,就不用再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