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阴阴的沉,乌云散开又聚拢,玉明踉跄着走到垂花门处,实在喘不上气来,喉咙里一阵阵地反胃。
她扶着石墙勉强站住身子,彩云忙想上前来扶,却被玉明示意退下。
彩云掩不住担忧的神色,琉璃向着彩云摇了摇头,也示意彩云不要前去安慰,这事谁都帮不了玉明。
虽然七娘嘴上没有说过,但这些人毕竟是七娘在这世上血缘最浓厚的亲人了,却威逼利用七娘至此,七娘心中一定很不好过。
玉明靠着石墙缓了缓气,眨了眨眼咽下酸涩的水意,她回过头冲着彩云和琉璃笑了笑:“眼下有一桩事,恐怕要麻烦彩云姐姐和琉璃姐姐帮我去做了。”
彩云蓦地红了眼眶:“小姐只说便是,你既唤我一声姐姐,纵是刀山火海,我也肯替你去闯。”
琉璃也眼圈泛红,玉明轻声道:“我想请你们帮我打听一下我母亲的遗物被放置在了何处。”
见着琉璃和彩云的目光都有些疑惑,玉明垂下了头,攥紧了掌心:“就算我帮她们递了信,她们也未必会把遗物还给我。最大的可能是把这遗物一直捏在手中,作为利用我的工具,让我一直为她们办事。”
“所以,我只能自己夺回来。”玉明抬起了头,眼眶泛红到执着,“只要知道遗物在哪里,我就多带几个人过去,直接抢回来。我是王妃,又是来拿亲母的遗物,她们纵是再气恼,也不敢拿我如何。”
彩云重重地点了点头,琉璃直接转身往回走:“我去同那些曾经的姐妹打听打听,她们都是老夫人房里的。”
玉明抿了抿唇,思索了半晌,低声对彩云道:“我怕遗物可能在林夫人那里,彩云姐姐,你去前院找一个小厮,名叫善喜,之前是管车马的,不知道现在还做不做这个。”
“就同他说一句话,说有人要兑诺,就是打听遗物下落,他会把这消息带给能帮我的那人。”玉明道。
彩云飞奔着出去了,玉明站在原地,目光落得很远,半晌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
如果把这封信给陈玄嗣,其一是他根本不会帮忙递信;其二给重审囚犯递信,违反了律法,更违反了父亲一贯教导她的原则。
这封信就算不递出去,自己留着也是一道棘手的麻烦。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这封信交给一个能合理处置它的人。
玉明定了定心神,一路小跑了起来,见着小厮就问“蔺阁老现下在哪里”。打问到在暖阁后,她匆匆地沿着石子路走过去,急得险些摔了一跤,信也落了地。
望着地上那封泛黄的信,玉明心砰砰直跳,刚蹲下伸手去拿,眼前笼上大片阴影。她缓缓地抬起了头,一道高大身影沉默地挡在她面前
——是元回。
元回捡起了信,玉明咬住唇,后背不自觉冒出涔涔冷汗。他好似没有在意信封上写了什么,连一眼都没有瞟过,只递还到了玉明的手里,朝着玉明微微颔首,“王妃殿下,主子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陈玄嗣向来是说一不二的,玉明也没胆子反驳他。
她只能应了一声,回头望了眼暖阁的方向,又忙跟上元回的脚步,心里知道今天恐怕没有机会把信给蔺阁老了。
待玉明一钻进马车,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
男人坐在车厢里,手里端着一盏茶,俊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上带着笑,但莫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这绝对是心情极差,也不知是谁招惹到他了。
玉明将拎在身后的食盒拿出来,这是彩云午膳时从厨房拿的点心,本来打算回去吃的。
她打开食盒,拈起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不要也来一块?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好很多。”
陈玄嗣淡淡瞟一眼过去,这是把他当成跟她一样好吃了?那双杏眼黑白分明,此刻亮晶晶的,小鼻子还有些红,像是刚才又哭过了。嘴唇红润润的,瞧着还挺讨喜。拿着糕点的手指干净白皙,柔嫩得跟豆腐似的,他记得摸着好像也令人不太想放手。
玉明瞧着他脸色不大好,举在半空中的手讪讪放下。
她刚想说,不喜欢吃就算了,陈玄嗣就俯身凑了过来。
眼前这张俊脸突然凑近,玉明懵了一瞬,傻傻地就把糕点喂到了他嘴里。
等陈玄嗣直起身,咽下口中的糕点,淡淡说了两个字“腻味”的时候,玉明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直接喂给他了,还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
玉明脑子嗡的一声,手指似还残留着那瞬冰冷柔软的触感,整只手都发麻了。
陈玄嗣望见眼前小妻子红透的耳根,和呆呆举着的手,回忆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小哭包这副模样的原因。
他向后倚靠在厢壁上,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玉明背后一凉,脸色煞白,忽地捏紧了袖子里的信,这信她是打算交还给蔺阁老的。
他应该指的不是这个吧,毕竟这封信给他,反而才是为难他了。总不能让他以公谋私,去帮林夫人送信吧。
除了这封信,好像也没什么了。
想到这里,玉明心神稍定,浑身放松下来,抿抿唇轻声道:“没有什么,就是家长里短的聊了聊。”
“聊了什么?”陈玄嗣没打算放过。
“就是……”玉明忽然卡了壳,脑子里回放起林夫人那句紧张兮兮的‘圆房了没有’,‘你主动点啊’,再对上眼前这张寒气森森的俊颜,玉明浑身打了个冷战,她是真的想象不来。
“就其实没什么。”玉明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胆敢再说谎骗人。”陈玄嗣盯着她,语气轻柔,“我就把你的皮给剥下来,做成人皮灯笼,就挂在你家的屋檐下,你说怎么样?”
想到她的皮被做成灯笼,在风中骨碌骨碌转的样子,玉明浑身一颤,后脊发凉,她想了想,是真没想到什么别的了,只能忐忑地开口:“没有呀,我真没有骗人呀。”
“是吗?”陈玄嗣冷笑了声,听着让人心里发毛。
玉明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肯定是说错了,瞧见他骤然阴沉的脸色,像趋利避害的本能,她连忙向后躲,刚退了半寸,腕子被扼住,连带着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她惊叫一声,再睁眼已经趴在了他的腿上。她忙往起来爬,却又被牢牢地按下去。
他的大手放在她腰上,一路向上摸,玉明整个人懵了,反应过来后立刻开始挣扎。
那只大手滑过柔软的胸前,隔着并不算薄的衣衫,男人手指炙热的温度透在皮肤上,玉明脸色唰的红透了,脑中嗡嗡作响,眼泪不要命地涌出来,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尖叫出声:“混蛋,你做什么?”
“别动。”陈玄嗣冷冷地警告,一路摸到她的小臂,揉捏了下,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从袖子里取出那封信,这才把她放开。
玉明愣愣地趴在那里,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那番动作完全都是在找信。
陈玄嗣拿着信封,在她的脸上轻拍了拍,神色似笑非笑;“不是没什么瞒着我?这是什么?”
玉明忙爬起来,伸手就去探信:“还给我。”
“你胆子是真大了——”陈玄嗣盯着她,面色阴沉,“敢在我面前说谎了,说话真是硬气得很。”
玉明身体僵住,想起了那句人皮灯笼,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忙要解释:“不是的,我没有要骗你,这是林夫人给我的信,和你没有关系的。”
眼前这张俊脸笑得越好看,玉明心中就越慌,她几乎语无伦次了:“我真的,真没有骗你,求你,求你,不要把我做成人皮灯笼……”
陈玄嗣低头看了眼信封,上面写着——林淮亲启。
捏着这封薄薄的信,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这信难道不是要给我,让我去送到林淮手中?”
玉明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迅速摇头:“不,不是,是林夫人威胁我,希望我把这封信交到林淮手中。但是,我不打算这样做。”
陈玄嗣挑了挑眉,玉明抬头望着他,目光真诚直白:“这样,会让你很为难吧。你手中的权力,也不该成为谋私的工具,而且这是触犯律法的行为。所以,我本来打算还给祖父的……”
眼前这张小脸,坦白得真诚,杏眼干净透亮,都能清晰地映出他的人影,自身难保了,还处处为他人考量,善良干净到愚蠢。
陈玄嗣夹着信,淡淡道:“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了,少操心别人,先操心你自己吧。”
语气和平常一样,其间却似有丝丝的暖意流淌,平稳坚定到令人安心。
玉明轻哦了一声,真的不再管了,拈起糕点,一块一块吃了起来,直把嘴里都塞得满满的,糖糕在舌尖化开,她心道甜甜的,一点也不腻啊。
而暖阁之内,蔺左斯看着锦盒里的东西,气得头脑发昏,指着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怒道:“父亲,你瞧瞧,你瞧瞧燕王这狗东西到底有多嚣张?”
锦盒里放着的那团血肉,依稀可辨是人的一只脚,只不过趾甲全被拔去了,还不知被什么碾过,白森森的骨头粘连着红肉裸露出来,简直快成一坨碎肉骨渣了。
蔺成裕皱着眉头,没有被这血腥场面冲昏头脑,只想起陈玄嗣临走前说的那几句话,句句似乎都意有所指。
“这是林淮的,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警告我们。”蔺成裕半睁开眼,闪过一丝冷光。
眼见着蔺左斯闻言几乎暴怒,蔺成裕拿起手边的拐杖砸了过去,直把蔺左斯砸了个踉跄,当头泼了一道冷水。
蔺左斯摸着额头忍耐着道:“爹——您还要忍吗?这都动到您女婿头上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把儿子也砍手砍脚?”
蔺成裕额角跳了跳,他为什么养了个这么蠢的儿子?燕王行事看似狂妄肆意,但步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动林淮是因为林淮被人抓住了辫子,燕王才敢动,当燕王是随便杀人?
“你先说说,你是不是私底下做什么了?”蔺成裕冷冷地盯着蔺左斯,看得蔺左斯有些心虚。
“……二妹在七娘的陪嫁丫头里安排了刺客。”蔺左斯吞吞吐吐。
“新婚夜燕王杀了两个陪嫁丫鬟,原来是因为这个。”蔺成裕目光很冷,“你就祈祷陛下没有查到这个地步吧,要不然这笔账就记在蔺家的头上了。”
“还有就是,”蔺左斯顿了顿,“我写了封信想带给林淮,让他在牢里千万不要乱说。锦衣卫那边带不进去,二妹就去找七娘了。”
蔺成裕心血上涌,险些喷出来,怎么蠢货一出出一窝。
“爹,我这不是想保住林淮的性命,也是保住我们大家的性命吗?”蔺左斯迷惑不解,“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