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天色晦暝,秋雨湿了鱼鳞檐瓦。
绕过那堵雕刻精美的影壁,隔着雨丝风片,长廊中那道轮椅上的身影,清瘦修长,疏远孤寂。
哪怕坐着轮椅,依旧能从男人宽阔的肩背推测出他站立时的高大挺拔。
“先生,人来了。”
方秘书收了伞。
舒云念连忙上前,稍稍弯腰:“傅先生,真的谢谢你。”
轮椅上的男人瞥过她湿透的肩头,并未出声。
舒云念眼睫微动,有些尴尬。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忽然见他抬起手,白玉般的修长指节缓缓摊开:“身份证。”
还真要看?
舒云念稍怔,等反应过来:“好…好的。”
她往小挎包里摸去,很快拿出身份证,递给对方。
傅司衍接过那小小卡片,眼皮轻轻垂下。
【姓名:舒云念
性别:女
民族:汉
出生:xxxx年6月1日
住址:南江省苏城市姑苏区烟雨街桂花巷306号】
基本信息旁边是一张证件照——
马尾高束露出光洁的额,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柳眉弯弯,乌眸清圆。
那抹淡嫣色唇瓣轻抿着,一副要笑不笑的别扭模样。
这照片应该是她年少时拍的,颊边还有些婴儿肥,清丽眉眼也透着一团青涩稚气。
傅司衍又看了眼出生年月。
6月1的生日。
算起来,刚满22不久。
“傅先生,这张身份证是六年前办的……”
舒云念见他迟迟不语,以为他是不信,忙解释着:“那个时候还在学校,不怎么打扮……但的确是我本人。”
读书时的照片,好像总有一种清澈傻气。
再加上学校组织拍证件照那天,她养的小金鱼死了,心里难过,对着镜头笑都笑不出来,最后勉强扯出一抹弧度。
这照片一用这么多年,她也懒得去换。
现在被人拿着对比,才觉得尴尬……
好在男人并未多问,淡淡嗯了声,就将身份证还给她。
舒云念双手接过,压着忐忑轻问:“傅先生,身份证看过了,那你现在能带我进去么?”
傅司衍看向她:“你刚才说,你妈妈遇上车祸。”
说起这个,舒云念神情黯然,垂下眼:“前两天回家路上,遇上个酒驾的,当场就没了意识,现在人还在icu。”
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静谧,只听得雨声敲打廊边芭蕉,淅淅沥沥似剪不断的愁绪。
似是想到某些痛苦记忆,傅司衍眼神轻晃。
须臾,他掀眸,看向一旁的方秘书。
方秘书会意,连忙上前推着轮椅。
舒云念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
直到轮椅上的男人偏过脸,深邃轮廓在初秋冷雨的晦暗光线里宛若一幅剪影,他语气极淡:“还不跟上?”
“啊…好。”
舒云念回神,忙提步上前:“麻烦你了。”
愁人的秋雨依旧连绵,但落在这座幽静典雅、移步换景的园林里,倒别有一番诗情画意的韵味。
可惜舒云念现在没心情欣赏美景,她埋头跟在傅司衍身后,心里斟酌着待会儿见到养父该怎么开口。
到了一个岔路口,几人停下。
傅司衍吩咐方秘书:“你带她去程家那边。”
方秘书颔首:“是。”
舒云念知道要在这岔路分开了,再次道谢,语气真诚:“傅先生,今天真是谢谢你。”
轮椅上的男人神情始终淡漠,抬了抬手指,示意司机推他离开。
望着那两道离去的身影,舒云念抿了抿唇。
虽然他刚帮了自己,但这性情未免也太冷淡了……
不过像他这种不一般的大人物,有点个性也正常?
“舒小姐,这边请。”
方秘书的声音拉回舒云念的思绪,她忙转身:“好的。”
俩人在曲折回廊间并行,沉默走了一阵,气氛有点尴尬。
舒云念没话找话:“方便问一下你们先生的全名吗?”
方秘书侧眸看她:“你真不知道?”
舒云念:“……我应该知道吗。”
难道他是什么当红大明星?
方秘书:“……”
她口口声声说是舒总的亲戚,又能寻到清溪园,并且知道今天办的是订婚宴,却唯独不知道程氏千金的订婚对象,就是这清溪园的主人,傅氏集团的掌权人?
一时间,方秘书觉得槽多无口,干脆沉默。
舒云念也不知道她说错了什么,但看方秘书闭口不言的模样,自动理解为,那位傅先生的身份神秘,不能随便透露。
名字不能说,那聊其他的总可以?
她轻声问:“那你家先生的腿是怎么了,受伤了?”
这回方秘书的脸色更难看,看向她的目光也明显不悦。
好吧,看来这也是禁忌。
舒云念悻悻地低下头:“不好意思。”
这位傅先生实在太多禁忌了。
问一句错一句,她还是闭嘴好了。
接下来的半段路,一路尴尬的沉默。
好不容易到了座青砖黛瓦的庭院,方秘书才止步:“女方及其家属都安排在这玉兰院,舒总应该就在里面。”
舒云念颔首:“好的,麻烦你了。”
大概有怎样的老板,就有怎样的下属,方秘书也只是冷淡嗯了声,便撑伞离开。
难道越是上层名流,越是高冷?
舒云念摇了摇头,想这些做什么,反正像他们这个阶层的人,也不是她这种普通人随便能接触到的。
收回视线,她看向面前这座古色古香的庭院,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院内比外头看着还要大,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佣人们行色匆匆,脸色凝重。
舒云念四周环顾一圈,总算看到一张熟面孔。
“吴叔!”
她欣喜上前:“见到你太好了。”
吴叔是程家的管家,在舒云念成年之前,每逢年节,她去程家做客送礼,都是吴叔招待她。
不过自她成年后,舒正霆无须再给抚养费,她也心领神会的,很少再去程家。
她觉得是亲情礼数,但对程家和舒正霆来说,也许是打扰和攀附。
尽管有些时日没见,吴管家也一眼认出舒云念:“云念小姐,你怎么来了?”
他的惊诧,让舒云念有些难为情,她硬着头皮上前:“我有急事找爸爸。”
“你要找先生?”
吴管家面露难色,看看左右:“云念小姐,实在是出了些特殊情况,先生恐怕无暇顾及你。你要有事,还是改天再说吧。”
“吴叔,我实在没办法了。”
舒云念生怕吴管家走了,也顾不上其他,直接道:“我妈妈出车祸了,情况很凶险……”
听到这话,吴管家也吓一跳:“出车祸了?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舒云念哽噎:“这种事谁也料不到。”
看着她眼眶泛红的焦急模样,吴管家也知若不是万不得已,这一向知晓分寸的小姑娘是不会求上门的。
斟酌片刻,他终是点头:“你跟我来吧。”
舒云念面露喜色:“谢谢吴叔。”
她跟在吴管家身后往里走,看着来往忙碌的佣人,疑惑:“他们怎么瞧着这么慌张?”
她知道婚宴会忙,但也不至于一个个焦灼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毫无章法。
吴管家也没瞒她:“晚柠小姐不见了,现在满院子的人都在找她呢。”
舒云念错愕:“不见了?”
吴管家压低声音:“像是逃婚了。”
这下舒云念更惊了:“为什么?”
“唉,说来话长。”
吴管家摆摆手,好心提醒她:“总之太太和先生这会儿也是一头包,待会儿他们要是有不耐烦,你多体谅。”
这下舒云念算是明白,为什么打了一上午的电话都没人接了。
宾客满座,新娘却跑了,作为女方家长的舒正霆哪还有空顾上其他。
果真是多事之秋,两件麻烦事竟撞到了一起……
舒云念心头惴惴。
这个档口,自己去借钱,实在是……太不凑巧。
“云念小姐,到了。”
舒云念抬头,就见书房雕花的门半掩着,屋内泄出一些淡淡灯光,以及一阵埋怨争吵。
舒正霆和他的现任妻子程凤都在里面。
吴管家敲了敲门:“先生,太太,云念小姐来了。”
屋内的互相埋怨一时静下。
过了片刻,才响起舒正霆低沉的嗓音:“进来。”
吴管家站在门外,压低声音:“云念小姐,我就不进去了,你一个人可以?”
舒云念挤出一抹浅笑:“吴叔你去忙吧,多谢你。”
“行。”吴管家担忧看了眼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姑娘:“你态度好些,先生会帮你的。”
舒云念轻轻嗯了声,细白手指推开雕花木门。
书房里亮着灯,光线明亮。
舒正霆和程凤,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坐在窗边。
尽管夫妻俩都敛了表情,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争吵的压抑,以及一种沉闷的尴尬。
这氛围让舒云念头皮发紧,下意识屏息。
如果有的选,她很想转身离开。
可养母还在医院躺着,她只能放低姿态,拿出求人该有的态度和厚脸皮。
“爸爸,程姨。”
舒云念轻声打了招呼。
程凤瞥她一眼,不冷不淡嗯了下。
舒正霆情绪还算稳定,成熟脸庞露出一抹温和神情:“云念,你怎么来了?”
舒云念知道他们这会儿忙着找程晚柠,也不敢磨磨蹭蹭耽误时间,直接将车祸的事说了。
“妈妈被撞飞了十来米,大范围颅骨骨折,脑干出血,目前陷入了深度昏迷,医生也难以断言她什么时候会苏醒,目前只能在ICU里维持生命体征,继续进行药物治疗。”
说到这里,舒云念眼眶泛红,嗓音微哽:“爸爸,我刚工作没多久,没攒多少钱,家里也没什么积蓄,中介说家里那套老房子,有些年头,位置又偏,没那么快找到买家……ICU的花费实在太大,我真的是没办法才来找您……”
舒正霆和程凤也没想到沈丽蓉竟出了车祸。
震惊之余,舒正霆面浮忧色,安慰舒云念:“小念,你先别急,钱不是问题……”
“咳!”程凤皱眉。
舒正霆面色一变,看了眼现任妻子,表情有些尴尬。
舒云念也知道,借钱给前妻治病,现任心里肯定有所芥蒂。
“程姨,这钱我不白要,我跟您打借条,您算利息也可以,借多少我一定还上。”
她看向程凤,放软语气:“我知道您心肠好,这些年做了不少慈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从小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孤儿院呆到五岁,才被爸爸妈妈领回家,过上有亲人的日子……爸爸有你和晚柠,我只有妈妈……如果妈妈也没了,我又要成孤儿了……”
说到这,她走到程凤面前,乌眸盈泪,深深弯下腰:“程姨,您是好人,我求求您了。”
看着眼前娇小纤弱的女孩儿,程凤表情也有些不大自在。
她不是那种刻薄心狠之人,且她自己也有女儿——
她虽然和沈丽蓉不大对付,但对舒云念,她并无不满,甚至对这个自小被父母遗弃的小姑娘,还有些怜悯。
缓了缓气息,她道:“你要借多少?”
舒云念眸光亮起,感激看向程凤:“谢谢程姨,我能先借……五十万吗?”
说到五十万,她声音越来越小。
但五十万对程家算不上什么,少买两个包就有了。
程凤瞥过书桌前神情沉重的舒正霆,又看向姿态卑微的舒云念,红唇轻启:“你银行账号多少?”
舒云念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赶紧拿出手机:“我看看。”
她操作着银行app,查看卡号。
刚要念出来,门外忽又响起敲门声。
吴管家焦急的声音传来:“先生,太太,刚才机场那边传来消息,大小姐已经坐上飞往米兰的航班了。”
程凤和舒正霆的脸色“唰”一下变了。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先生,太太,傅家那边又来催了,说是吉时快到了,让小姐赶紧去正厅。”
这下,俩口子的表情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
“催催催,催我有什么用!”
程凤烦躁地把手机“啪”一下反扣在桌边,额心突突直跳:“早知道晚柠这么不懂事,当初就不该攀这门亲事。现在好了,亲事没结成,怕是要和傅家结仇了。”
舒正霆两道浓眉也拧成川字:“傅老太太一向迷信,真要耽误吉时,怕是有的闹了。”
“那能怎么办?那丫头已经在飞机上了,难不成还能飞到天上把她抓回来?”
程凤那张保养得当的脸难掩恼怒:“都怪我平时太惯她,这样大的事也胡闹。嫁去傅家有什么不好?那可是傅家啊!”
要不是傅司衍出了事故,和傅家联姻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他们程家?
俩口子焦头烂额,舒云念捧着手机站在边上,窘迫得一声都不敢吭。
可她不吭声,外面总有吭声的。
男方那边迟迟等不到回应,直接亲自敲门:“舒总、舒夫人,双方宾客已经到齐,我们先生也到了,请程小姐尽快出席,免得误了婚宴,损了两家颜面。”
程凤急得站起身,看向舒正霆:“现在怎么办啊。”
舒正霆也心浮气躁,不耐烦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实话实说了。”
“这怎么行!”
程凤瞪大眼:“亲朋好友都来了,还有那么多政商两界的贵客……要是叫他们知道新娘跑了,不说傅家如何追责,程氏在苏城的名声也要彻底扫地了!”
舒正霆咬牙:“那我有什么办法,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上哪再变出个女儿不成?”
本是一句随口说的气话,在瞥见一旁垂首默立的舒云念时,他脑中陡然迸出个大胆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凤凰爹: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云念:不,你没有。
傅总:这个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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