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那一身伤倒是吐露许多,想来都是身先士卒,又勇猛又不怕死。
大战一夜,他该是很疲惫了,他是否受伤了?他能得到休息吗?
带着这份牵挂,庄扬眼皮沉重,逐渐还是睡去。
午时,庄扬醒来,穿衣下榻,他扶墙缓缓步下楼,把细绢吓得不轻,赶紧过来搀扶他,将他扶到院中。
四周的居民都起来了,聚集在门外谈论着昨晚的战事还有城南的大火。对于这场大火,众说纷纭。
庄扬留意院外邻居们的神态,倾听他们的话语,众人脸上没有惊慌之情,显得都挺平静。不知道汉王破城后,安抚民心的檄文发出与否?
这样想着,庄扬立即想到了子慕先生。
“阿易。你备马,我去城南看看。”
庄扬站起身,他放心不下先生。
“二郎,你别去,我听人说那边到处是士兵的尸体,有些都被火烧熟了,那儿太吓人啦。”
阿易拼命摆手,二郎好不容易才回来,要是再出点事,可就不好了。
“阿易,有听到关于魏将军的事吗?”
“没呢,他们父子肯定是跟着蜀王逃走了。”
阿易觉得他好歹是位将军,肯定先跑了。
其他蜀将或许会临阵脱逃,可魏嘉不会,庄扬其实了解他不多,昨晚听周景说魏嘉在城南组织抵抗,他有不好的预感。
城门已破,蜀兵溃败,魏将军仍坚守着城南,城南有许多官邸,魏家也在那里,他恐怕也是在守护着妻女吧。却不想蜀王一把火,把即将不属于他的东西,连并锦官城的繁貌一并焚去。
午时,庄平和庄秉外出打探消息,庄扬被叮嘱留在家中,和庄母、庄兰等一众女眷在一起。她们置席子于院中,各自脸上洋溢着笑容。
秋风起,吹动庄扬的发丝和宽袖,侄子阿原在席上翻滚耍戏,母亲和嫂子在一旁喊着小心。大春妻抱着女娃哼着小曲,哄女娃入睡。细绢和阿易将食物端来木案,摆放碗勺。庄兰在喊蛋饼,蛋饼跑进厨房,不会,追着一只耗子出来。
庄扬的心像是被柔软的和风抚平了,这些日子里来的那些担虑、紧张,都已消失无终。
午后,庄平带来汉王的檄文消息,告知集市照常开市,百姓活动不受限制。并和蜀民约法,不许趁乱掠夺杀戮,否则严惩不贷。
“阿平,那些关在郡府的文士呢?”
“听说都被公子弘放出来了。”
庄平最先就是去郡府打探消息,他很关心这些仗义的文士,是否得到释放。
“兄长,我听说公子弘就住在郡府里。”
郡府离庄家挺近的,想想这位年少时的玩伴,而今已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嗯。”
郡府算是城中极为宏大的建筑,适合安置汉军的将领。
庄扬很想见见刘弘,但也清楚他正值繁忙之时,知晓他还活着,未在战斗中出事,就安心了。
第69章夜色下的周宅
刘弘的腹部淌血,忍着疼痛和汉王领兵前往蜀王宫,他仍是参与战斗,虽然此时蜀兵的反抗很微弱。
蜀王跑得快,还放火烧王宫,当夜风大,连并城南一起着火。
刘弘组织救火,汉王则派出大将们领兵追击蜀王。到天亮时,蜀王宫的火扑灭,城南坊区的火还在燃烧,无论城南的官眷抑或百姓都遭了殃。
城中谣言是汉军放的火,好在刘弘昨夜救火的举止,许多人看到并参与,这谣言才没散开。
天亮后,汉军确认蜀兵已退出锦官城,汉王将一众将领文臣邀到蜀王宫中议事,王宫有三分一遭焚毁,倒还能住人,场地也大。
安民的檄文,在清早从蜀王宫递出,并抄写无数份张贴于集市坊区。劝百姓勿要惊慌,一切照旧。
抓获的蜀国官员,齐齐伏在殿下,除去几位要犯,其余均被汉王释放,汉王不好杀戮,为人宽厚。
锦官城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是蜀王被撵走了,无数被关押的商贾及豪门子弟得以释放,对锦官城百姓而言,算得是喜讯。
从汉王那边领了命令,刘弘入驻郡府,带着部下和幕僚。
锦官城的仗是打完了,可郡府的事务还需要处理,刘弘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让郡府官吏将狱中犯人都押出来,上前陈述自己罪行。刘弘坐在堂上,翻看案卷,核实无误,有罪者拉回去继续蹲监,无罪者当场释放。
至于郡府官吏中有为非作歹者,也一并革职治罪。
早年的卑微生活,使得刘弘痛恨恶吏,能体谅百姓的疾苦。
狱中的犯人都得到公平的处置,那一大群无辜入狱的文士,自然都被释放了。他们在堂上见到了公子弘的仪容和言谈,惊讶于他的年轻及果断。
这是位十分威严的英俊男子,一身朱袍殷血,言语冷峻,办事公正严明。
将狱中百余人释放回家,已是午时,刘弘在郡府里休息,让部下有要事随时禀报。
刘弘委实疲惫,他让侍从帮他更衣,并请来锦官城的一位医师,为他的腹伤治疗。
老秋是军医,治理的手法相当粗陋。
刘弘躺在榻上,医师为他重新情理伤口,缝合、包扎。
这医师据说是锦官城名医,手法很轻巧,刘弘在包扎过程中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一位部将前来禀报,说城南尸体已处理掩埋,但是未寻觅到魏嘉的尸身。
刘弘从榻上坐起,让侍从帮他穿衣,他的情报得知魏嘉并未跟随蜀王和魏帅一并退离,而此时又未找到魏嘉的尸首,那么显然这人还在锦官城内,而且还活着。
蜀国的将领在这一战后,有许多人失踪,毕竟将一身甲胄脱去,换上寻常衣服,就融入于百姓之中。但为了日后锦官城的安全,这些人还是需要找到。
“下去吧。”
刘弘没有新的指示,他不想对魏嘉赶尽杀绝。
这日,如刘弘意料那般,不时有消息上报,锦官城刚攻下,事情多如牛毛,刘弘让霍与期摄行郡守之职,帮他处理事务。刘弘回榻上补眠,还没睡沉,又因有急召,刘弘骑马前去蜀王宫,和老爹汉王聚会。
汉王手下的大将多,蜀王兵退临邛,早已派出大将追击,所以锦官城内不会有大规模的战斗,最多也就小小战斗。这次急召,刘弘知道是因为其他事情。
抵达蜀王宫,见汉王设宴,宾客济济,宴请了锦官城的名士、商贾及城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刘弘出席酒宴,和汉王一并坐在主座上。
这夜官民痛饮,言谈欢洽,刘父甚至当场授予了几位文士官职。此时的锦官城官员空缺,需要人才来填补。
宴席至深夜散去,刘弘被刘父喊到身边,笑语要犒劳刘弘,赏赐了六位蜀王宫中的美人。
都是妙龄女子,娇美软香,身段曼妙,且能歌善舞。
刘父拍着刘弘的肩意味深长说:“阿弘,这次攻城战辛苦了,你好好休养,享用美姬美酒。”
刘弘只得道谢,领了这六位美人离去。
虽说贪恋美色不好,可若是对女子毫无兴趣,那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刘弘带着娇媚的女子们离去,刘父心情甚好,他这也是用心良苦。
不说刘弘现下身上有伤,就是没伤,他也不会找女子陪宿。可也不能把六位美姬给“丢弃不用”,这可是老爹亲赐的。
刘弘挑了其中两位,让她们到卧室中服侍,也不过是服侍他沐浴、更衣这样的事情。
辛苦两日,刘弘终于能安然睡个饱觉。
他落榻休息,觉得身旁空荡,想起在军帐中,庄扬陪伴了他两夜,那两夜真是回味无穷。
刘弘早已知庄扬回到了庄家,明日汉王将论功行赏,刘弘还抽不了身去看他。
他如此想念二郎,却不知道二郎想他吗?
庄扬在家中不觉又过起悠闲的生活,在家养病看花,翻翻书,写写文章。
午后,他的几位文友前来探看他,众人已知道他和公子弘是故交,都觉得很稀奇。
有些人自然是想谋点好处,和庄扬套近乎,庄扬礼貌待人而已,至于虚妄的请求,他则委婉拒绝。
送走这些人,看他们似乎有不满,庄扬想这般也好,下次不会再找来。汉王爱才,若真有实才,可以自荐,求才令和安民的檄文贴遍了锦官城。
拄拐出院门,看着院外邻居们忙碌,孩童们玩戏,生活安宁。
昨夜,蜀兵巡城,再无一起盗杀事件,往时在锦官城为非作歹的匪徒,也都被捕入狱,大快人心。
秦书佐和章掾史前来时,庄扬正在书房中记述汉军攻城之战。两人由细绢领上楼,三人得相见,真是一番唏嘘。
“昨日便想来看庄郎,又怕被汉军逮着,躲在屋中瑟瑟发抖呢。”
章掾史自嘲着。
“就是我也吓着不清,听闻公子弘让我等到府中述职,还哭着和妻儿相别,以为这一去就是黄泉路了。”
秦书佐深觉自己是劫后余生,必有后福。
“公子宽宏,不会滥杀无辜。”
庄扬微笑,要是他自然知道阿弘不会随便shā • rén,然而这两位挚友并不知晓。他们是敌国官员,虽然官职小,可也怕遭迫害。
“要说这汉王公子,真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姿!”
秦书佐在堂下见过刘弘,且还跟他对话过,现在回想,还觉得挺震惊。
“听闻他和庄郎是临邛旧友,庄郎可有这事?”
章掾史不好道听途说,他得亲自问了本人才相信。
“公子弘微时居于临邛丰乡,我与他正好是同乡。”
庄扬想这事大概许多人都知道了,也不是什么秘密。
“另有一事,我听人说,庄郎被魏川抓走,是用于换被汉军俘虏的魏嘉,真有此事吗?”
在秦书佐看来,这就非常令人吃惊了,庄扬只是一位平头百姓,汉军怎么肯换呢。
“我早年救过公子弘,由此他报答我这份恩情。”
庄扬何止是刘弘的恩人,那是刘弘心尖上之人,但是这样的事,庄扬不会对外说,隐瞒好友,实属无奈。
“却不知道魏嘉是生是死。”
庄扬颇为在意,他这两日也未见到子慕先生。
“有一个传闻。”
章掾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听说被他家老仆救走,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也是奇怪,城头贴了数人的悬赏,可就是没有魏嘉。”
章掾史继续说道。
这些悬赏由郡守派人张贴,赏金可观。
庄扬想,汉王必然是想抓魏嘉的,至于为何没有悬赏,或许中间有着什么样的变故。然而知道魏嘉还活着,心中对先生的担虑反倒更多了。
庄扬送走秦章两位友人,趁夜色让阿易前往周宅看看子慕先生在吗?
那周宅自从子慕先生去了长安,就又成无人之所,长满荒草。
阿易速去速回,说宅中没人,空空荡荡跟鬼宅一样可怕。
庄扬为腿伤耽误,行动不便,待他伤好,要设法去见见子慕先生。
这夜汉王在蜀王宫中,论功行赏,周景也在座。
论功劳,周景的两份檄文起到很大的作用,第一份揭露蜀王罪行,引起蜀民愤慨,使得锦官城内官民离心。第二份则是入城后的安抚告示,言语切切,想民之所想,解民之所惑,使得因城破慌乱的蜀民得安心。
以周景的才能,那恐怕是丞相之才。
只是这人年少时,家人位居gāo • guān,却因权势争斗而遭遇屠戮,一直有避世的心思。
行赏至周景,周景出列,上前谢恩。
周景的赏赐尤其丰厚,令人垂涎。
从中也能看出汉王对周景的赏识。
周景拜谢后,返回席位,四周人高谈阔论,他则是耽于美酒,开怀痛饮。
散宴后,周景让随从将汉王赏赐的财物拉回官宅,他独自骑马出蜀王宫,趁着夜色,前往一处老宅。
那宅子犹如鬼屋,阴森森,院中杂草齐膝。
周景穿过长了草的游廊,他不慌不忙,神色冷静。
游廊的房间皆呈破败,门窗歪斜,周景推开游廊尽头一处房间。
房中漆黑,没有照明,只觉腥味扑鼻。
“子慕先生?”
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在门后响起。
“是我。”
周景应声,他在黑暗中摸索,来到一处榻旁。
借着有限的月光,隐隐可见榻上躺着一位高大的男子,那男子一动不动,像似处于昏睡中。
第70章未曾改变
周景在凌晨前往城南,城南的火还未完全扑灭,有些地方仍在啪啪燃烧。周景提桶井水往自己身上倒,从头浇灌,他不顾汉兵阻拦,闯入燃烧的街道。每路过一具尸体,一位受伤的士兵,周景都会停下来察看,夜色昏暗,唯有风中的火光带来时亮时暗的照明。周景冲进来时,显得不顾一切,在找寻的过程中,则十分冷静,火焰烤红他的脸庞,烫焦他的头发,他仍未离开,抱着极大的意念,一处挨一处寻找。参与城南战斗的汉军告诉他,城南的残兵要么被俘,要么已死。在被俘的士兵中,周景没找到魏嘉,他多半死在了这里。
想起在汉军帐中,和身为俘虏的魏嘉对弈,两人席地而坐,专注于棋盘,你来我往。周景侵掠魏嘉的阵地,眼看魏嘉一条大龙就要被屠,魏嘉苦恼抓头:“子慕待我这般冷酷,想是以往什么时候把你得罪了。”周景面无表情提子,说道:“你几时赢过我。”
那时两人已是对立,各为其主,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