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一旦有想法就会去实?现,谁都没法干涉的那种。这件事情?我犹豫了很久,也是听说他住在你家?才决定跟你说的……”
“刚才看你也很惊讶,他应该还没告诉你吧。”
刘老?师说话语气温吞,但话题却?重得沈蕴心?头沉沉。
如果?把他已经知道了说出来,情?况只会变得更复杂。
沈蕴没吱声,当是默认了。
“那你现在是……”刘老?师试探地小心?问道,“怎么看他的呢?”
沈蕴别开目光,看着书桌的一角:“我一直把他当朋友……和晚辈。”
刘老?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她松开一直绞着裙摆的手,语重心?长道:“老?师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提防小祁,也不是让你仇视他,这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人,没那么死板。”
她顿了顿。
“只是这条路很难走,早一点回头,便少一些磨难,我不希望他越走越远。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相信你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情?。”
刘老?师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沈蕴原本垂着眼,忽然抬头问道:“那万一我没法把他拉回头呢?”
刘老?师愣了下,苦笑着摇摇头:“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儿我还不敢跟你祁老?师商量,他要是晓得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恶劣态度呢。”
两人均沉默了会儿。
“好孩子。”刘老?师轻轻拉过沈蕴的手,将?自己温热的手掌盖在上面,喃喃道,“你没有生气也没讨厌他,我真的很感激,老?师没看错你。”
“其他的……”刘老?师叹了口气,“这是他自己的人生,我也没法过多干涉,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后悔便好。”
沈蕴坐在出租车上望着窗外风景发呆,B市的行道树高大葱茏,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下,像细碎的金子般。
司机跟他搭话,问他是哪里人,问了两遍沈蕴才回过神?,缓缓地回了一句:“我不是本地人。”
见他没有聊天的欲望,司机十分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沈蕴的手插袋口袋里,摸到那张边角仍旧有些硬的草稿纸,细细地用指腹摩挲了会儿,直到指尖开始微微发麻。
祁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如果?他上次没有在酒吧亲耳听见祁暄和陈放说的那些话,祁暄还会瞒他多久呢?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他呢?
沈蕴又想起了些别的,比如他曾经做过的那个?离奇的、令人难以启齿的梦……
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才做出了那样的梦……
如果?祁暄知道自己曾有过那样的梦,他又是什么反应呢?
沈蕴猜不出,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告诉祁暄这件事情?。
回到酒店,他们便提前开始统筹资料的工作。祁老?师替他们提前联系了规划局的领导,沈蕴约了第二天跟对方见一面吃个?饭。面子工程该做还是得做,不过沈蕴也可以顺便问一些项目有关的细节问题。
等见到了规划局的主任,沈蕴惊讶地发现此人他认识,姓李。李主任是之前给?悦琳奶奶安排手术的李医生的一个?远方亲戚,沈蕴帮李医生家?儿子设计别墅后,李主任也来找过他帮忙。
两人见面便开始攀谈,李主任问他有没有意向去隔壁C市一趟,刚好他有位同事急着找人给?单位设计办公楼,沈蕴心?想办公楼也不算什么大工程,便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在B市的工作结束,沈蕴便又只身前往C市。C市是王文瑞的老?家?,沈蕴以前来玩每次都是王文瑞在招待,他打电话问王文瑞在不在C市,王文瑞说不在,但给?他安排了自己家?旗下的酒店住。
李主任介绍的他的同事倒是热情?,正经事儿忙完后问他需不需要导游,带着他逛逛C市。沈蕴其实?来过好几次,便婉言拒绝了,想着早点回去画图拿设计方案。
他点开高铁和机票,发现最快的也都是晚上的班次,下午便打算出去逛逛。
他翻翻微博,发现之前落塘山在修栈道,这回儿修完刚好被他赶上开放时间,便想着去逛一遭,傍晚回来就可以直接去做高铁了。
其实?他也算是故地重游落塘山了。不知道为什么,落塘山其实?在国内算不上大红大紫的爆款山,海拔偏低,既没有一览众山小的气魄,连清奇险峻都谈不上。
但沈蕴喜欢落塘山的夜色,站在山顶瞭望灯火通明的城市,颇有一种身处闹市而无车马喧嚣的宁静感。
他也算是故地重游了,上次来还是他背着祁暄爬上去的。
落塘山从新开放,又正值周末,下午上山的人还挺多。
沈蕴包里只放了瓶矿泉水,便身轻如燕地开始爬了。
等他到了山顶已经是傍晚了,山顶上有不少游人,三三两两携手站在望向日?落的方向。
一轮红彤彤的斜阳摇摇欲坠地悬在天边,给?山脚下的城市染上一层绚烂又颓靡的橙色,街道的灯光已经全部?亮起,城市游龙般的骨架在熠熠生辉。
沈蕴翻出手机,点开摄像头,拍下一张。
他正打算摁灭手机下山去,忽然弹出条微信消息,是祁暄给?他发的。
沈蕴点进?微信,看清了祁暄给?他发的那张照片,顿时愣住,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沈蕴:你也在?
祁暄:?
沈蕴错愕地抬头,在山顶的游客里找祁暄的身影,却?没寻到熟悉的人,正疑惑着,却?被人从后面扯住了肩膀。
沈蕴一扭头,看见祁暄后,哑然。
祁暄也很惊诧,却?又高兴道:“哥,没想到你也在这,也太巧了。”
“我出差,顺路来玩。”沈蕴虽然也惊讶,声音却?依旧平静,“你呢,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们跟C市这边的学校合作了个?商赛,我过来帮忙。”祁暄脸上的笑容比夕阳还灿烂,“哥,你看我们多有缘分,各自出来都还能再碰上,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随你怎么说。”
沈蕴将?视线移至天边。一轮银钩般的月牙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山影背后。
祁暄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轻声道:“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沈蕴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们并?肩站了会儿,沈蕴忽然开口道:“我昨天去你舅舅家?吃饭了。”
祁暄:“嗯?”
沈蕴:“他们还不知道你从我这儿搬走了。”
祁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下,继而垂下眼眸。
“你舅妈给?我看了个?东西。”
祁暄一愣:“什么?”
沈蕴从背包的夹层里,拿出拿张有些泛黄的草稿纸,递给?祁暄。
祁暄翻开一看,完全怔住了,他想了会儿,才回忆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写的这个?东西,于是笑笑:“我那会儿练字呢,不知道练什么,就随手写了……”
说到这儿,他猛地顿了几秒:“等下,这是我舅妈给?你看的?”
沈蕴点头,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
“她是在收拾你毕业东西的时候找到的,没告诉祁老?师,只有她知道。”
祁暄有些紧张,心?头隐隐浮现不祥之感:“那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让我劝劝你,别走这条路,还说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件事情?。”沈蕴转过头看着祁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还能拐到正路上去么?”
祁暄沉默了,半晌后却?又轻笑起来,笑声有些哑:“早来不及了。你把我迷得要命……早来不及了。”
沈蕴脸被他说得都有些烫:“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
“我是认真的。”祁暄摇摇头,扬扬手里的草稿纸,“我在纸上把这玩意儿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完了,他还怕沈蕴不相信,又强调一遍道:“哥,你别想了,拐不回去的。”
沈蕴蹙眉。
祁暄却?仿佛根本不把自己心?事被刘老?师戳穿当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口气轻松道:“哥,我现在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反正你已经知道了,那我搏一搏,还能为自己爱情?争口气,要是放弃,我连你朋友都做不了,即使你不跟我撕破脸,也会慢慢把我疏远掉。”
祁暄:“所?以你千万别想着把我扯回正道上,别费那个?劲了,我都怕你累着。”
沈蕴被他的话噎住,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祁暄把他能说的都给?说了。走了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你先别着急说这些。”沈蕴斟酌着词句,“你年?纪还小,阅历还少,以后会看到更多花花世界,见识到更好的人,别现在钻牛角尖……”
“我知道你的意思。”祁暄云淡风轻道,“但是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喜欢上别人?”
“我喜欢了这么久,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但是你呢?”祁暄转过头看向沈蕴,“哥,你明白你自己的心?意吗?”
沈蕴怔愣了两秒。
祁暄冲沈蕴扬扬手里的草稿纸,在他眼底下,将?它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飞机。
“等一下——”
沈蕴的话还没说完,祁暄便一抬手,手腕轻抖,纸飞机摇摇晃晃向着山下一路飞去,在视线里划出条浅白的弧线,消失在这朦胧的夕阳山色里。
“哥,我什么也不怕。”
祁暄认真道。
“我敢把我所?有的心?事都告诉这世界。”
“就像这纸飞机,随便风把它送到什么地方去……”
沈蕴只觉这话像是杯烈酒直直从他喉咙里灌下去,烧得他神?志都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