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成裕抄起手边的棋盒就砸了过去,一边拍着扶手叫人:“快去,看七娘走了没有,赶紧把人给我叫回来。”
“爹……”蔺左斯还想说什么,仆从已经领命匆匆跑了出去寻人。
“你是嫌蔺家没有把柄落在燕王手里,所以上赶着去送?陈玄嗣为什么要这么挑衅你?就是因为林淮没有招出他想听的,他在逼我们先出手。”
蔺成裕恨铁不成钢,“你觉得这信能绕过陈玄嗣,平安送到林淮手中?最后要是落到陈玄嗣那儿,事情就完了,彻底被你这个蠢货毁了。林淮本来不用死,也被你搞死了。”
直到蔺左斯退出去了,蔺成裕仍是被气得半晌没缓过神,甚至开始思索这些年的教导,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精心培养多年,直把这个大儿子扶持到户部尚书这个位子,怎么还是一堆破铜烂铁。
仆从赶回来禀告燕王夫妇已经离去,而期间七娘有四处打问祖父下落,但最终被人叫去了。
蔺成裕长叹了口气,盯着摇晃的灯火半晌,猛地把手中的汝瓷茶盏扔了出去。
七娘是个聪明的,但可惜嫁给陈玄嗣,成了一步废棋。
廊下传来鸟雀的鸣叫,声声清脆悦耳。
蔺成裕缓缓站起了身,望着檐下金丝笼里的雀儿,赤金的尾羽忽闪着,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分外惹人怜爱。
只是这雀因为终日被关起来,恨上了他,他每次喂食都会被嗛。可因着实在漂亮,他既舍不得杀,也舍不得放。
蔺成裕若有所思,七娘未必会是一步废棋,也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满地茶盏碎片,微黄的茶汤蔓延,映出蔺成裕苍老的面容,在重重的水纹中扭曲变形。
燕王府书房里摆着灯火数盏,映照得白亮如昼。
陈玄嗣靠在扶手椅上,拿起匕首撬开信封上的火漆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看罢信后,陈玄嗣嗤的笑了声,随手递给身后站着的元回。
元回借着灯火逐字逐句读,信里主要就写了让林淮什么也别招,蔺家一定会保住他。
元回皱着眉头道:“这也太蠢了,蔺成裕竟放任小辈干出这么蠢的事?”
“我们要直接把这封信交给圣上吗?”元回想了想,这样一方面侧面给林淮定了罪,一方面也破坏了蔺家在皇帝心中的信任。
“你以为老头子不知道蔺家背后干的腌臜事?”陈玄嗣冷冷地笑了笑,喝了一口茶,“他还要用蔺家,就算你把实打实贪污的证据摆在他面前,蔺家都会分毫无损。”
这也是蔺成裕有恃无恐的缘由。
“那……”元回握着信,拿不准该怎么处理了,“那是把这信保存下来,等最后看能否发挥用处?”
“不,你要把这封信送到林淮手中,而且是平平安安地送到。”陈玄嗣一口拒绝。
元回搞不懂了,陈玄嗣端着一盏茶,轻转了转:“把这封信交给泽时,让他模仿上面的字迹新写一封出来。”
“内容就写蔺家保不住他了,让他为了家人着想,揽下所有罪责,可保妻女无恙。”陈玄嗣向后仰靠,轻笑了笑。
元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点点头拿着信退了出去。
如果能拿到林淮切实贪污的供词,那就比这封信本身有价值多了,甚至如果这份供词能被摆上台面,皇帝出面也保不住林淮本人。
元回刚退到门外,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还有轻叩杯壁的细微声响。
“蔺玉明那边有人盯着吗?”
元回脚步顿住,回过身道:“回禀主子,一直都有在盯着,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并未发现王妃与眼线传递消息。”
“噢。”陈玄嗣弹了弹杯盏,没有抬眼,“那她平日在院子里做些什么?尤其是今天回来后做了什么?”
元回思索了一下,他收到的消息,王妃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大概就是研究吃食,做吃食,然后吃吧,至于今天……
“王妃在小厨房研究新的糕点,说要做那种甜而不腻的米糕。我去传达何时启程前往封地的消息时,王妃还邀请属下试吃了。”元回道。
“你吃了?”陈玄嗣把卷轴扔在桌案上,抬眼看过去,表情似笑非笑,“好吃吗?”
元回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回忆了一下米糕的味道,实诚地点了点头,真心实意:“挺好吃,比聚香楼的好吃。入口即化,轻盈丝滑,唇齿留香。”
“齐元回。”
元回浑身一凛,抬头看去,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生气。
“你很闲吗?传话这种活还轮得着你来干?以后交给管事嬷嬷。”陈玄嗣盯着他,薄唇轻吐,“滚出去。”
元回忙低头应是,虽然不知道陈玄嗣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生气,他还是立即认错道歉,恭敬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翌日天才蒙蒙亮,彩云和琉璃就起来收拾了,再过三五日就要启程去封地了,有好些行礼要收整。
玉明端着盒点心,坐在廊檐下慢慢地吃,看着满院子的仆从忙来忙去,时不时指挥一下。
直到一个掉漆的红木箱子搬出来时,玉明才蹭地站起了身,边唤着“轻点儿”,边走过去看。
她拿锦帕轻轻擦净红木箱子上并不多的灰尘,箱子并没有上锁,因为里面装的也不是贵重东西,玉明却极为小心翼翼地打开。
最上面的是拨浪鼓、泥塑小人、铜制的小铃铛……都是她幼时的一些玩具,还有一只父亲亲手给她做的小风筝。
最底下是几卷书籍,边角都磨起了毛边,是父亲生前最常翻的几本书,其他很多书玉明都找不到了,就剩这几本了,所以她也格外珍惜。
其他什么搬迁的物件,玉明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也就这一个小木箱。
琉璃望着廊下的那道娇小身影,她抱着个小木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熹微的日光落在她垂下来的头发上,每一根发丝都好似在发光,整张小脸在朦胧的日影中几乎变得透明。
“七娘——”琉璃忍不住唤,玉明懵懵地抬头望过去,琉璃有些难过,轻声开口,“对不起,夫人的遗物,我没有打听到下落。”
“没关系的,谢谢你这么帮我,琉璃姐姐。”玉明从长椅上下来,将手里的点心递过去,笑容甜甜的,好似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琉璃接过点心,拈了一块放进口中。恰到好处的枣泥,带着山药的清香,微微的酸涩也被蜂蜜化开,她坐在廊下望了过去。
玉明就站在院子里,缃色的衣裙在风中轻扬,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根白玉簪子固定,清丽而明媚的笑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望着望着,琉璃忽然红了眼眶,她低下头掩去心中的难受,也不知道这样的轻松日子,能过几天。
到了封地之后,就彻底没了蔺家和皇帝的庇护。若燕王是个好人,不会苛待七娘,那琉璃也不会这样担心。
可问题就在于燕王不仅不是个好人,还和蔺家有仇。
在封地没有娘家靠山,没有夫君宠爱,这日子该怎么过,只怕比之前在蔺家还要艰难很多。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一片安静,仆从刚打开院门,彩云就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她险些被地上的石子绊倒摔个踉跄,可怀里的东西却抱得死死的,没让它落了地。
“小姐,你看我带了什么?”彩云眉飞色舞,捧起怀里的小箱子,得意道,“那个善喜来送东西了。”
玉明望着那个小檀木箱子,隐隐的熟悉,却又不敢置信,她几步走上前去,紧紧盯着,话音都磕巴了。
“这,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彩云重重地点点头,忙把檀木小箱递到玉明手中,还学着善喜的语气道:“这可费了我家主子极大的力气,烦请给你家小姐带句话,望吃好睡好,日日开心。”
玉明正迫不及待打开箱子,闻言神色一怔,心底一股暖意淌过。
她低下头看去,里面确确实实是母亲的遗物,一些珠花首饰,还有母亲曾经珍爱的绢花。
玉明本来都做好了打一场恶战的准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竟拿回来得这么容易。
琉璃瞧见玉明笑弯了眉眼,那张小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她也从心底觉着高兴。
直到启程封地的前一天夜里,玉明还守着她的两个珍贵的小箱子,时不时拿出来清点一遍,琉璃和彩云都忍不住地笑。
在清点第三遍后,玉明发现了不对,母亲的遗物里少了一样最最宝贵的东西。
那是一对玉镯,品质其实不算好,只是因为是父亲用第一次领的俸禄为母亲买的,算是两人的定情信物,所以才弥足珍贵。玉明记得,母亲甚至在去世前都时时戴着。
“少了一对玉镯。”玉明有些失落。
可现在一不知道玉镯究竟去了何处,二她马上就要离开盛京了。
玉明阖上檀木小箱子,抱着发了一会呆,也只能等日后有没有缘分再碰见了。
琉璃坐在榻上拿着针线,借着灯火绣花,玉明瞧见这一幕就起身坐了过去,拿过她手里的绣棚,抿了抿唇,“琉璃姐姐,都夜里了,别把眼睛熬坏了。”
“不碍事的,只是一时兴头上来,想绣个香囊,这就快完成了。”琉璃放下手中的丝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望见玉明满是关切的神色,琉璃实在忍不住将她搂在了怀里,世上怎么会有七娘这么可爱的姑娘呢?
明明没有得到过多少真心实意的爱,却像个小太阳一样把温暖给予身边的人。
愈是如此,琉璃就愈发不愿看到七娘受到伤害。
琉璃想了想,极为认真地开了口:“七娘,我觉得林夫人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她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玉明茫茫然抬起了头,琉璃忽地有些难过,垂下了眼。
“七娘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总不圆房也不是办法。要想真正在府里立稳脚跟,至少燕王得承认王妃的身份。”
琉璃一点点细致剖析,“现在只是因为蔺家还在,府中之人才不敢轻视于你,一旦去了封地,唯一可依靠的只剩燕王了。
“若燕王欺负你,甚至他只需要忽视你,我们在府里的日子就会难过至极了。”
圆房……玉明是真的没有想过,哪怕林夫人和琉璃两次提了这件事,她还是一点念头都没有。
出嫁前,大伯母有给她看过小册子,玉明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只有一个想法,简直太可怕了。
玉明不敢想象和别人做出那种亲密的事,更何况还是跟那么凶的坏男人。
她宁愿过苦日子,也不要圆房。
玉明望见琉璃温柔的眼神,实在说不出口这些话,只能忙滚到床榻上,拉上衾被,只露出一双眼,“明个还要早起出发去封地,好困啊。琉璃姐姐,我先歇息了。”
这孩子气的动作,是让琉璃永远也生不起气来,七娘年纪尚小,不想考虑这种事情也是正常。
琉璃也暂时歇了这个念头,等过几年,年纪大了些再圆房,对身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