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上元节

宋志闫看着眼前这个哪有半分大家闺秀之姿的少女,一口老血就要从喉中喷涌而出。他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合着眼,道:“上来。”

完了,回家要被收拾了。

宋楚潍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常言道,沉默的男人最可怕。

宋志闫从宋楚潍上马车后,就不曾跟她讲半句话,而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回丞相府。宋楚潍就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身后,低眉顺眼的,哪见往日的活泼好动。

大门一关,仆人一散,宋志闫站在厅堂,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宋楚潍害怕极了,当即就要给他跪下了,连该说什么都打好了腹稿,就等他发话了。

良久,宋志闫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在了椅上,朝她无奈地摇头,道:“罢了,你年轻爱玩儿,对什么事情都感到新鲜好奇。以后莫要去那种烟花之地了,没事多看看书,不懂的问问你哥哥。”

“就...就这样?”宋楚潍不可置信地问。

“不然呢?”宋志闫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我就应该抽你几鞭子才合你的意?”

她当即感动得眼泪汪汪,如释重负地就伸出了手去拥抱自己老爹。宋志闫也没拒绝,语重心长道:“你呀,跟你娘一个性格,她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管你...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严厉了,怕你不跟我亲近;温和了,又怕疏忽了你。何况,你现下也很痛苦。”

宋楚潍从没见过这样善解人意的爹,愣了愣,眼泪开始哗啦啦地流,让人不由怀疑江海的来源。

“不去了,以后再也不去了。”她举起三根手指发着誓。

宋志闫揉着她本就杂乱的发,将其揉得更杂乱了:“行了,爹爹还有要事处理,你回屋去吧。”

宋楚潍含着泪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怀抱。

宋志闫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一股沧桑之感油然而生。

他这个女儿打小就跟她母亲一样,天生活泼好动,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距离他当初给她定的“温婉贤淑”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小时候就爱追着盛家的小子跑,长大后喜欢上他也在无可厚非。

但还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要体会爱而不得的感觉,对她而言实在有些残忍。

-

琉莲在屋里等候着宋楚潍,见她红着眼推门而进,心下一颤,忙上前询问道:“大小姐,老爷罚你了?”

“没,就叫我以后别去了。”

宋楚潍看到镜子才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也不知完成得如何。

虽说男女主见了面,但在那种情况下,女主的“人美心善值”不降就不错了……

她赶忙把把琉莲支走,战战兢兢地来到镜前,敲了敲镜面。

当看见上面浮现的【任务完成,林淇如人美心善值+10】时,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好在宗易冬注意到了林淇如,还心生了好感,不然若是任务失败,这系统也不知会给她什么奇奇怪怪的惩罚。

宋楚潍心满意足地离开镜前,忽而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

“应该有奖励吧?”她问。

那镜子就如晋江服务器崩坏了般毫无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浮现出两行字——

【奖励:一个月之内无任何任务指令。

请宿主自行推动剧情发展。】

“啥?这叫啥奖励?”

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吐槽出来,宋楚潍便听见了琉莲的脚步声。

她往床榻上一扑,抓起一旁的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细细品读着。

少焉,琉莲捧着一叠红色的衣裳走了进来,道:“大小姐,奴婢把上元节出游的衣裳给你备好了。”

宋楚潍头也不抬道:“你挑的新衣裳吗?”

琉莲道:“不,是老爷。”

宋楚潍:“……”

她爹真忙,既当爹又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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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之夜。

本应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但京城里花灯如昼,街道上人声鼎沸,空气竟生出些许暖意来。

宋楚潍被几个丫鬟好好打扮了一番,戴上了面纱,才被宋志闫放了出去。

本以为前几日的出街之事会让宋志闫犹豫片刻,未想到他答应得倒是爽快——估计是听见了李枝倩的名字,也不太好拒绝。

马车停在了巷口,位于赴约地点的不远处。宋楚潍掀开车帘,向外瞥了一眼,只见桥下卖糖葫芦小贩旁站着两位带着面纱的少女,不见身形颀长的少年。

不是说盛卓华会来吗?

宋楚潍被琉莲搀扶着下了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朝那二人走去。

李枝倩今夜着了件鹅黄色的袄裙,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加透亮,惹得路人频频回望,对面纱下的面容好奇不已。

她微微眯起眼,见宋楚潍朝她走来,眼睛即刻弯成月牙,笑着嗔怪道:“你真是叫我好等。”

宋楚潍瞧她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没有丝毫不自然,便也笑道:“真是怪我,又让李大小姐好等了。”

李枝倩提着裙摆,笑吟吟地凑到她身旁,道:“这么多人,就数你穿得最喜庆,一看就是你爹爹挑的衣裳。”

宋楚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色绣花袄裙,耳边再次响起宋志闫苦口婆心的话语——

“女孩子,就要穿的喜庆,红色多好看……”

直男审美。宋楚潍扶额,无奈道:“配合节日氛围嘛。”

街道两旁的摊位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直至快要走完一条街,李枝倩才在一个卖花灯的小商贩前停下,蹲下身开始精心挑选花灯。

摊上的花灯各式各样,且大多制作得很精巧。宋楚潍一眼相中了芙蓉款式的花灯,付了钱后就提在了手上,与李枝倩说说笑笑地又买了其他的小玩意儿。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盛卓华的名字,但彼此又都清楚,不提是不可能的。

李枝倩大概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在前方立住了脚步,转身去看宋楚潍。

宋楚潍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仍装懵懂地问道:“怎么了?”

“楚潍,榴莲酥好吃吗?”她问。

宋楚潍做好的心理准备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不由得嗤笑出声,颔首道:“当然好吃,我还以为你要说别的。”

李枝倩也笑了,她侧目看向一旁的河岸,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边上放着河灯,欢声笑语,好不快乐。

“楚潍,我不是有意的。这桩婚事,并不由我。”她定定地看着宋楚潍,态度恳切道:“是盛卓华求来的。”

杀人诛心,就是这种感觉吧。

宋楚潍忽然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上私塾的时光。她写纸条给盛卓华,李枝倩则负责帮她望风,还不动声色地帮忙传递了许许多多充满着爱意的小纸条。

这段记忆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宋楚潍这个“外人”也无法真正置身事外。

她到底有多喜欢盛卓华,李枝倩丝毫不落地看在了眼中。结果一来二去,天意弄人,盛卓华究竟是没能喜欢上她,倒是与李枝倩定了亲。

这简直就是五雷轰顶,末日的审判,叫人动弹不得。

宋楚潍当然明白啊,原身自己也明白啊。可是任谁碰到好友即将嫁给喜欢的人这件事,多多少少都会介意,尤其还是喜欢了这么久的人。

“枝倩,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盛卓华的事。感情这种事吧,勉强不得。”宋楚潍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群放河灯的人。

“那...”李枝倩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成亲的时候,你会来吗?”

终于,还是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宋楚潍轻叹一口气,微怔之间欲言又止,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但即便这样,她最终还是给了李枝倩一个准确的答案——

“去,一定去。”

-

宋楚潍看着李枝倩上了马车,又同她依依不舍地告了别后,还在原地驻足了半晌,就是不太想回府。

她回到桥下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前,道:“来两串。”

琉莲自觉地帮她付了钱,见丞相府的马车已经侯在了不远处,而且好像有一会儿了,便问道:“大小姐准备带回去吃吗?”

宋楚潍吃着一串糖葫芦,头也不抬道:“等等。”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但她非要等糖在口中含化了之后,才去咀嚼里面的山楂,直接酸出痛苦面具,差点飙泪。

像是在自虐。

眼见着一串糖葫芦吃完,即将要对第二个下嘴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伯忽然“哎哟”一声,摔在了她的面前。

宋楚潍愣了两秒。

她的愣不同于琉莲的愣,毕竟她还得在脑子里计算一下自己带的银两是否足够。若是被讹了,自己摆平就足矣。

越过呆傻的琉莲,宋楚潍用一手扶住了老伯的胳膊,柔声问道;“老伯,你没事吧?”

老伯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格外喜庆的大户人家小姐居然会伸手扶他一把,忙摇摇头:“没事没事,摔了而已。”

说罢,他捂着自己本来就有旧疾的腰,借着她的力缓缓站了起来。

宋楚潍见他这个动作,以为是摔伤了,朝琉莲招招手,示意让她过来帮忙。

琉莲也不好将嫌弃再摆于脸上,只好上前扶住老伯,道:“老伯下次要小心啊。”

老伯赶紧道:“好好,你们都是好姑娘,会有好报的。”

“老伯准备去哪儿?”宋楚潍问。

“那个巷子里。”他答。

那巷口处正停着丞相府的马车,想都没有再想,宋楚潍对琉莲道:“走吧。”

昏昏欲睡的琉璜见自家大小姐和妹妹扶着一个老伯来到了巷口处,眼底泛起了疑惑。他从车辕上下来,走至宋楚潍的跟前,道:“大小姐,你们上车吧,我来背他。”

宋楚潍看着人高马大的琉璜,同时和琉莲松开了手臂,甩了甩有些酸楚的手,道:“行吧,你来。”

老伯盯着她另一只拿着冰糖葫芦的手,慈祥地笑道:“我的孙女跟你一样,也爱吃冰糖葫芦。”

宋楚潍闻言,将糖葫芦移交到他的手中,道:“那你带回去给孙女吃吧。”

老伯攥着糖葫芦,红着眼道了声谢后,转身上了琉璜的背。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宋楚潍往他的衣兜里丢了一小块碎银。

琉莲把她这一举动看在眼里,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掀开布帘道:“大小姐,从前没见你这么爱管闲事。”

宋楚潍笑道:“突然想管了而已。”

做了这一件好事后,她积郁的心情仿若得到了改善,至少没有方才那么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