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沉默。
整个大殿,针落有声。
皇帝垂眸,半边脸隐在微暗的光线中,那双眼睛亦冷漠亦温和。
良久,他慵懒地掀起眼皮,目光在宋嘉培身上定格住,用悠长的叹息打破了这样的僵局——
“宋嘉培,你觉得你对得起这身官服。”皇帝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头的二人,沉声道:“但你忘了,这身官服是谁赐给你的,你一家的荣誉,又是谁赐给你的。”
听到这话,宋楚潍的头又低了几分。
完了,完了,她好像帮成了倒忙。
这会儿,她终于明白了宋嘉培查出此案的真实目的——让皇帝承认自己做错了事,这可比登天还难,不然不会问他要什么赏赐。
“你若不再执着于这件事,朕可以找理由搪塞过……”
皇帝还在说着话,声音却因殿中央男子的举动而戛然而止。
只见宋嘉培伸手将官帽摘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在了脚边。随即,他又脱下了自己那身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官服,不过片刻,便是黑发披散,素衣白身。
宋楚潍惊恐地看着兄长做完这一切,还来不及阻止,便见他扑通跪下,道:“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的信任与提拔。而如今,臣不想辱没了这身官服,特将其归还于陛下,还请陛下降罪于臣,勿要牵扯其余无辜之人!”
语毕,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皇帝只觉血液直往脑门冲,身子不可遏制地晃了几下。他扶住书案,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
见状,宋楚潍的脑子虽一片空白,却也无法无动于衷了,急忙跪在了宋嘉培身边,满目的不可置信。她抓住宋嘉培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声音因恐惧而颤抖起来:“大哥...大哥,你是不是糊涂了……”
宋嘉培迟迟不肯抬头。
宋楚潍只好转向皇帝,忍着泪,如乞求般道:“请陛下开恩,宋少卿他只是糊涂了!”
“大哥,你抬头说句话啊!”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可宋嘉培就是什么辩解的话也不说。
“来人!”
皇帝怒不可遏道:“将宋嘉培打入天牢!”
宋楚潍一怔,几个侍卫已经涌入了殿中,她下意识去拖拽宋嘉培。
“把宋志闫给朕叫来!看看他养了个什么好儿子!”
皇帝一挥手,书案上的砚台瞬间被扫至地上,墨汁溅了宋楚潍一身,她不禁一阵瑟缩。
宋嘉培不忍妹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当即道:“潍潍,放手吧。”
宋楚潍奋力摇摇头。
一名近侍上前,“女史,得罪了。”随后,强行将她的手掰开,将二人分离。
“照顾好自己。”
宋嘉培抛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视线之中,只留下一脸懵怔的宋楚潍。
-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得宋楚潍根本来不及想出对策。
皇帝并未迁怒于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在宋志闫赶来前,就叫人把她送回庆庭了。
宋楚潍推开屋子的门。宗长玉讥讽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看见她这狼狈的模样时,差点没吓得叫出声。
她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发髻凌乱不已,就连那藕色的女史宫装上都是斑斑点点的墨迹。
宗长玉只知道宋楚潍去了一趟承齐殿,却未想到竟已这副模样回来。她放下手中的书,上前关上屋门,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惹陛下生气了?”
宋楚潍的思绪还游离在外,只是迟钝地看了她一眼,没做答。
“莫非……”宗长玉想起宫里近来的风声,直接将她这副模样归结到宋嘉培查案一事上,倒吸一口凉气。
“你大哥他?...”
宗长玉毕竟是世家大族的女子,父兄在家多多少少会说起宋丞相一家的事,总有些耳濡目染。心里头也深知,若是宋嘉培被陛下处置了,这于宋家是多大的重创。
“陛下把我大哥打入天牢了。”宋楚潍抹抹眼泪,道。
宗长玉呆了一呆。
果不其然。若是执意查那桩案子,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宗长玉,我感觉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我哥他到底查了一桩怎样的案子,我一无所知。”宋楚潍哽咽道:“我帮不了他,我没办法帮他。”
宗长玉叹了一口气,将她拉到座椅旁,按了下去。
“你爹爹呢?”她问。
“陛下也把我爹叫来了。”宋楚潍定了定心神,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许。
宗长玉坐在了对面,给她斟了杯茶,推至她跟前,道:“你冷静一会儿。我最近也听闻了你大哥这件事,不过在我们女史中传播得不是那么广泛。”
宋楚潍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任何表情。
“你大哥应该是执意查十五年前那一案。这件事过去很久了,也被压了很久,事关陛下自己。当然,我也是无意中听我父兄们提起这件事,但当我问起时,他们都对此讳莫如深。”宗长玉刻意压低了声音,一板正经道:“十五年前,陛下灭了个家族。那个家族,就是张家。”
宋楚潍方才在殿内也听起过“张家”,以及“翻案”。
“所以,你大哥执意要为一个被陛下亲手诛九族的家族翻案。”宗长玉摇摇头,为宋嘉培此举感到不值。
原著是个小甜饼,对朝堂之事描写过少,大多都是宗林两家的纠葛,宋家这个炮灰应该是以不得善终结尾,但具体是什么事,作者自己都没写。
宋楚潍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件事。
但不知为何,她猛然想起了原著中仅仅被提及了几句的前皇后。那个前皇后也姓张,不知跟这个张家有没有关系。
“那,前皇后跟这个家族有什么关系吗?”她追问道。
宗长玉微愣,道:“前皇后是张家的嫡女,因她的亲弟弟有谋逆之心,整个家族因其都被毒酒赐死了,包括张皇后。”
“不对啊,那翻案?”宋楚潍迷惑了。
不过她也只是迷惑了几秒,便豁然开朗了。
“当君王觉得你有错,那你便一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