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弯弯觉得元聿就是个心机男, 把她骗出去逛了这么久,头回骑马的岳弯弯被她送回来时,两腿打飘, 恐怕自己的大腿内侧都磨破了。她咬咬唇,任由元聿把自己放了下来, 精疲力竭, 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今天还学什么骑马!
她累到, 让女侍打了水,自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人就靠在浴桶壁上闷闷地睡着了, 还是妆成来唤醒了她, 她才如梦初醒, 步出了浴桶,回了行军床。
小青鸾太久不见爹爹和娘亲, 正哭得小脸挂泪,好不可怜。
岳弯弯忙将女儿抱起来哄了哄, 妆成说奶娘给她喂过食了, 应当不是饿的, 就是想着娘亲了, 岳弯弯心疼地直揪眉头, 看着小小的、奶奶的一只乖乖躺在怀中, 实在难忍不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一口。
这一夜平静地过去了。
岳弯弯修整了一晚,翌日起了个大早, 换上如昨日般的骑装,步出营帐去寻自己的大将军师父。
然而走到了昨日练习马术的营地,所见的却没有大将军,只有一个等候在那处, 似乎等待已久的陛下。
昨日里没来得及留意,他更换劲装之时,竟是显得如此挺拔,如渊渟岳峙,崖壁青松。岳弯弯顿了顿,还是朝他靠近,见他脸上似还挂着汗珠,不晓得去了哪儿,她回忆了一番董允的话,猜测他是去练功了。
今日精神似是不错,看着病体像是已痊愈了。
岳弯弯也暗中松了口气,只是仍没什么好脸,“陛下,你是不是把我的师父赶走了?”
元聿竟然厚颜无耻地道:“你的师父原本要兼带三军,分.身无暇,昨日便来向朕请辞过了,是以朕代了他。”
岳弯弯听得瞪大了眼睛——还能更无耻?
要早知道,是他亲自当她师父,她才不会屁颠屁颠地起大早赶过来呢。
她不情不愿,胡乱挥着手中马鞭,摇头叹气的模样,实在有几分气人,也真实地将元聿惹怒了。当下,他舒缓的脸色变得紧绷,沉了下来。
“你不愿?”
岳弯弯听得一激灵,忙摇头,“没有。”
“那上来。”
元聿转身去牵了自己的马。
岳弯弯嘟囔了声,跟在身后,任由她把那匹驯服的白色母马为她牵了过来,从身后托住她腰,岳弯弯踩着马镫,借力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漂亮。昨日里冒开疆教了她很久,基本的常识,包括如何安抚马,如何令它走步或是停下,如何发唿哨,几乎都教了,只是能不能学会,端要看皇后的领悟能力了。
确实令元聿亦有几分意外,昨夜里冒开疆确实来过,他也说了,皇后娘娘悟性极高。
能得到晏准和冒开疆的齐声夸赞,真是不易,他或许也应该用更加赞许的目光,来看待他的小皇后了。
元聿牵了自己的马,也一跃而上。
昨日回来时,已让她熟悉了马背上颠簸的感觉,身体配合着这种颠簸而律动,会使整个骑行过程更加顺畅和自然,也可减少受伤。
元聿只是在前方带着她走,那匹白色小马驹乖乖地跟在它的神骏大马之后,出了林樾,朝着马球场而去。
昨日里崔绫因为连胜数场,将数位贵女得罪狠了,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今日这球场里竟不见人,很是空阔。元聿也吩咐了,如有人愿往,也当清理出来,今日这片球场只作帝后训练之用。
元聿取了两副月杖数只彩球,抛了一杆月杖给岳弯弯,她伸手接过,就见陛下重新翻身上马,对她低低地道:“看好了。”
岳弯弯立刻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凝在元聿身上。
他手把月杖,策马勒缰绕球游走数步,扬臂而起。
“抬臂时你可以估算你的臂长和杖长,用杖头星月击中彩球,力道最大,击打出去的球也飞得最远,男子手臂长于女子,因此只需稍加弯腰,配合腰部力量挥杆,朕击给你看。”
岳弯弯凝神听着,就见陛下如他所言,将腰腹低了下去,照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彩球就是一杆迎头痛击,只听“砰”的一声,那彩球便如流星般远远地飞了出去,一道弧线划过,稳稳地射中了对方洞门。
岳弯弯赞叹不已,忘了对面是谁,高兴得直拍手掌。
元聿朝她望了过来,微挑一侧长眉,那墨眉宛若飞入鬓间,衬得那双凤眸愈发神光奕奕。
岳弯弯立刻警觉过来,手也停了,口中发出轻微的哼哼。
元聿晓得她和自己闹别扭,只要她不再拒他千里之外,那便没什么可恼的了。
一念起,他突然纵马而去,一直远远地跑开了数丈远,又猛然勒缰拨转马头,在岳弯弯惊异的目光注视之下,元聿朝着那地上摆放的又一只马球急冲来,侧身翻过马背,一脚勾住马镫,犹如飞燕般轻巧,而臂力却打,一记倒挂金钩,便将球再度击出,弧线从岳弯弯面前如出一辙地划了过去,那彩球第二次命中洞门。
竟然……这么厉害!
那么昨日里陛下对崔绫,确实是有资格说出那话的。连岳弯弯也不禁暗中心折。
要赶上崔绫已是不易,至于要练到元聿这地步的,那于她自然更是难如登天了,岳弯弯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半路出家的,能在弯腰时把球击中都算是胜利了。
元聿停在了她的身旁,呼了口气,这时,他额角的汗珠已愈来愈多,岳弯弯想递块帕子,但是回想了一下,自己出门似乎并未携带绢帕,于是作罢。他忽然出声:“弯弯,到朕马背上来。”
岳弯弯“哦”了一声,慢吞吞作势要下马。
他却突然一臂扯住了她,与昨日一样,将她提到了他的身前。
两人一骑,身下的骏马也发出了一道轻轻的响鼻声,岳弯弯想着,好家伙,连马都开始抗议了!
而元聿犹如不闻,只从身后靠近她,扔了自己手中月杖,改握住她的柔软小手。在握住的那一瞬间,没有感到半分的挣扎,那久违的熟悉的宁静心安之感,又再度充盈他的心。
他朝她靠近了一些,将缰绳递给她握,自己则横臂抱住了她的腰。
这亲昵的姿态令岳弯弯很是怀疑,元聿是不是趁机吃她豆腐。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陛下真是心机满满。
接下来的一切,渐渐超出了岳弯弯的预料,连端阳姑姑教她的话也想不大起来了,差点儿就要在他种种攻势之下沉溺下去。
然而只还差一点,元聿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挥杆之时,她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正在场外,一动不动地朝这边凝望的翠衣女子,那是一位华服丽履的贵女,岳弯弯只看了一眼,根据打扮也认了出来。
是崔绫。
当下,她是半分打球的心思都没了。
然而还要顺着元聿的手劲儿,朝着球洞们击去。
她又不肯配合,这球自然就没进,打偏了,正中围成球洞的木牌上。
她还是有些可惜,但立马便察觉到,崔绫似乎在讥笑自己,手攀住围栏,冷目睨着自己,像是觉她不自量力,出身低微,命若蒲草的一个女人,居然也敢来学这种只有贵族之子,方能学习的马球。
如此一来,岳弯弯反而不服气了,朝后看了一眼,只见元聿的双目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仿佛在质问她为何用心不专。岳弯弯更是有点来劲,她拿下巴朝崔绫所在之处点了一下,元聿视线移了过去,正见崔绫在外,她被自己一看,似是受到了惊吓般,忙后退了几步,跟着就轻快地跑走了。
元聿却不知为何心情大好,只泄露了一丝的愉悦,朝她捏了下脸蛋:“朕不喜那崔绫,觉她碍事多余,实是惹人讨嫌。弯弯,你不必再对她喝醋。”
岳弯弯一滞,正想说,谁喝醋了呀,他可真是自我感觉太过于好了,元聿却很快又道:“在朕深心之中,独有弯弯。”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但不得不说,他这话倒是令人很有几分受用。
岳弯弯哼了一声,只没有理会,心里却渐渐放松了些。
原本她的身体底子也是不错的,只是怀孕待产的时日里,几乎没能大动过,人的身体便如铁器,久置不用常常会生锈,这一日的教学下来,她是累得腰酸背痛,长呼短吁的。到了回营时分,元聿便因为一些事宜,先走一步了。
她独自踱回了营帐,窝在圈椅上,把自己蜷成了一只红毛小狐狸,糟心地想着:以前见不到他人时,还心有埋怨,谁知道现在天天见着,日日相对,时时处着,竟是这么累!
她现在居然有点怀念在甘露殿时,一个人绣花喝茶,有时和三两贵妇谈天说笑的日子了。
哪知才歇了不久,清毓端着热茶进了来,禀道:“娘娘,那崔家的小娘子来了,正在娘娘的帐外候着。”
岳弯弯不待见崔绫,也不想见她,回了不见。
但清毓又道:“但奴婢看,那崔家的小娘子似乎不见到娘娘,她就不肯死心。”
岳弯弯皱眉:“行吧,你让她进来。”
一个贵女被她拒之门外,守在帐外一直不去,被人撞见了也不是个事儿,岳弯弯也不怵她什么。何况元聿说得很明白,他的心在自己这儿,没予半分崔绫,可以说道的只是,当初他未曾拒绝崔公的“好意”罢了。
崔绫还是那一身绫罗青衣,步了进来,在见到岳弯弯慵懒地靠在椅背之上,举止毫无皇后尊仪之时,她忍不住皱了眉头,似露出了淡薄的鄙夷之色。但她藏得很好,很快,这抹厌憎的神色便被隐藏去了。
一个毫无仪容体统的女子,竟能成为大魏皇后,这是最让崔绫费解和不甘心的事。
她定了定神,道:“娘娘,臣女方才见娘娘在马球场中,与陛下练习打马球了。”
这事无可隐瞒,岳弯弯道:“是,又怎么了?”
她口吻不善,对崔绫亦懒得应付。
“娘娘,我想与你赛一场。”
岳弯弯垂落下的眼睑,蓦然扬了起来,她扭头看向崔绫,有些难以置信,她竟说出了这话。
崔绫知道,她只是一个新手而已,而她故意说出这话来,是想欺负自己技艺不精?
岳弯弯反问:“我凭什么应你?是不是我输了,还要把陛下分你一半?”
崔绫摇头,“此次围猎会持续半月,五日以后我们各领一支女子队伍,赛场上见,若娘娘输了,只请娘娘借故离开南山。”
岳弯弯明白了。她离开了,方便她对元聿下手是吧?
她反问:“那么,你输了呢?”
崔绫凝视着岳弯弯,深深呼吸,扬声道:“若臣女输了,臣女保证,今后决不再纠缠陛下,当初所允诺口头姻亲,臣女会自行将她毁去,决不再提起,亦不准任何人提起。”
听崔绫的口气,好像是,她让别人不提起,别人便会当真不再提起了,好像是,当初那些什么默认姻亲的话,都是崔家散布出去让人说的一样。
岳弯弯也深吸口气,对她道:“崔绫,有件事我望你明白。”
“当初,是崔公有意与先帝约为姻亲,而非元聿向你崔家有任何许诺。从头到尾,元聿从未说过一句,他对你有半分的好感,你拿这个同我做筹码,会否可笑了些?而我又该有何惧?”
崔绫听她,竟直呼陛下其名,也是呆了一瞬,继而蹙起了眉头,觉着这皇后果然完全不成体统。
崔绫反问:“皇后娘娘莫非是畏惧输给臣女?”
岳弯弯道:“莫拿话激我。”
她抬目直视崔绫,困在圈椅上的一双脚丫也放了下来,道:“但我告诉你,你开的条件虽然不那么令我动心,但我也可以应战。”
崔绫微笑福了福,“娘娘,那臣女便先行回去准备了,五日以后,你我赛场之上再见。臣女那时恐要冒犯了。”
她说完,便转身出了这片帐子。
岳弯弯托着香腮,一个人在圈椅上又坐了会儿,等青鸾醒了,开始啼哭时,她已完全忘记了这段,转而寻女儿玩耍去了。
妆成很快过来劝她,说她有些冲动了。那崔小娘子的马球功夫非一日之功,而皇后娘娘起步甚晚,实在胜算不大。何况娘娘才诞下小公主,不过才四个月,还是恢复的时期,这个节骨眼上,其实也不宜做那些剧烈的活动,以免到时候伤了身子。
“放心,我的身子我清楚,江太医都说了没问题的。”
话音一落,便听到元聿那带着一丝沉怒的嗓音从帘帐之外飘了进来:“岳弯弯,你这是何意?”
他很快走入帘帷之中,朝她质问而来。
岳弯弯凝着陛下的愠容,却在想,他是觉得自己九成会输吧,如果输了,她就要灰溜溜地回宫了,到时候崔绫自会想着各种法子再来接近他的。她此举,一定又是在试探着他。所以他才动怒。
“陛下。”妆成急忙起身朝元聿行礼。
元聿径直略过了她,视若不见,到了岳弯弯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窝在圈椅上,抬起头与她仰目对上的皇后,没片刻,岳弯弯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说你嫌她碍事多余是认真的,所以就算我离开几日,她又能有什么机会?”
元聿没有被安抚,依旧紧拧轩眉。
“陛下,你是觉着,我一定会输么?”
这话,却真正地问住了元聿。
但他很快皱眉反诘:“崔绫毕竟已练了多年,而你才不过一日,如何能赢?”
“可是陛下,刚才崔绫也说了,打马球,这并不是一个人的事。”岳弯弯道,“我觉得,我不会输的,就算我真的输了,我也不可能让她近你半步。我绝对不会把男人当成比赛的筹码的。”
他一怔。
她笑颊粲然,朝他露出了几颗珍珠雪白的贝齿。
男人原本就是自己的,难道就为了场比赛就可以让出来?还是让给一直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敌人?
她不会再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