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感到有些迷茫。整整一个宇宙的东西就摆在他跟前,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抱怨会不会显得太过别扭。可他就是觉得缺了两样:他出生的世界和他心爱的女人。
该死的天杀的。他这么想着,并且感到自己需要一点点指引和建议。他拿出《银河系漫游指南》。他找到“指引”,上头说“见建议”。他找到“建议”,上头说“见指引”。最近它经常来这手,阿瑟琢磨着或者这玩意儿也就这样了。
他去了银河系东部的外部,因为据说在那里可以找到智慧和真实。特别是在一个名叫夏威流斯的星球,那地方充满了神使,先知,预言家还有比萨店——谁都知道,干这行的绝大多数对烹饪都毫无办法。
不过,这个星球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幸。阿瑟来到最著名的先知集中地,在村里的街上瞎晃悠,结果却觉察到一种垂头丧气的氛围。
他看见一个先知正在关店门,意志消沉得很,于是他上前询问原因。
“再也没人来找咱们了。”那人粗声粗气地回答道。他拿起一块木板横在小屋的窗户上,开始往上钉钉子。
“哦?为什么?”
“拿着那头,我给你看。”
阿瑟扶住木板还没钉上的那头,老先知匆匆忙忙地走进自己幽暗的小屋,没过多久拿出台亚以太收音机。他把收音机打开,调了调频道,然后把那东西放在自己平时说预言时坐的木头小凳上。然后他接过自己的木板,又开始敲敲打打。
阿瑟坐下来听。
“……已经得到了证实。”收音机说。
“明天,”它继续道,“彭福拉·维古斯的副总统鲁皮·贾·斯蒂普会宣布自己有意参加总统竞选。在明天的一篇演讲里,他会……”
“……拒绝发表评论。”收音机说,“下星期,泽布什区的失业人口总数,”它接着往下说,“将达到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水平。一份将于下月出炉的报告指出……”
“再换!”先知蛮横地大吼一声。阿瑟再次按下重设键。
“……予以彻底否认。”收音机说,“下个月,苏福林王朝的济得王子将与拉乌里阿尔法的琥丽公主喜结连理,这场皇家婚礼将是奔加济领地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盛世。我们的记者崔莉恩·星象亲临现场为大家发回报道。”
阿瑟眨眨眼。
收音机里爆发出众人的欢呼和军乐队响亮的噪音。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说:“好的克拉尔特,下个月中旬的这一幕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琥丽公主美艳绝伦,她穿着一件……”
先知大手一挥,收音机从小凳子上掉进了满地尘土里。它继续呱呱叫唤,活像只嗓子不好的小鸭。
“看见了吧?我们的竞争对手。”先知大发牢骚,“这儿,拿着这个。不是那个,这个。不,不是那样。这头向上,另外一边你这傻瓜。”
“我正听着呢。”阿瑟一面抱怨,一面无助地跟先知的铁锤搏斗。
“人人都在听。所以这地方才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他一口唾沫啐到灰尘里。
“不,我是说,听上去像是个我认识的人。”
“琥丽公主?要是遇上个认识琥丽公主的家伙我就打声招呼,现在非得重新换对肺不可。”
“不是那个公主。”阿瑟说,“那个记者。她叫崔莉恩,只是不晓得‘星象’是从哪儿弄来的。她跟我来自同一个星球。真想知道她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哦,这些日子《时空连续》里到处都能看见她。当然我们这儿收不到3D电视节目,感谢伟大的绿色巨怪阿克雷斯埃尔。可收音机里总有消息,她在空间/时间里满世界瞎逛。她倒是想安定下来,想给自己找个稳稳当当的时代过日子,这位年轻女士。最后肯定是流着眼泪收场。多半已经这么收场了。”先知挥起铁锤,砸中了自己的拇指,力量还挺大,于是滔滔不绝地骂起娘来。
神使的村子也好不了多少。
人们告诉他说,要想找到顶尖的,就问问其他神使跟谁做咨询。可那一位也已经关门大吉。入口处有块牌子,上头写着:我什么也不知道了。试试隔壁→,当然这只是个建议,不是神谕。
“隔壁”是几百码之外的一个洞,阿瑟朝它走过去。青烟和水蒸气冉冉升起——烟来自一个小火堆,水蒸气来自火堆上一个破破烂烂的锡壶,壶里还散发出一股挺恶心的味道——至少阿瑟觉得那是从壶里出来的。一根绳子上搭着些胀大的膀胱,原本属于当地一种好像山羊的动物;膀胱正在太阳底下晒着,那股味儿也可能是它们的杰作。不远处——事实上距离近的让人担心——还有堆当地类山羊的残肢,那味儿也可能是从那儿来的。
不过,它同样可能来自在残骸跟前赶苍蝇的老妇人。那是毫无希望的任务,因为每只苍蝇都有长翅膀的瓶盖大小,而她的武器不过是只乒乓球拍。再说她似乎已经快瞎了。反正拍子在天上乱飞,是不是也会碰巧跟某只苍蝇发生接触,只听一声厚重悦耳的“锵”,然后苍蝇就会划破空气,摔到离她洞口几码远的石头上,啪嗒一声来个开膛破肚。
看她的神色,你不得不承认,这多半就是给她的生活带来意义的瞬间。
阿瑟站在礼貌的距离之外,观赏了好一会这充满异域风情的表演,然后终于小声咳嗽,想吸引对方的注意。这声轻柔的咳嗽原本是出于礼节上的考虑,不幸却首先牵扯到了呼吸系统——他吞下了比迄今的吸入量多出一长截的当地大气,导致一阵沙哑骇人的咳嗽突然爆发,于是瘫倒在石头上,眼睛里泪水长流,险些窒息。他拼命呼吸,可每一口都让情况更加恶心;他呕了一地,结果又差点呛死;他翻身滚过自己的呕吐物,又继续滚了好几码,最后终于挣扎着双手撑地,气喘吁吁地爬进了稍微新鲜点的空气里。
“请原谅,”他的呼吸终于顺畅了一点点,“我实在是太抱歉了真的。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傻瓜而且……”他无助地指了指人家洞口附近的那一小堆呕吐物。
“我能说什么呢?”他说,“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这话至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神疑鬼地朝他这边扫了一眼,不过由于视力问题,要想在一堆模模糊糊的石头中间找到他恐怕有些困难。
阿瑟很帮忙的挥挥手。“哈喽!”他喊道。
她终于发现了他,然后自顾自地哼了哼,转身继续拍苍蝇。
如今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根据她拍苍蝇时流动的情况判断,那股怪味主要来源是她无疑。晒在太阳底下的膀胱,溃烂的尸体,再加上腐败的肉汤,它们对空气质量可能都有不小的贡献,但最主要的嗅觉冲击就是那个女人自己。
她又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打击。苍蝇啪嗒一声撞扁在石头上。它的内脏流得到处都是,那模样准能让她满意——只要她看得到那么远的话。
阿瑟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扯了一把干草擦擦衣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吸引对方的注意。他简直想干脆晃到别处去算了,可又觉得在人家家门口吐了一摊,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他琢磨了半天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看见地上零零星星地长着几从干草,于是过去把它们收集起来。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如果再靠近自己吐出来的那些东西,他很可能不但没法把它们清理掉,反而会增加它们的数量。他开始跟自己讨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却意识到对方终于开始跟他讲话了。
“请问,您说什么来着?”他大声问。
“我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她的声音又细又刺耳,阿瑟只能勉强听清。
“呃,我来寻求您的建议。”他喊回去,觉得自己有点傻。
她扭头眯着近视眼瞅瞅他,然后又转回去,朝一只苍蝇挥拍,没打中。
“关于什么的?”她问。
“抱歉?”
“我说,关于什么的?”她几乎是在尖叫。
“唔,”阿瑟说,“就是比较概括的那种,其实。旅游手册上说……”
“哈!旅游手册!”那女人啐了一口。现在她挥拍的动作看上去或多或少有些漫无目的。
阿瑟从口袋里摸出那本皱巴巴的旅游手册。他也不大确定自己为什么这么干。他已经读过了,而她,他猜,并没有想读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把它展开,好让自己可以对着什么东西若有所思地皱会儿眉头。小册子没完没了地絮叨着夏威流斯的预言家和智者们古老神秘的艺术,毫无节制地夸大夏威流斯人的接待能力。阿瑟随身带着《银河系漫游指南》,可最近他发现,里头的条目常常发神经,越来越深奥难懂,而且还多出了好多x,y和z。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阿瑟不知道毛病是出在自己这一本还是出在整个《指南》公司;没准是公司内部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不大对头,也可能他们干脆产生了幻觉。但无论如何,他比平常更不信任它了。换句话说,他如今半点也不相信上头的鬼话,只有坐在石头上盯着什么东西发呆的时候才拿它垫着吃三明治。
那女人已经转过身,正往他这边走。阿瑟试图不着痕迹地判断风向,并且在她接近时稍微调整了自己的位置。
“建议。”她说,“建议,呃?”
“额,是的。”他说,“是的,我是说……”
他又指着旅游手册皱起眉头,好像想确定自己确实没有看错,也没有傻乎乎地走错了星球之类。手册上说:“友善的当地居民会很乐意与你分享古人的知识与智慧。来同他们一道窥视过去,未来那炫目的奥秘吧!”上头还附送了几张优惠券,可阿瑟脸皮太薄,没有当真把它们剪下来或者亮给人家看。
“建议,呃。”老妇人又说,“比较概括的那种,你说。关于什么的?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那之类的?”
“没错。”阿瑟说,“那之类的,老实说,有时候我觉得这是个问题。”他陷入了有些绝望的境地,不断地用幅度小,速度快的动作试图保持住上风向的位置。对方突然一个转身朝自己的洞走过去,阿瑟着实吃了一惊。
“那么你得搭把手,影印机。”她说。
“什么?”阿瑟问。
“影印机。”她耐心地解释着,“你得帮我把它拽出来。它是太阳能的。不过我得把它放在洞里,免得鸟在上面拉屎。”
“哦。”阿瑟说。
“如果我是你就做几下深呼吸。”老妇人一面嘟囔,一面咚咚咚地走进了黑黝黝的洞里。
阿瑟听从了她的建议。事实上他差点换气过度。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屏住呼吸跟了上去。
影印机是个老掉牙的大家伙,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手推车上,刚好隐藏在山洞幽暗的阴影里。地面凹凸不平,净是石头,手推车的轮子卡在不同的方向上负隅顽抗。
阿瑟勉励帮忙,脸皮都涨紫了。“出去换口气。”老妇人说。
他如蒙大赦般点点头,既然她不觉得难堪,那么他下定决心,自己也不要脸红。他出洞吸了几口气,然后回去继续又推又抬。这一幕重复了好几回,最后影印机终于移动到了户外。
阳光火辣辣地洒上去,老妇人再次消失在山洞里,拿出几块五颜六色的金属板,把他们连在机器上开始收集太阳能。她眯着眼瞄了瞄天空,太阳挺亮,但空气却雾蒙蒙的,并不清爽。
“得过一阵。”她说。
阿瑟回答说自己很乐意等。
老妇人耸耸肩,又咚咚地走到了火堆的另一头,火上,锡锅里的东西正大冒气泡。她拿棍子搅了搅。
“你不会想吃点午饭吧?”她向阿瑟打听道。
“我吃过了,谢谢。”阿瑟急忙说,“真的不必,我吃过了。”
“当然当然。”老妇人说。她继续拿棍子搅她的肉汤。几分钟之后她捞出了块什么东西,吹几口气让它凉下来,然后把它塞进嘴里。
她若有所思地嚼了一会。
然后她跛着腿,慢吞吞地走到那堆长的好像山羊的东西跟前,把嘴里的那一团吐到上头,又跛着腿慢吞吞地走回锡锅旁边。他想把锅子从那个三脚架一样的东西上解下来。
“要帮忙吗?”阿瑟颇为礼貌地一跃而起,快步上前。
他俩齐心协力解下了锡锅。从她的洞口往外是一个角度不大的下坡,顺着坡往下走就会看见一排矮小粗壮的树木,这排树守在一条陡峭却并不太深的水沟边缘。一阵全新的恐怖气味正从沟里往外弥漫。
“准备好了?”老妇人问。
“恩……”阿瑟回答道,尽管他并不明白自己这是准备好干嘛。
“一。”老妇人说。
“二。”她说。
“三。”她又说。
阿瑟在最后一瞬间及时破解了她的意图。他们一道把锅里的东西倒进了水沟。
一两个钟头毫无交流的沉默之后,老妇人认定太阳能板已经吸收了足够的能量,可以驱动影印机了。她再次消失在洞口,一阵东翻西找之后拿出几张纸来喂进机器里。
她把吐出的纸交给阿瑟。
“这就是,呃,这就是你的建议对吧?”阿瑟犹犹豫豫地翻了翻。
“不,”老妇人说,“这是我这辈子的大事记。你瞧,任何人提供的建议的质量都跟这个人实际上的生活质量有关。喏,你把这份文档读一遍,你会发现我勾出了我所做的所有重大决定,好让你看得明白些。每一项都有索引和交叉引用。看见了?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如果你能做出跟我完全相反的决定,那么最后你或许不会落到……”她停下来把肺里充满空气,为接下来的感情激荡做好准备,“……这么一个臭烘烘地破洞里!”
她一把抓起自己的乒乓球拍,卷起衣袖,跺着脚走到那堆山羊样的东西跟前,干劲(儿)十足地拍起苍蝇。
阿瑟到了最后一个目的地,发现那村子里几乎竖满了长长的杆子。他们高的吓人,从地面完全看不出上边有些什么。阿瑟努力爬上爬下,前两根顶上都只有盖满鸟粪的平台,直到第三根他才发现了别的东西,过程相当的艰辛。杆子上钉着短木桩,呈螺旋形徐徐上升,你得踩着它们往上爬。任何观光客,哪怕稍微不如阿瑟勤勉刻苦,肯定会闪两张照片然后立马逃到距离最近的餐厅——在那儿你可以买到又甜又粘的巧克力蛋糕,拿到苦行僧那儿当着他们的面吃个痛快。不过,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本行星苦行僧的大量流失。事实上,他们几乎全都转战银河系西北部那些比较富裕的世界,开起了财源滚滚的康复中心。如今他们讨生活比原先要容易大约一千七百倍,而且巧克力的味道实在妙不可言。后来大家发现,大多数苦行僧在开始苦行之前都没尝过巧克力是什么味道,而大多数来康复中心的顾客则正好相反,对这东西实在过于了解。
阿瑟在第三根杆子顶上停下来喘口气。他呼吸急促,热得要命,因为每根杆子都有约莫五六十尺高。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周围打转,转得他头晕目眩,不过阿瑟并不太担心。因为他知道,从逻辑上讲,在去过斯达弗洛穆拉贝塔之前自己是死不了的——他还由此发展出一种态度,每每面对极端的个人危险时都异常欢欣鼓舞。坐在五十尺高的杆子上的确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不过吃块三明治就能应付过去。他拿出预言家的影印版个人史准备开读,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轻声咳嗽,不禁吓了一跳。
他猛然一转身,三明治也没拿稳;它在空气里打着滚往下翻,等终于落地的时候看上去已经很小了。
他身后三十尺左右还有一根杆子,在大约三打杆子里,它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上头坐着一个老头,似乎正在沉思,而且还沉思得板起了面孔。
“打扰一下。”阿瑟说,那人没理他。或许是没听见吧。风向有些乱,阿瑟能听见他咳嗽也是全凭运气。
“哈喽?”阿瑟喊道,“哈喽!”
那人终于四下瞟了几眼,看见阿瑟时似乎有些吃惊。不过那究竟是惊喜还是仅仅吃惊而已,阿瑟倒也说不清。
“营业吗你?”阿瑟喊道。
那人一脸迷惑地皱起眉头。阿瑟完全看不出他是没听懂还是没听见。
“我这就过去。”阿瑟说,“别走开!”
他从小平台上下来,踩着螺旋形的踏板爬的飞快,落地的时候很有些晕头转向。
他开始往坐着老头的杆子走,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下来时已经搅乱了方向感,现在根本没法确定要找的究竟是哪一根。
他四下看看,寻找可以帮助自己定位的东西,最后找到了那根杆子。
他爬上去。错了。
“见鬼。”他说,“抱歉!”他对老头喊道。对方如今在他正前方大约四十尺远的地方。“迷路了。马上就来。”他又爬下去,搞的自己又累又烦。
这次他记准了目标,然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爬上去,眼前却还是空空如也。这时候他意识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人是在耍自己玩儿。
“你想干嘛?”老头好不耐烦地冲他嚷。阿瑟认出了他现在坐的那根杆子——就是自己先前吃三明治的那一根。
“你怎么过去的?”阿瑟满脸困惑。
“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告诉你?我可是在杆子上坐了四十个春天,夏天和秋天才想出来的!”
“那冬天呢?”
“冬天怎么了?”
“冬天你不坐在杆子上吗?”
“就算我在杆子上坐了大半辈子,”那人说,“这也不代表我是个傻子。冬天去南方。海边的小屋。坐在高烟囱上。”
“你能给旅行的人提些建议吗?”
“当然,买栋海滨小屋。”
“哦。”
那人凝视着布满树丛的炎热大地。从这儿阿瑟刚好能看见刚才的老妇人,虽然只是远处的一个小点;她还在跳来跳去地拍苍蝇。
“看见她了?”老头突然喊了一声。
“看见了。”阿瑟回答说,“事实上我还向她咨询过。”
“他懂个鬼。就是因为她不愿意掏腰包我才搞到那栋海滨小屋的。她给你什么建议来着?”
“做任何事都要跟她完全相反。”
“换句话说,买间海滨小屋。”
“我猜是这样没错。”阿瑟说,“恩,或许我会去的。”
“恩。”
地平线在恶臭的热气里晃动着。
“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阿瑟问,“除了跟买房置业有关的。”
“海滨小屋可不是什么房产。它是一种精神状态。”男人转过来看看阿瑟。
奇怪的是,那人的脸现在离他只有两尺来远了。他看起来似乎完全正常,可他的身体正盘腿坐在四十尺开外的杆子上,脸离阿瑟却仅仅两尺之遥。他似乎并没有移动脑袋,也没有做出任何奇怪的动作,就这么站起来走到了另一根杆子上。阿瑟暗想,要么是天气太热,要么就肯定是空间在他那里有什么不同的形态。
“一栋海滨小屋。”他说,“甚至不必建在海滨上,尽管最好的那些都在那儿。我们都喜欢,”他继续道,“临界状态下的派对。”
“当真?”阿瑟问。
“在大地遭遇海水的地方。在大地遭遇空气的地方。在身体遭遇心灵的地方。在空间遭遇时间的地方。我们喜欢待在一边,然后望着另一边。”
阿瑟激动万分。旅游手册里跟他承诺的就是这个。这人似乎活动在艾歇尔画上的空间里,而且对各式各样的东西都能发表无比深刻的见解。
不过这真让人有些精神崩溃——那老头现在开始从杆子上走到地上,从地上走到杆子上,从一根杆子走上另一根杆子,从杆子上走到地平线然后再回来。阿瑟的三维宇宙被他搞得一团糟。“拜托你快停下。”他突然说。
“受不了了,呃?”老头又回到四十尺之外的那根杆子上盘腿坐下,丝毫看不出任何活动的迹象,“你向我寻求建议,却应付不来任何自己不明白的东西,那我只好跟你讲些你已经知道的事儿,不过当然,要让它听起来好像很新鲜的样子,呃?好吧,跟平时一样,我就开始做生意吧。”他叹了口气,眯起眼睛,把悲伤的目光投向远方。
“你从哪儿来,孩子?”他问。
阿瑟决定做个聪明人。他遇上的每个人都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已经受够了。“我说,”他说道,“你不是预言家么,不如你来告诉我如何?”
老头又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他把一只手伸到自己的后脑勺后面,“随便找个话题闲聊而已。”他把胳膊拿回身前,一根手指上多了个地球模型,在他之间滴溜溜地转着,不会错的。他把它收起来。阿瑟惊呆了。
“你怎么会——”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我走了这么远才来的。”
“你看不见我所看见的,因为你看见的是你所看见的,你没法知道我所知道的,因为你知道的是你所知道的。我的所知所见不能加到你的所知所见上,因为它们原本全然不同。它也不能代替你的所知所见,因为那将意味着替换你这个人。”
“等等,我能把这记下来吗?”阿瑟一阵激动,赶紧在口袋里翻他的铅笔。
“你可以去机场拿一份。”老头说,“这种东西在那儿堆成了山。”
“哦。”阿瑟好不失望,“好吧,有没有比较有针对性的建议呢?针对我的?”
“你所能看见,听见或者经历的一切都是针对你的。当你感知宇宙的时候你就创造了一个宇宙,所以你所感知的宇宙里,一切都是针对你的。”
阿瑟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这也能在机场找到吗?”
“去看看啊。”老头说。
“旅游手册上说,”阿瑟又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开始看,“我可以得到一个特别祈祷,完全为我和我的需要量身打造。”
“哦,没错。”老头说,“你的祈祷,好的。有铅笔吗?”
“有。”阿瑟说。
“我们这就来看看,那祈祷是这么说的:‘保护我别让我知道我不需要知道的事。保护我甚至别让我知道存在着我不知道而其实可以知道的事。保护我别让我知道我已经决定不去知道我决定不去知道的事。阿门。’就是这个。反正你自己心里也是这么祈祷的,所以不如干脆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恩。”阿瑟说,“谢谢你……”
“还有一个跟它配套的祈祷,非常重要。”老头继续往下说,“所以你最好赶快把它记下来,以防万一嘛。小心驶得万年船。‘主啊,主啊,主啊。求你保护我不受刚才的祈祷所害。阿门。’就这样了,大家过日子遇上那么多麻烦,基本上都是因为省略了这最后一部分。”
“听说过一个叫斯达弗洛穆拉贝塔的地方吗?”阿瑟问。
“没。”
“好吧,谢谢你的帮助。”阿瑟说。
“不用客气。”杆子上的老头说,然后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