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帝此时正在御书房内批阅着?奏折,耳边是陈贵妃不?绝于耳的哭喊声,配着?这大好的晴天,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侍候昇帝多年的老宦者端着茶水,躬身上前道:“陛下,用茶吧。”
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放下吧。迎儿如何了??”
宦者放下茶盏,恭敬地回道:“小人方才派人去打听过了?,箭已拔出,也止住血了?。”
“朕是问对今后可有影响。”
“回禀陛下,宗御医言他会尽职尽力。”
宦者不?敢去看昇帝此刻的神情,生怕对视就会惹得他不?快。
“废物。”昇帝压抑着?胸腔涌动的怒火,终是只道出了这两个字。
他阖起眼,遮盖住某种?的怒意。外边的哭喊声在此刻却愈发大声,他深呼吸一口气,将书案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拂。
只听“怦”的一?声,那茶盏瞬时就摔得四分?五裂。
“让她进来,我倒要听听她要如何为她的好儿子辩解。”昇帝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说出的话却是将二皇子直接划分?出他的儿子行列中了。
“是,陛下。”
宦者退下,去请外边的陈贵妃了?。
陈贵妃为了给二皇子求情,特意换上了?素衣,全身上下未佩戴任一?金银玉饰。她那张清艳绝伦的脸上满是泪痕,适才的那一阵哭喊已经去了她不少精力,现下腿脚还有些发软。
可她见?到昇帝时,还是恭谨地行了?礼道:“妾参见陛下。”
她音色甜美,此刻带了?种?欲让人怜惜的哭腔,让人无法多加责怪。
昇帝瞧着她,怒气竟就这么消了?一?大半。他也痛恨自己这种?反应,拧着眉质问道:“你有什么想为他辩解的?”
陈贵妃就跪在那处,任由泪水静静淌了?一?脸。盯了昇帝好半晌,才启唇道:“妾听闻七皇子因瑾儿受了伤,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在来见陛下前,特叫人送去了可能会用得着?的药材。”
“然后呢?你哭那么大声就是想告诉朕这些?”昇帝问道。
“妾哭那么大声,只是想见陛下一?面,告诉陛下妾的决心。”她直直对上他的眼,毫无畏惧道:“这件事若真是瑾儿刻意而为之,妾乃至整个陈家都不会为他辩解,只求陛下责罚。但是,这件事若不是瑾儿有意为之,妾也希望陛下能给予他处罚。”
“上次他与李尚书千金一?事,已经给陛下添乱了?,他这次没有管好马匹,还射偏了箭,就是他的错。瑾儿酿成大错,也是我这个养母没有教导好他,着?实对不起姐姐的在天之灵……”
陈贵妃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就算是处在落泪之际,她也保持着?出水芙蓉般的清冷与灵动。
果不?其然,提起“姐姐”二字,昇帝的神情忽地缓和了?下来。
陈贵妃深谙她那过世的姐姐陈淑妃是昇帝此生最为愧疚之人,也是他心头无可取代的朱砂痣。她早已学会如何运用姐姐的名义拿捏昇帝的心思了?。
她生得像姐姐,天生就具有最大的利器,加之装扮也像,昇帝看见?她难免恍惚。不?然以二皇子那偏平庸的资质,早就被放弃了?。
陈贵妃暗暗握紧拳,正欲再说上几句触发触发昇帝的旧忆,却听宦者?匆忙禀报——
“陛下,五皇子想要求见?陛下。”
昇帝直接了?断地拒绝道:“不?见?,让他回去吧。”
“可五殿下说,此事有关于二殿下和七殿下。”宦者又道。
陈贵妃微微怔住,眸中一?暗,不?知这五皇子是否是来添油加醋乱说一?通的。
若是有利,她可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若是不利,那便利用她死去的姐姐,从情分?上出发。
“行吧,让他进来。”
昇帝暗忖着?,他这个儿子最为老实,又不?爱拉帮结派,身后也没什么势力撑腰,说的话应是有几分?可信。
卫岘容听见父皇愿意见自己,脸上布满了喜出望外。可是他毕竟是为了?正事来的,可千万不?能表现得太高兴。于是,他敛了?笑,走进了?御书房中。
昇帝许久未关注过卫岘容了,今日乍然一见?,倒生出几分?新鲜感,甚至还亲昵地说道:“容儿,你走近些。”
卫岘容走近了?些,可还是同他保持了?些许距离,行礼道:“参见?父皇。”
“你要说的事有关于你二哥和七弟?”昇帝问道。
“是。”
卫岘容站在御书房外时,就听见了?陈贵妃的陈诉。此时此刻的他,心里早已想好了?另一套说辞。
“说来听听。”昇帝道。
卫岘容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贵妃,随后才缓缓开口,道:“那马受惊得突然,儿臣...儿臣觉得不?是二哥的错,应另有其人。”
昇帝不?满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却仍好脾气地继续问道:“那箭一?事呢?”
“儿..儿臣……”他又瞟了?陈贵妃一?眼。
陈贵妃蹙眉道:“你看本宫作甚?”
“并...并未,”卫岘容摇了?摇头,道:“儿臣觉得此事蹊跷,那箭落哪儿都有可能,为何偏偏落到了阿迎的小腿上?”
“你什么意思?”陈贵妃被他这番话激得欲站起同他对峙,可在昇帝一?个眼神扫来,又低下了?头。
“射柳比赛前,我听到了大哥和二哥的对话。大哥提及了阿迎当年与李大小姐合奏一事,二哥当时很不?爽,后来就去找阿迎搭话了?……后来我问阿迎和二哥说了?什么,他说,二哥想跟他进行一?场比赛,但阿迎以自己脚扭伤拒绝了?。”
卫岘容字字句句恳切,况且有理有据,昇帝实在无法不?将矛头再次对准了?卫岘瑾。
陈贵妃见?形势不利,情绪激动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住口!”昇帝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对卫岘容道:“容儿,你继续说。”
得到父皇的肯定,他继续道:“儿臣绝无虚言,若父皇不?信,可以找大哥和七弟当面对峙。倘若儿臣有半句谎话,便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
卫岘容正气凛然地发着毒誓,倒叫陈贵妃摸不准了?。她咬着唇,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扳回一?局,昇帝却皱起了?眉,道:“贵妃,你先回去吧。”
陈贵妃愕然地望着?他,“陛...陛下?”
“朕叫你先回去,听不懂话?”昇帝的不?悦已经写满了脸,若陈贵妃再装作看不?懂、不?明白,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陈贵妃只好行了?个礼,道:“妾先行告退。”
御书房中只剩昇帝和卫岘容二人。
昇帝端详着?眼前的儿子,陌生得像是在打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须臾,他道:“容儿,朕信你。”
卫岘容鼻子一?酸。可昇帝下一?句话,却让他神情一?僵。
“你跟你母亲一样,从来不会欺骗朕。”昇帝似是感慨道:“你母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成长得如此有正义感,也会欣慰。”
他什么都知道。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卫岘容脑内轰鸣,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眼眶微红,整个身子已经颤抖起来了。可是昇帝还在忙着?回忆,无暇顾及他的神情。
“你莫要怪朕,朕是皇帝,有时身不?由己。”昇帝哀叹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朕去瞧瞧迎儿。”
他说罢,看也不?看卫岘容一眼,便径自走出了御书房,独留后者呆呆立在原地。
真相大白的滋味并不?好受。
卫岘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在轰然之间又坍塌了?。上一?次是在十多年前,母后在临终前哭着嘱咐他,即便不?是太子了?,也要好好活下去。
他用了十?多年去欺骗自己,父皇是什么也不?知情的。可是如今,父皇当着?他的面承认了?,他十?分?干脆果断地承认了?。
卫岘容察觉眼泪要掉下,忙伸出手用衣袖擦去了?,换上笑脸,当作一?切都未发生过。
走出御书房时,天快要黑了?。
他所站的台阶上方,已经燃起了两盏宫灯。老宦者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上前细声询问道:“五殿下这是怎么了??您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卫岘容露出一如既往的茫然无措,“啊?有吗?”
“您上次来御书房,才这么大呢。”老宦者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位置,约莫才到卫岘容的腰部,乐呵呵道:“那会儿您可不爱读书了,总是被陛下拉到御书房训斥。”
提起童年趣事,卫岘容也跟着?笑了?。他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老宦者此刻提起这件事,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有人记得他罢了。
只是眼下,他实在没办法发自真心地笑。
“多谢刘公公,我嘴笨,不?然父皇不?会见?我。”卫岘容低头致以谢意。
“哎哟,这也是咱家该做的。您毕竟也是咱家看着?长大的。”老宦者又道:“您要记住,陛下总归是惦记您的。”
“是啊。”卫岘迎点头。
他面上附和着?,可心中却在反驳着?,这是在宫中,他的父皇可不像民间的父亲那般,能对每个儿子都亲切。
不?然,也不?会在他被废之后,十?多年不召见他一?次。就连在路上偶然遇到了,昇帝也是神色淡漠,装作没有看见?。
现在,他也该回重华阁去探望卫岘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