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难裁决

送被褥把自己送到赵尚宫面前,也是没谁了。

宋楚潍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紧紧跟在宗长玉身后,大气不敢出。

赵尚宫在座上翻阅着文籍,陡然听见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以及女子压抑的哭泣声,顿了顿,抬起了头。

“见过尚宫大人。”掌事女官随意行了个礼,毫无规矩可言。

赵尚宫知她向来如此,也未多加追究,越过她,径直看向身后的三人。待她的目光落到玉燕脸庞上时,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像是被什么震慑住了,瞬也不瞬地盯着玉燕。

掌事女官拎小鸡仔似的将最后的玉燕拎出,嘴里振振有词:“贱婢,这是在尚宫大人跟前,你最好识相点,别不做声。”

玉燕一个没站稳,匍匐在地上,半晌才昂起了头,眼睫上还依稀挂着泪珠,“大...大人。”

宋楚潍和宗长玉也赶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尚宫大人。”

赵尚宫撇开眼,眼波平和,道:“姑姑,怎么回事?”

掌事女官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玉燕,道:“尚宫大人,这贱婢不仅脚踝上有刺青,还伪造身份进了司乐司,要不是被下官……”

“住嘴。”

赵尚宫冷冽的声音一出,掌事女官霎时被抽去了所有底气,却还执拗地为自己辩解:“大人,下官不过是想当着您的面质问司乐大人而已,您何必动怒。”

“再说了,这两位爱管闲事的女史可是您尚宫局里的,”她斜睨着宋楚潍,道,“这位宋女史认得这位玉...玉燕,加以询问,定能证明下官所言都是真的。当初司乐司怎的会招这种人进来,莫不是司乐大人受了贿?这司乐大人可是您的亲信啊。”

说来说去,不过是在找茬罢了。司乐女官上头就是赵尚宫,掌事女官揣测司乐收贿,险些放过罪臣后代,就是在指责赵尚宫品行也不端,上梁不正下梁歪。

“姑姑,注意你的言辞。”赵尚宫到底还是念及了当年在掖庭时的情分,未说半句重话。她侧脸望向候在门处的宫女,道:“把司乐大人请来。”

掌事女官还以为她要拖拉一阵才会去请人,未想到竟这么干脆。

“今天就在这里把事清了,省的日后多生事端。”赵尚宫莞尔,拂袖坐下,低头继续翻阅那些文籍。

“还有,”她头也不抬,“长玉、楚潍,你们先去偏殿候着,有事会叫你们。”

就这样,宋楚潍和宗长玉被赶去了偏殿。

“你管什么闲事?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才满意?”宗长玉闷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往哪儿发泄,瞅着宋楚潍一副随遇而安的神情,心中的愤懑更甚了。

宋楚潍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下巴,惆怅道:“我也没想过会这样嘛。”

这么暴躁下去也没有办法。宗长玉靠着门,双手环胸,向她发了问:“那个玉燕是怎么回事?”

“玉燕...嗯,她是百花楼的头牌。”宋楚潍见她神色一变,忙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宗长玉心里也猜了个大致,光明正大地翻了一个白眼,“行,我不问,你继续。”

“在宫里看见她,我也很奇怪。掌事女官说她脚踝上有罪臣后代才有的刺青,可是玉燕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或许说,她从没有在意过。”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缓缓道。

“我哥说,像百花楼这种地方的头牌,都是要从小培养的。”宗长玉补充道:“之前听闻他迷恋上了百花楼的玉燕姑娘,可那玉燕被七殿下赎走了,没想到在皇宫碰见了。”

宋楚潍挑眉,有些讶异道:“七殿下?”

不对啊,玉燕不是被一个叫做“容公子”的人赎了身吗,难不成……

综上所述,只有一个可能——卫岘迎就是那个神秘的容公子。

“玉燕没在他身边待着,估摸是被始乱终弃了,这才隐瞒身份进宫。”宗长玉猜测道。

这个桥段,真是分外的耳熟啊。下一步是不是该复仇,让渣男真香?

宋楚潍恍然:“这个很有可能。她进宫的目的应该是找七殿下,奈何自己只有乐技出挑,便待在了司乐司里。可是,她脚踝处的刺青还是没办法解释。”

二人陷入沉默。

《进击の玉燕》是演不下去了。

“难不成,司乐大人真的...?”宋楚潍欲言又止。

“不可能,”宗长玉道,“司乐看不上这点小钱。”

宋楚潍:“…我以为你会说什么司乐大人品行端正信得过之类的。”

宗长玉笑了笑,刚想说话,这时,宫女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

“宗女史,宋女史,尚宫请你们过去。”

-

正殿内又多了几个人。

司乐站在殿中央,身边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玉燕。掌事女官叫了几个掖庭女官来,似乎是要见证赵尚宫如何裁决这件事。

宋楚潍和宗长玉见缝插针般地找了位置站住脚,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各位大人。”

“宋女史、宗女史,说说你们知道的。”赵尚宫道。

宗长玉昂首道:“奴婢的兄长曾提起过,他倾心于百花楼的头牌,玉燕姑娘。却不想,那个玉燕姑娘被......”手心处传来瘙痒,她心领神会地改了口:“被一公子给赎了身。”

赵尚宫闻言,面露细微的轻松,转而看向宋楚潍。

宋楚潍上前一步,“回大人,我之前确实是见过玉燕姑娘,不过不是在百花楼那种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掌事女官插嘴道。

“是在大街上时,玉燕姑娘和一公子走在一起,我觉得她长得美,便问了路人她是何人。”宋楚潍的掌心已经渗出了汗,眉目间一片坦然,继续陈述:“他们说是百花楼的玉燕姑娘,但已经被人赎了身,听说还改了名。”

玉燕垂着头,面如死灰。

虽然这番话足以证明她现下已经从良,改名换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她这么努力隐藏的一段过往,还是被捅了出来,当众被□□裸地捅了出来。

宋楚潍暗忖,难怪她方才一直闭嘴不肯解释,恐怕就是因为这个。

“原来是娼妓。”掌事女官浑了玉燕一眼,厌恶之色毫不掩饰,道,“这还怪不了司乐大人了。身份造假一事暂且落下了,但你脚踝的刺青又该如何解释?”

“奴婢自幼生活在百花楼里,一直以为脚踝上的刺青是陈妈妈纹的,因为其他姐妹也有,只是地方不同而已。”玉露用袖拭去脸庞上的泪水,柔声道;“可是前不久,有个人告诉奴婢,他说他认识的一个人的脚踝上也有这样的刺青,那个人还是在皇宫里,说不定是什么家族的印记。”

宋楚潍突然想起了宗长玉那句“赵尚宫是从掖庭出来的”,不动声色地看了赵尚宫一眼,迅速撤回目光。

“奴婢就想着来皇宫里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碰见亲人...结果才进司乐司没多久,就被抓到掖庭去了...奴婢是真没想到,这是罪臣后代才会有的刺青啊。”说到这里,玉燕泪水汹涌,声音颤抖,任谁看一眼都会为之动容。

司乐看不下去了,出声道:“是啊,玉燕要是真的知道,就不会堂而皇之地进宫了。”

沉默许久的赵尚宫闻言,轻叹一口气,语气里是难得的怜悯道:“玉燕,你的亲人若真在宫里,是不会希望你进宫的。”

玉燕呆愣地看着她。

掌事女官冷哼一声,“难不成真不知者无罪?去掖庭待着吧,也许你的亲人就在里边儿。”

宋楚潍蹙眉,跟宗长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作揖道:“请尚宫大人酌情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